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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ST类型片探索的分岔路:青年电影创作者抵达观众之前

澎湃新闻记者 陈晨
2021-09-28 16:1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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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小众、年轻、生猛……这些关键词,可能是在提到西宁FIRST青年影展时,让人自然而然联想到的标签。作为已经走过15年,在行业内和影迷圈子里独树一帜的电影节展,FIRST出品的片子,虽然最终触达观众的数量并不算多,但品牌与口碑已然打响。

然而,越来越多的割裂感,是这个行业无法忽视的。一方面,新导演如潮涌现,技术不断发展、拍摄门槛不断降低的当下,越来越多年轻人正奋力投身这个行业;另一方面,行业却在焦虑找不到能驾驭类型片创作的导演,而市场亟需更多完成度高的类型片来稳住观众的基本盘。

今年8月的西宁FIRST影展上,主办方重磅发布了要在成都开设“平行影展”的消息,这个名为“惊喜”的全新电影节展,将专注于类型片的呈现、发掘、探索,立意于有效打通市场、观众和电影人的技巧与经验集合,为类型片开拓出一片天地。

FIRST成都惊喜影展

9月20到26日,为期近一周的时间里,这个FIRST的“二胎”也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惊喜”面貌展现在行业和观众面前。“这就是惊喜”,几乎成为影展上每天都会听到的话,大部分时候,这句话代表着某些超出掌控的“意外”。

六天里,惊和喜交织上演。成都这个新节展的第一次,其中暴露出的问题和参与其中的人所面临的摇摆迷茫,也许也正是延续了FIRST横冲直撞的热血气质之下,富有意义的部分。

A面:我们为什么需要“惊喜”

惊喜影展是个好名字,除了这个字面意思上代表的某种期许,拆分来看,“惊”代表了惊悚、悬疑、恐怖、奇幻、科幻,“喜”则代表喜剧、爱情、动画等这些同样有着明确类型划分的电影样貌。它的英文名FIRST Fantastic Film Festival Chengdu,对应的直译是“奇幻电影节”。其实也是国际上并不少见的一类电影节展的分支,如蒙特利尔Fantasia奇幻电影节、巴黎诡奇电影节、韩国富川奇幻电影节等。

FIRST成都惊喜影展

在国内的电影节逐渐趋同,创投单元遍地开花的当下,FIRST从自身15年发展的样本观察出发,试图再为青年创作者开辟一片新土壤。比起在西宁的鼓励撒野,FIRST成都惊喜影展试图打开全新创作试炼空间,更加鼓励电影新人们掌握游戏规则——了解类型,理解观众。在此基础上,进一步以类型的手法与当代的议题碰撞出独特而有效的表达。

“在市场日渐疲软的情况下,陪伴作者十几年的FIRST,在这样的市场下,也的确会担心年轻导演的生存之路会不会越来越窄,所以它想帮助年轻的导演寻找新的赛道,新的生存空间。”《八佰》《金刚川》等影片的制片人梁静说。

“我一直知道FIRST,也知道这里有很多很棒的电影和作者,但公司的属性摆在那,之前(FIRST)电影的调性和公司的诉求并不匹配,所以我也没有来过。这次听说要做类型片,我就来了。”英皇电影制作及项目发展总经理梁琳,也许代表了主流电影公司对于青年创作者的作品方向期许。

然而来了这里,要做什么,第一年的惊喜影展还没有那么清晰。当成都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围绕“类型”,这个影展试图观察更多迫切的环境与市场,感受最直接的需求与痛处,往“类型”注力。FIRST实验室、惊喜展映、惊喜论坛、衍生展演……这个初生牛犊的新影展有自己的气质和野心。

FIRST成都惊喜影展

已经进行到第六期的FIRST剧情片实验室及首届制片人实验室作为此次惊喜影展的主体,期待建立一套与电影文本精致提纯、视听语言极限训练、发行端口直接对话的深度培育路径。影展期间,第五期剧情片实验室电影计划代表在经历超8个月的培育后,以短片试映、剧本阅览、1v1洽谈等活动涉入产业对话;而第六期剧情片实验室电影计划主创则以扎根剧本为基,与潘依然、饶晓志、忻钰坤、杨庆、郑大圣等五位剧作导师进行了为期7天的剧作工坊。影展主会场的群光君悦酒店里,开辟了专门的剧本阅览室。周冬雨、周一围、王迅等成熟演员则会参与新导演的剧本围读,让创作者更直观感受文本落实到演员身上可能呈现出的样貌。

周冬雨参与剧本围读

9月26日的惊喜盛典当晚,6部第六期剧情片实验室作品获得来自业内公司赞助的惊喜拍摄金,一部第五期剧情片实验室作品,获得黄晓明赞助的百万项目启动金。已经走出如《暴烈无声》《两只老虎》等商业片的剧情片实验室,今年正式更名为类型片实验室,从这里走出的项目也有着更明确的面向观众和市场的姿态。

