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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大选︱塔夫脱和杜威:两个失败者的平行人生

木光
2016-04-05 18:1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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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美国总统大选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落幕,一代人梦想的终结。自1932年罗斯福当选总统以来,民主党人一直盘踞着权力的最高峰,现在,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在野的荒寂和痛苦。艾森豪威尔赢得了大选,但共和党胜利了吗?20年来,他们处心积虑要推翻罗斯福新政,回到一战前的黄金岁月,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即使重新回到白宫,新政也已成定局,再也回不去了。

在共和党重新夺回白宫的背后,是两个失败者的故事。在共和党最为失落的二十年里,他们代表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带领着共和党前进;他们都曾三度竞逐总统,但均名落孙山。他们就是罗伯特•塔夫脱和托马斯•杜威。历史女神总是偏爱胜利者,他们可能会被后人记住,却是以失败者之名。

政治王朝之子

罗伯特•塔夫脱于1889年出生在俄亥俄州一个显赫的政治家庭。他的祖父阿方索•塔夫脱曾任美国战争部长和司法部长,父亲威廉•塔夫脱是第27任美国总统,弟弟则是辛辛那提市长。时至今日,塔夫脱家族在俄亥俄州,尤其是辛辛那提一带,依然有着庞大的势力。

从左到右,塔夫脱家族祖孙三代。

塔夫脱的前半生是锦衣玉食,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半生。身为豪门长子,他跟随祖父和父亲的足迹,先后就读于耶鲁大学和哈佛大学法学院。毕业后他选择回到家乡辛辛那提,为当地一家大律师行工作,随后又到华盛顿,任职于食物药品监督管理局。经历数年的磨练之后,塔夫脱自立门户,创建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至今仍在运营之中。

一战爆发后,塔夫脱本想参军,但却因为近视遭到拒绝。他转而加入食物药品监督管理局,成为后来的美国总统赫伯特•胡佛手下的一名法律专员。1918到1919年,塔夫脱到欧洲参与美国救济署的工作,亲眼目睹了当地政府的颟顸无能,因而对官僚统治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在后来的政治生涯中,塔夫脱始终对政府职能的扩展持反对和警惕的态度,认为这将损害个人权利。

从欧洲返回美国后,塔夫脱开始投身政治。以塔夫脱家族在美国政坛的名望,塔夫脱的从政生涯自是一帆风顺。他先是通过竞选成为俄亥俄州议会的一名众议员,1930年又成功当选为州议会参议员,1938年成为国会参议员,1940年第一次参选美国总统。二十年间,他只在1932年州参议院改选中输过一次,除此之外均连战连捷,因而声名鹊起,被视为保守派共和党人的新希望。

塔夫脱精力充沛,办事严谨,善于从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中抓住主干,民主党人曾说他有着华盛顿最为睿智的头脑。他的政治观点深受父亲威廉•塔夫脱的影响,是个传统的保守派,对宪法和国会的权威深信不疑,因而被称为“共和党先生”。

两条平行线

托马斯•杜威的前半生比塔夫脱还要辉煌。1935年,他33岁,是全国最年轻的地区检察官,是“罪恶之城”纽约的反黑英雄;1938年,他36岁,首次竞选纽约州州长,只以些微劣势落选,被舆论认为虽败犹荣。1940年,他38岁,第一次竞选美国总统,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统参选者,仅比法定参选年龄大三岁;1942年,他40岁,首次当选纽约州州长,随后又两次连任成功。

塔夫脱和杜威就像是两条相互平行的直线,他们有着相似的人生,相同的节点,却永不相交。

左为塔夫脱,右边是杜威。

塔夫脱以严肃木讷著称,他曾坦然承认自己缺乏演讲能力,“我能与人交谈,但始终不懂如何激起听众的热情,使得他们激动鼓掌。”杜威同样缺乏亲和力。他的检察官生涯过于成功,导致公众对他的印象一直是那个冷漠无情的“反黑英雄”。有人评价说,“你越接近他就越不喜欢他。”他在党内人缘不佳,竞争对手也很讨厌他。罗斯福曾发牢骚,说杜威的竞选演讲像是在审判他。在第二次击败杜威之后,罗斯福对助手说:“我还是不喜欢那个婊子养的。”

两人的政治观点一直相左。杜威代表着东北部和西海岸的温和建制派,塔夫脱属于中西部和南方的保守派阵营。杜威的传记作者理查德•史密斯指出:“他们的对立是东部与中西部的对立,城市与乡村的对立,国际主义与孤立主义的对立,实用自由主义与原教旨保守主义的对立。他们都认为自己才是共和党的未来,指责对方是政治异端。”

