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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大选︱灰色黎明:1960年大选之前的尼克松

木光
2016-04-21 09:0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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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1960年在总统大选中输给肯尼迪为分界线,理查德•尼克松的政治生涯分为截然不同的两段。前一段,他是反共先锋,新锐的国会议员,是前所未有的“现代副总统”,虽然经历挫折失败,人们相信他终会卷土重来;后一段,他是与新中国建交的总统,是结束越战的推手,以压倒性的优势获得连任,却因为水门事件下台,声誉扫地。

如果人生是一段光谱,尼克松最后的白宫岁月就是让人厌恶的黑色,即使把他的一生拉平来看,也不过是介乎黑白之间的灰色。这段灰色人生的开始,却要追溯到他早期的政治人生。

小镇青年

1946年,33岁的理查德•尼克松正在考虑接下来要从事什么职业。他的老朋友赫尔曼•佩里从家乡惠蒂尔寄来了一封信,问他是否愿意代表共和党参选加州第十二选区的国会众议员。尼克松看完信之后,不禁犹豫了片刻。此时他刚刚从海军退役,积攒下一万美元的积蓄,准备拿来买房子,而且他的第一个孩子也快要出生,这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家庭。如果把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钱都投入到政治冒险中去,恐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经济问题困扰了尼克松大半生。他生长在一个加州小镇的普通家庭。中学时候尼克松每天清晨4点钟就起床了。他得在5点钟之前赶到洛杉矶第7街的菜市场,在那里选购最好的水果和蔬菜,然后赶着马车回到惠蒂尔镇,把货物洗净、分类,整整齐齐地陈列在自家开设的杂货店里,然后到八点钟再去上学。

学生时代的尼克松

他的父亲弗朗西斯•尼克松,先后当过木匠、剪羊毛工、电车司机,后来搬到了加州的惠蒂尔镇,在油田打杂工。1922年,弗朗西斯借了5000美元,买下了连接着惠蒂尔镇和拉哈布拉镇的公路旁边的一块地。他把这块地清理出来,开设了这条路上的第一个加油站。待加油站发展起来之后,弗兰西斯马上又开设了一家杂货店,让妻子和儿子都来帮忙打理,生意于是蒸蒸日上。

但是疾病和大萧条毁了这个家庭的希望。尼克松的两个兄弟先后因重病夭折,治疗花去的大笔费用,加上经济大危机的冲击,使得尼克松家一贫如洗。家里的困难状况使尼克松不得不放弃到东部上大学的理想,入读了离家不远的惠蒂尔学院。但凭着自己的刻苦努力,尼克松毕业后成功获得了杜克大学法学院的奖学金,由此改变了人生轨迹。他后来回忆说:“无论我曾经做过什么,或是将来可能会做什么,我永远都记得杜克大学在其中有一份功劳。”

尼克松思前想后,和妻子帕特讨论了一晚上,最后决定参选。他想到如果重操旧业,回家乡当小镇律师,或者回华盛顿当小职员,都毫无前途可言,但如果竞选成功,他和妻子就将作为一个众议员家庭重返华盛顿。每想到这,尼克松就越发起劲了。

四面树敌

尼克松的竞选对手是沃勒斯,一个老资格的民主党众议员。跟他相比,尼克松的竞选经验真是少得可怜。他一开始想到的竞选方式,居然是穿上二战时候的军服,跑到工厂门口蹲点,跟那些刚刚下班出来的工人握手,然后很严肃地说:“我是海军少校理查德•尼克松,请投我一票。”

尽管一开始犯了不少错误,但年轻而雄心勃勃的尼克松最后还是获得了胜利。他的法门,一是雄辩的口才,屡屡在辩论会中把沃勒斯说得哑口无言;其二,攻击沃勒斯的支持者与共产党有联系,这个问题却引起了许多争论。因为曾支持沃勒斯的是产联政治行动委员会,而非与共产党有关联的全国公民政治行动委员会,尼克松却故意混淆两者的区别,误导了选民。

彼时二战刚刚结束,冷战伊始,国内的政治氛围逐渐紧张冷肃,民众对共产主义极为恐慌,加上共和党一直攻击民主党政府纵容共产主义,民主党却始终没有予以强硬回应,这就使得人们的猜疑和不安愈来愈深。1947年,共和党控制的众议员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开始进行广泛调查,试图挖掘民主党纵容共产主义的证据。风潮造成之后,遂一发不可收拾。