剧情片实验室圆桌讨论现场

新一期的剧情片实验室干脆改名为类型片实验室,并将在之后一直沿用下去。武侠、悬疑犯罪、家庭、爱情、青春成长等不同类型的创作,构成了这期剧情片实验室入选电影计划的样貌,创作者们并未沉溺于单一的套路化叙事和表达上的“陈词滥调”,而是试图在类型表达之下,也包裹进对时代的关照及普世情感的输出。只不过,年轻的创作者对于自我表达和“讨好”观众之间的度,还表现出明显的茫然。

被英皇“相中”的项目《无耻之途》,在公开陈述前的名字一直叫《了了》,经典叙事下的父子角色构建,同时融入犯罪类型的现实主义主题。制片人梁静很赞赏导演这个临时改名的举动,“至少在名字上有点类型片的样子了。”

《无耻之途》

这几天里,另一位来自市场的评审,曾宣发了包括《美人鱼》《我不是药神》《疯狂外星人》等影片的麦特文化掌门人陈砺志已经不止一次地吐槽,为什么到了这个类型影展的项目,还是叫着诸如《河西》《河洲》《春困》《上场》这样“不知所云”的名字。

年度入选电影计划

作为“实验室出品人”的黄晓明,真金白银拿出100万来资助新项目的进展,他选中的《河西》,是一部近年来在主流电影市场已经鲜见的武侠片。作者将深沉的家国思辨统一于类型化的叙事中,延续了中国西部电影的厚重文脉,在项目的公开陈述环节,也展现出成熟的表达和实现野心。而这个项目也曾经引发过评审们关于观众到底需不需要这样的电影的激烈争辩。

《河西》

除此之外,6天的时间里,制片人实验室的年轻制片人们,拿着组委会派发的10万经费,各自极限挑战拍摄出各具风格和表达的短片,影迷们在露天放映欣赏四川话版《让子弹飞》,在方所书店和百丽宫影院聆听了科幻作者们对中国科幻电影的畅想,在百丽宫影城参与关于电影预告片、电影配乐及调色的讲座工坊,这一切都无疑拉近了成都观众和电影的距离。

春熙路露天放映超短片

FIRST很善于拉近电影和城市在地观众的距离,春熙路的热闹变得与电影有关。一位来成都旅游的年轻人,途经春熙路无意遭遇“惊喜”之后,一场不落地参与了影展所有的公共活动,表示每一场都收获满满。露天放映时,有报名实验室和志愿者都落选的年轻人在举手发言时激动哭出声,引发了另一头没有等到电影节大使李易峰的粉丝们集体加入哭泣阵营。这一切发生的土壤都很年轻,很“FIRST”。

B面:从0到1要经历的惊与喜

但遗憾、意外、质疑、争议也占据着影展发生的各个时刻。

比如绝大多数的展映都未能进行,被影迷吐槽为“没有电影的电影节”,比如第六期剧情片实验室选送的12个计划孵化的项目,因为类型上的不合格,被导师们大刀阔斧砍去了一半;比如制片人工坊结束后荣誉主席曹保平直接“建议这个工坊取消算了”;比如原定的类型论坛,最终几乎演化成了嘉宾对主办方的一次“吐槽大会”……

最大的遗憾,是作为影展最本体的部分——展映并没有如期进行。翻看影展手册,不难看出策展者的用心。

“江湖记忆”单元云集了包括《双旗镇刀客》《刺客聂隐娘》《空山灵雨》《柔道龙虎榜》《黄飞鸿之狮王争霸》《新龙门客栈》等经典武侠片,从胡金铨到侯孝贤,从徐克到杜琪峰,一批极具美学品评价值的武侠类型大师之作,是中国电影一番远去的江湖。

“午夜硬糖”单元的片单则囊括了诸如《闪灵》《恐怖游轮》《惊变28天》《异形》等能够带来极致体验的影史佳篇。原本这个单元被安排在深夜,惊悚片爱好者相聚在电影院,也许是其他电影节不可企及的浪漫……

从原本计划露天放映的开幕电影《食神》的缺席开始,最终这些被精心包装分类的影片,因为种种原因并没能抵达观众。

取消的露天放映场次

电影院的影厅做了几场面向内部人士的“产业放映”,效果也并不尽人意。作为新人导演,如果拍的是作者电影,只要在作品中展现出一些亮眼的部分,无论是对视听语言的探索追求,对现实关照的深刻关怀,对主题形式的开拓创新,都是获得肯定的理由。而在类型片创作这样一个面向观众,直接指向愉悦观感诉求的场域,表演生涩、剧情漏洞、技术粗糙等新人导演常见的问题,都能够直接导致观看感受上的出戏,进而影响整部电影的评价与成败。