1940年大选过后不久,塔夫脱和杜威分别成为党内两大派别的领袖。塔夫脱在国会带领着保守派共和党人,与意识形态相近的南方民主党人结盟,多次狙击了罗斯福总统的提案,成为新政最为有力的反对者。杜威则在纽约州推行倾向于新政的改革。他大幅增加教育预算,建立州立大学体系;同时推进消灭结核病计划;大规模建设高速公路;二战结束后他又积极推行住房建设计划,赢得了进步开明的名声。

尽管两人各行己路,但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入主白宫,他们不得不竞争、冲突、妥协、合作,并经历同样的失败。

第一次竞争与合作

在40年代共和党的政治光谱上,向左转是杜威,向右转是塔夫脱。意识形态的差异使得他们水火不容,谁也不服谁。从1940年算起,他们连续主导了四届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之争,但可惜的是,最终两人都未能实现总统梦。

1940年总统大选是两人竞争的开始。当年,由于罗斯福已经连任两届总统,按照惯例,他不应再参加竞选。除了罗斯福之外,民主党内并无特别出色的人选,于是人们纷纷认为下一任总统将在共和党中产生。

共和党贵为美国历史上最为成功的政党,内部人才着实不少。在众多竞争者中,塔夫脱、杜威和亚瑟•范登堡最受瞩目。范登堡虽然资历较老,但斗志并不旺盛,竞选活动毫无亮点。反而是两位初次参选的新人剑拔弩张,选情如同火星撞地球一般激烈。

塔夫脱对杜威十分不满,认为他傲慢跋扈,从不把其他共和党人放在眼里。在一封写给友人的信中,他痛批杜威“没胆量”“缺乏恒心”,根本不敢在反对者面前维护共和党的反新政立场。另一边厢,杜威也对塔夫脱看不顺眼,多次不点名谴责其保守主义立场。

但二战的爆发改变了这一届大选,人们关心的竞选话题从内政迅速转移到了外交方面。塔夫脱和杜威都在不同程度上持孤立主义或不干涉的立场,因而逐渐失去了人们的支持,这就使得主张援英抗德的威尔基有了可乘之机。威尔基甚至都不是共和党人,他之前一直是民主党的支持者,只是为了挑战罗斯福才加入共和党。在最后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威尔基爆冷胜出,塔夫脱和杜威不得不吞下了失利的苦酒。

然而战争的影响还不止于此。1944年总统大选再次举行之时,人们还没有看到迅速胜利的可能。在这非常时期里,塔夫脱因为坚持孤立主义,抵制对外战争,民望空前低落,不得不放弃参选,转而支持俄亥俄州长约翰•布里克尔。杜威此时已是纽约州州长,政绩出色,名望极高,毫无悬念地击败布里克尔,成为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但为了拉拢党内的保守派,争取中西部和南方州份的选票,杜威不得不提名布里克尔为副总统候选人,算是和塔夫脱暂时和解。不过杜威最终仍敌不过战时总统罗斯福,第二次竞选总统失败。

1944年的杜威是罗斯福四次总统竞选中面临的最强对手。

杜威的苦涩结局

1948年大选本来是杜威最好的机会。经历了前两次竞选的失败,他已褪去了早年的青涩,变得更加成熟,在纽约州长位子上的6年辉煌履历也使得他底气十足。

杜威此次参选的最大党内竞争对手仍然是塔夫脱。但塔夫脱过于强硬的保守主义和孤立主义主张此时显得颇为不合时宜。他反对美国与外国结盟,谴责纽伦堡审判,又推动国会通过了旨在打压劳工组织的《塔夫脱—哈特莱法案》。这一系列做法使得他日益孤立,失去了党内其他派系的支持,杜威因而得以一路领先,顺利获得候选人提名。但在确定竞选方案的时候,杜威再次被迫妥协,在施政纲领中加入了许多反新政的保守主义内容,这就为后来杜鲁门的反击提供了弹药。

由于杜鲁门民调一路走低,舆论纷纷认为杜威当选总统只是时间问题。杜威过于相信民调,自以为胜券在握,丝毫没有紧迫感。有社评讽刺说:“从没有一个总统候选人笨到每次演讲都只有四句话:‘农业很重要。河里很多鱼。没有自由权就没有自由。我们的未来即将到来。’”