尼克松是个极其聪明的政客,他敏锐地感觉到了社会舆论的风向,顺势而为,利用反共议题大做文章,因而在短短数年间就一飞冲天。1948年,他轻松连任国会众议员;1950年,他打败了民主党的海伦•道格拉斯,进入参议院;1952年,他被党内大佬挑中担任艾森豪威尔的竞选搭档,以副总统的身份进入白宫,时年39岁。

许多人对尼克松的做法颇为不屑,有些简直恨之入骨,因为尼克松的反共炮弹到处乱飞,伤害了很多正直人士。他曾坚持调查前国务院高官阿尔杰•希斯,认为他可能是苏联的间谍,最后导致希斯入狱数年。希斯为罗斯福新政出力不少,是自由派的旗帜人物,尼克松插手此案虽然为自己博得全国关注,但却大大得罪了自由派。

在尼克松的坚持下,众议院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对希斯展开调查。

在1952年总统大选中,尼克松又好勇斗狠,居然说杜鲁门、史蒂文森和艾奇逊都是“叛徒”,惹得杜鲁门大怒,从此与尼克松断绝来往。他又说史蒂文森是艾奇逊“懦夫反共学院”的博士,史蒂文森至死都没有原谅他,说他是个“婊子养的”。

艾森豪威尔的傲慢与偏见

尼克松其实不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反共主义者。他对反共持实用的态度,因而始终与麦卡锡保持距离,当反共议题不再流行的时候,他就十分识趣地开始转向。他与杜鲁门、史蒂文森等人谈不上有深仇大恨,事实上,他相当钦佩杜鲁门,晚年回忆中还称其为“伟大的领导人”“冷战胜利的奠基者”。他对民主党人的攻击谩骂与其说出自仇怨,不如说是政治任务。

1952年共和党的全国代表大会确定了艾森豪威尔作为总统候选人,但过程却充满争议。保守派极感恼怒,认为以杜威为首的自由派背后搞小动作,把原本大热的塔夫脱挤了下去。为了弥补与保守派的关系,杜威提议让尼克松担任艾森豪威尔的搭档,因为尼克松虽然在内政外交方面相对中立,甚至偏向于自由派,但却向来以反共而著称,能够充当沟通两派的桥梁。

艾森豪威尔对此并无异议,甚至根本不关心。他虽然同意代表共和党参选总统,但对党派政治十分厌恶,也不愿意在竞选中落力攻击民主党。他的超然态度赢得不少人的喝彩,但竞选毕竟是竞选,还得有人干一些脏活累活,甚至是不得人心的活儿,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尼克松的身上。在担任副总统的八年期间,尼克松相当于艾森豪威尔的保镖一样,为其提供火力弹药,保驾护航。

尼克松的年轻凶狠大大弥补了艾森豪威尔的不足。

尼克松待艾森豪威尔如父亲,不过艾森豪威尔始终对尼克松不置可否,甚至多次想要抛弃他。1952年大选期间,媒体爆出尼克松的竞选基金丑闻,艾森豪威尔就动过换人的念头。他的高级顾问让杜威给尼克松打电话,让他提出辞呈。此时尼克松正在电视台,准备上节目澄清竞选基金的事情,当即气得浑身发抖。1956年,艾森豪威尔谋划竞选连任,再一次想要换掉尼克松,让他到内阁的其他岗位上任职。甚至到了1960年,尼克松竞选总统的时候,艾森豪威尔仍迟迟不愿意表态支持他。在一次媒体采访中,记者问艾森豪威尔,尼克松担任八年副总统期间有什么重要贡献?艾森豪威尔居然回答,你给我一个星期,我或许能够想出来。

在艾森豪威尔身边的八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八年。尼克松不得不费尽心思,或攻击对手,或谨守职责,去讨好艾森豪威尔。但这八年尼克松确实成长了,艾森豪威尔为他提供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副总统角色,让他在内政外交上都能发挥关键作用。须知在尼克松之前,副总统不过是个毫无用途的摆设,传记作家欧文•格尔曼因此称尼克松是“第一位现代副总统”。

与肯尼迪亦敌亦友

1956年是尼克松政治生涯的一个转折点。这一年,他连任了副总统,逐渐摆脱了早期凶狠刻薄的形象,并在出访拉美和苏联的过程中建立起一个勇敢有担当的政治家形象,因而在1960年顺利获得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提名。要知道,上一个竞选总统的副总统还是1860年的布雷肯里奇。