“其实我最担心的,我思考的是,年轻电影人的第一、第二部创作,都是比较随性的,不会有那么多的技术性的考量,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技术性、经验性的能力,所以西宁的定位特别适合,办得也特别对。但是做类型(片)不是同一回事,我们有没有这样足够多的类型,能够支撑这个影展做起来?”影展的荣誉主席曹保平提出这样的质疑。

曹保平

“我们真的需要一个类型片影展的平台吗? 相较于已非常成熟的西宁青年影展,成都惊喜影展依旧局限在青年导演这个范畴吗?”曹保平提出,迥别于西宁这块年轻的热土,成都如果想要聚焦类型电影范畴,应该考虑接纳更多不同背景的成熟作者。但被视为将类型范式与作者表达做得极好典范的曹保平自己,面对创作也常有无力感和难解的困惑。他在影展手册的前言中写下,“于真正成熟优质的类型片标准来说,我们也还远没有坐拥一片肥沃的类型创作土壤。”

更名为类型片实验室的项目里,有一半被忻钰坤、饶晓志、杨庆、郑大圣、潘依然组成的导师团狠心砍掉了,它们从西宁FIRST的创投项目被选出,来到成都却成了不合时宜的存在。FIRST的CEO李子为揶揄说,忻钰坤、郑大圣他们都“精分”了,“在西宁聊艺术,要保持对电影的初心,去他们的游戏规则,就是要做我们心里想要的电影。来了这(成都)一个比一个强调类型、观众,一直强调我们要遵守游戏规则。”

导演忻钰坤

导演忻钰坤回顾这些天的工作,是“天然地明确知道该做什么,很明确地要帮大家往类型的创作上去梳理去推导”,他强调那些砍掉的项目并不是不好,“我们花了三天的时间和作者去聊,他的类型不明确,只是具备了一些类型的元素,远不能算类型电影,那是不是有往类型上改进和发展的可能?但其中一部分作者有非常明确的、强烈的表达愿望,他做这个事情的唯一的目标,就是让电影呈现出他期望的某种样子。那就不需要掰他了,他完全可以去另一个创投或者符合他气质的工作坊去尝试。”

忻钰坤强调,类型片和作者电影没有高低,类型也绝不意味着就代表市场,就能赚钱,“类型是一种你创作的技法的支点,你掌握了这个之后,其实是帮你去更好地创作。”

陈砺志在实验室的评议单元,几乎全程充当了黑脸的角色,他不断地向作者提出疑议,“这个项目,我不知道要看什么,不知道观众为什么要来看你讲这个东西?”“导演从创作一开始就应该想到市场,类型片导演就是一个产品经理,你从产品审计的一开始就应该考虑,你的作品做出来给谁看?”“我们为什么要来成都做这个影展?各个公司各个创作者,来这里的人都应该想清楚,我们在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很多时候话糙理不糙,自己也意识到这些年太过于“保护”年轻创作者的FIRST大家长李子为说,“我就是需要他这样的人,来帮我告诉这些年轻的创作者,来自行业内的一些‘大实话’。”

一面是一个个疑问被提出,一面是大家也能清楚看到这些疑问存在的根源,直指中国电影类型土壤本身的匮乏与不完善,以及行业对这片土壤的渴求。

“我来这里之前,一直在问,这里是做什么的,我能为这里做什么?李子为只是跟我说,来了,我们再一起摸索。所以这些天我们一直在这个摸索的过程里。”制片人梁静在本届成都影展上很忙,给新晋制片人做工作坊,也参与项目评议和各种论坛。她在每个场合都会重复上述那段话,答案还没那么清晰,但愿望已然迫切。“现在这个行业太冷了,但在这里,因为热爱,所以大家还是充满希望。”

梁静

“在我看来中国的类型片是有的,只不过并不是每一种类型的赛道都已经出现了,我们有自己的优势,比如喜剧在世界电影里,并不是最大的类型片的占比,可是在中国(它)是的。但类似于像惊悚、悬疑片,科幻片,我们可能才刚刚起步,甚至是还没有。这是一个平台,对于产业来讲,我们希望的是能够给这些创作者提供一些帮助,让他们能够开上这架车。”来自英皇的梁琳说。

曹保平还是会纠结于搞这个类型主题的影展的根基在哪里。“先有类型片,还是先有类型片影展?”这是个诸如此类鸡和蛋关系的问题,缺乏成熟的类型片,这是当下中国电影作为产业不可回避的问题。“一些事儿你要是想理解,首先你得先拥有一些东西才行,好吧,那就让我们先尝试着从拥有开始吧。”

李子为

无论如何,第一届FIRST成都惊喜影展闭幕了,留下很多问号。它的样貌,在面对和思考种种问题的过程中逐渐被勾勒出来。“所有人都清楚,从0到1,比从1到100要更为珍贵。它还是一个一岁的孩子,你不知指望一个一岁的孩子就能清晰地告诉,我是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努力的方向和对未来希望达成的期许已经在那里,行业也需求和愿意为之共同努力的态度在那里,现在只能说,过程即惊喜。”李子为说。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栾梦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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