除了杜威自己过于放松,塔夫脱也在给他添堵。杜鲁门为了逆转败局,强行召开非常国会,提出了一大堆倾向新政的进步改革法案。塔夫脱本来就质疑新政的合法性,对杜鲁门的做法更是嗤之以鼻,认为召开非常国会根本就是违反宪法的事情,因此强硬要求共和党议员反对杜鲁门提出的所有法案。这就一下落入了杜鲁门的圈套,因为他一直都在渲染自己的进步形象和共和党的反动无能。

杜威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清。虽然他自己的政治倾向是自由进步主义,但此时共和党的形象却是保守反动,竞选纲领也有很多反新政的内容。杜鲁门凭借这一招死缠到底,最后居然逆转了选情,制造了美国选举历史上最大的冷门。

塔夫脱更为苦涩的结局

杜威懊恼自己痛失良机,不可能不对塔夫脱心存忿恨。在1949年的一次演讲中,杜威批评说:“我们党内有些人反对失业保险,反对养老金,反对清理贫民窟。他们反对一切社会计划,想要回到自由放任的状态,回到所谓的美好的19世纪。如果真的那样去做,你就可以把共和党当成最呆滞的傻鸟埋了。”

1952年,又到了四年一度的总统大选。杜威仍是热门人选,但他主动放弃了竞选。经历了三次失败之后,他似乎感到身心俱疲。况且就算勉强出战,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这一次,他决定退居幕后,全力帮助一位赢面最大的候选人,实现共和党重返白宫的愿望。此人就是前盟军总司令艾森豪威尔。

杜威是艾森豪威尔竞选总统的幕后推手。

塔夫脱仍在坚持。1952年大选已经是他第三次参选,他也早早宣布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参加总统竞选。7月,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在芝加哥举行。塔夫脱信心满满,在大会开幕之前他争取到了607位代表的支持,足以使他成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他的助手甚至已经选好了当选的背景音乐,由哪个歌手来演唱。

没想到的是,杜威和艾森豪威尔的支持者突然开始揭发所谓“德克萨斯的盗窃”。他们认为,塔夫脱的支持者中有一部分人根本不具备参加全国代表大会的资格,“是我们正直诚实的党的污点”,应当予以排除。在艾森豪威尔派的鼓噪下,大会通过了一项决议,剥夺了一部分南方代表的投票资格。由于这些代表都是塔夫脱的支持者,这就意味着塔夫脱的可能得票大大下降了。艾森豪威尔借机拉拢摇摆州,一下子拿到了足够票数,当选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

塔夫脱痛苦地低下了头,他觉得他的最后一次竞选被阴谋诡计击败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有风度地对艾森豪威尔表达了祝贺。但他的支持者就没有那么客气了。英格尔斯愤怒地指责杜威:“你曾两次把我们引向失败的道路,现在又躲在另一个人的后面再次施展同样的诡计。”第二天的《芝加哥论坛报》发表了一位读者的来信:“我从1916年以来就一直投共和党人的票,但我这次不会投给艾克和杜威,去他妈的艾克杜威。”

塔夫脱与艾森豪威尔的政治主张其实区别不大,唯一分歧是在外交方面。许多代表投票给艾森豪威尔,与其说是赞同他的政治主张,不如说他们太渴望打败民主党了。塔夫脱虽然获得大多数党内人士的认同,但他毕竟没有艾森豪威尔那么受普通民众欢迎。

提名战结束后,塔夫脱经过考虑,答应帮助艾森豪威尔竞选,但要求他在日后的施政和阁员选择中向保守派倾斜。

成功的失败者

艾森豪威尔当选总统之后,塔夫脱成为共和党在国会的多数派领袖。有了他在国会的强力协调,艾森豪威尔才得以顺利施政。可惜的是,仅仅过了一年,塔夫脱就因病逝世。他的去世是美国政治的一大损失。保守并非反动。没有保守主义的约束,新政有可能变成一匹脱缰野马。塔夫脱对宪法和国会权威的全力维护,使他受到了人们的高度尊重。1957年,参议院委员会把塔夫脱选为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五位参议员之一。

杜威于1954年之后退出政界。他两次助选艾森豪威尔,推荐尼克松为副总统候选人,晚年又多次为赫伯特•汉弗莱、林登•约翰逊等民主党人竞选总统出谋献策,因而赢得了“总统制造者”的美誉。但以他成名之早,能力之强,本应有一番大成就,就像建国之初的天才政治家詹姆斯•麦迪逊一样,最后却在纽约州州长的位置上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终于未能达到人们对他的预期——当上美国总统。晚年回首往事,杜威感叹,过早成名实际上反而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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