尼克松在大选中遇到的对手是比他还要年轻四岁的约翰•肯尼迪。肯尼迪与尼克松有许多相似的经历。他们都有体弱多病的少年时代,都曾经在二战中参加过海军,都在1947年进入国会。但在家庭出身方面,两人却是天渊之别。肯尼迪出身于马萨诸塞州著名的肯尼迪家族,自小锦衣玉食,根本不用为生活而忙碌奔波。1936年,他入读哈佛大学,期间曾两次到欧洲游历,与许多名流过从甚密。如果说尼克松是从小镇里走出的创业青年,肯尼迪就是大城市里优游的富二代。

尽管出身不同,两人却一直相互敬重。肯尼迪家族曾为尼克松竞选参议员提供资助,肯尼迪也表示乐于看到尼克松获胜。1952年,尼克松获选为共和党的副总统候选人,肯尼迪立即给他发去一封贺信,称赞尼克松是一个理想的选择对象,表示对他的当选感到无比快慰。值得一提的是,肯尼迪的参议员办公室曾一度设在尼克松的副总统办公室对面。尼克松对肯尼迪的脊背疾病十分关心,曾一度放话,他不会允许共和党利用肯尼迪因病缺席的机会来把控参议院。

尼克松与肯尼迪亦敌亦友。

但随着两人竞争的日趋激烈,肯尼迪逐渐对尼克松产生了厌恶感。说到底,尼克松并不是他所喜欢的那类朋友。尼克松的刻苦自律、不苟言笑,都与肯尼迪的脾气格格不入。毕竟肯尼迪是著名的花花公子和派对动物,无论家里还是办公室,从不缺客人。

尼克松始终对肯尼迪抱有敬佩之心,即使在竞选最为激烈的时候,他都没有像攻击杜鲁门和史蒂文森那样尖刻地抨击肯尼迪。这就使得肯尼迪占领了心理上的优势,他对尼克松可是毫不客气地予以猛烈炮轰。

孤家寡人

在肯尼迪决定参选之后,肯尼迪家族几乎是倾尽全力来支持他。他的父亲、母亲、弟弟,都到处发表演讲,呼求人们的支持,更不用说老肯尼迪多年来积累起来的庞大财富和政商界人脉。休伯特•汉弗莱在西弗吉尼亚州的民主党初选中输给了肯尼迪之后,十分不服气地说,我不是输给了肯尼迪,是输给了肯尼迪家族。

与肯尼迪相比,尼克松却像是一头来自加州小镇的孤独野狼。他在1946年就踏入国会,到1960年参选总统,时间不可谓不长,但结交到的盟友寥寥无几。且不说他早期利用反共上位,一路结怨无数,奇怪的是,即使与他共事八年的艾森豪威尔都对他颇为看不上眼,多次说“尼克松不是总统材料”。

理查德•里夫斯曾为尼克松撰写传记,把他称为“孤独的白宫主人”。他形容尼克松是一个“害羞到难受的奇怪男人,只有在独自思考时才能保持自己的最佳状态”。他又指出:“(尼克松)死死抱住‘强硬’的理念,认为正是这一点把他带到了伟大的边缘。然而正是这种强硬出卖了他,他无法向他人敞开心怀,他也无法向伟大展露自己。”

这一切或许可以归结为他的贫寒出身。尼克松曾回忆少年时代,说20年代的加州对于愿意奋斗的人来说,似乎是一个有着无穷机会的地方。无论是什么样的小人物,都有可能在这里实现他的梦想。

这话就像是在描述他自己。尼克松就是凭着自律和勤奋,一步步爬上高位。来之不易的成就使他极其自信强硬,有时候甚至是妄自尊大,但另一方面,他又极为自卑,不安全感十分强烈。有政治心理学家把他的矛盾性格归结为早年遭人背叛的心理创伤,对此尼克松嗤之以鼻。但毫无疑问,从小到大受到的忽视、从政以来受到的攻击,以及两次差点被艾森豪威尔抛弃的经历,都使尼克松对他人抱有高度的警惕和怀疑,以致于不择手段保护自己。他担任总统的时候居然曾经指使特工监听白宫职员的办公室,至于监听水门大厦那样的对手根据地就更是肆无忌惮了。

基辛格曾对人说:“你能想象有人会爱这男人(尼克松)吗?我不认为有,就算是他的父母,他的同侪都不会。如果有人爱他,他会成为一个非常非常伟大的人。”可惜的是,尼克松却是一列独自前行的火车,一头掉下黑暗中的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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