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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故事|黄轩:顺流而行

2021-09-30 07:5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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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Madame Figaro MadameFigaro

黄轩原本是准备拒绝《乌海》的,但在他见了导演周子陽之后,他改变了这个主意。

乌海,在一片连绵、空旷、荒凉的沙漠里,暮色沉沉,天空仿若拥有实体的浓墨,倾泻而下,铺天盖地。镜头前随着汽车晃动的黄轩,只有侧脸,且带着伤痕,他紧攥着眼前的方向盘,不发一语。气氛沉重,能隐隐感受到平静表面下的暗潮涌动,如同一片深邃且静谧的大海,总感觉会有什么突然破水而出,掀起滔天巨浪——这是《乌海》的宣传片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

第一次收到《乌海》的剧本时,黄轩正在拍《只有芸知道》,本来准备拍完这一部就好好休息一阵,所以,他决定要回绝周子陽。没想到,过了两个月,周子陽又寄来一封情深意长的信。信中,他诚恳地写道,自己心目中的主人公杨华非黄轩莫属,所以希望黄轩无论如何都能够出演,“我记得他在信里还写了这么一句:‘我们都是同时代八零后的电影人,我想我们应该可以碰撞出许多火花。’”黄轩回忆道。

《乌海》是一个现实向的沉重故事,主人公杨华的设定十分压抑,他是一位自尊心极强的丈夫,面对家境优渥的妻子苗唯,常会觉得无所适从,与朋友合伙的公司因为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的债。在仅仅两天里,他经历了朋友的背叛、妻子的怨恨、家庭的破裂、尊严的粉碎,让这位曾经一度前途光明的男人陷入了痛苦的泥沼,寸步难行。深陷痛苦煎熬的角色设定对当时刚结束上一部戏拍摄的黄轩来说,确实有些过于沉重,他觉得有些吃力,暂时也想好好休息,但同时,他又感怀导演的真心实意,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请对方吃一顿饭作为感谢,另一方面也是准备当面委婉拒绝。然而,就是这顿饭,让黄轩改变了主意。

执导《乌海》的周子陽,是内蒙古人,也是新生代青年导演。《乌海》是他的第二部电影作品,导演与编剧都是他。和黄轩见面吃饭的时候,他告诉黄轩自己想要创作这部电影的契机,灵感源自曾经发生在自己和周边朋友身上一系列的真实经历。他们还聊起了自己的童年,分享“北漂“时咬紧牙关、拼命活下去的日子。情到深处,周子陽也再次情意拳拳向黄轩发起邀请,希望他能够出演。当时,黄轩心动了,他一方面对两人相似的经历产生了共情,另一方面是被周子陽的状态点燃了对电影创作的热情。

“他(周子陽)说了很多自己还有朋友的故事,(他)觉得这会是一个深刻的社会印象,想要透过个人的命运去刻画一个群体的故事,于是就有了冲动,要拍这部电影。我觉得,电影人本身就是感性的,也是容易共情的,而这个故事刚好打动了我,”黄轩说,“无论是人物经历还是他(导演)的表达,人的情感一定是动人的,我觉得创作者也是需要被打动,即便不需要严丝合缝的逻辑。在感受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还有感受的碰撞后,会让我萌生了想跟这个人一起做点什么的意愿。”于是,他不再犹豫,接下了这部戏,“我信誓旦旦地和导演说,我们一定得把这部电影给好好创作出来。”

《乌海》的电影名来自内蒙古的一座新兴工业城市乌海。席间,黄轩问过周子陽:“导演,为什么要叫《乌海》?”周子陽还特别卖了一个关子:“你到时候去了就知道了。”话音刚落,黄轩立马接话:“要不然我们过两天就去乌海看看吧。”于是,两天后,他们顺利抵达了乌海。

作为内蒙古的内陆工业城市,乌海的地貌比较特殊,地处黄河上游,又是“三山两谷一条河”,城市里既有大山、湖泊,周边还有沙漠和丘陵。为了熟悉故事,黄轩和导演两人按图索骥,将剧本中提到的几处大大小小的地方在实地考察了一遍。这时,黄轩才明白导演为什么要把故事放在乌海,“那里有黄河,还有人工湖,所以会看到一半的水是黄的,另一半是蓝的。要是你出城开车十五分钟,外头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沙漠中间有湖。城市中还有一座石头山。总之,整座城市都非常特别。在那时,我就明白了,在这样特殊地理环境的包围下,人的内心是会涌起某种特殊的化学反应的。”

黄轩和周子陽来来回回,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穿梭,一边脑子里想象的是故事会如何在这座城市里发生:杨华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他会有什么感受、他的老家在哪里、又是在哪长大,当他来了乌海又会去哪些地方……“我们靠着这些想象在城市里摸索,逐步还原这个人物的行动轨迹,也以此为契机,开始了我们的创作。”

目前,我们仅能从《乌海》的宣传片中看到关于杨华的只言片语:沉默寡言的性格,深陷经济和精神的困境,以及煎熬在静谧中爆发的绝望和雪崩般撕心裂肺的痛苦,这些情绪都被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构成。“无论是机缘巧合,还是人生选择带来的结果,他(杨华)让人觉得活着太不容易了,太憋屈了。”

黄轩慢慢地回忆起自己刚看到剧本时的第一印象,“我觉得这个人物很深刻,很重,让人吃力。他会让我想起生命中熟悉的朋友,他们都是遭遇过相似的经历和情感冲击的人,一步走错之后就是步步错。因为相似,让我有共情,也让我痛苦。”——这也是黄轩最初拒绝《乌海》的另一个原因。

好在,黄轩最终还是没有错过《乌海》。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是他与导演两个人共同造就的杨华。黄轩拿到手的剧本实际上并非最终版,只是刚有了骨架,而血肉还等着他慢慢地往上添。为了能让剧本中的杨华成为银幕上有血有肉的人,黄轩必须拿出自己的心血灌溉。于是自从进组后,他没有一天不是在和导演讨论如何塑造杨华,有时候还会争执起来。

“导演倔,我也执拗,我俩都坚持自己的想法,那怎么办,那就彼此坦率地讲出自己的看法,互相说服对方,非要寻出个结论来。”因为剧本尚未完整,所以也留有了一定的创作空间提供给演员,黄轩得以依照自己对角色的想法进行演绎。他和周子陽在准备阶段就开始时常讨论,拍摄中讨论偶尔会变得越发激烈,甚至到了剪辑后期时,黄轩还在坚持不懈地和周子陽研究故事的节奏,譬如两个人会商量“这个部分的剪辑,如果用另一种方式会不会更好”之类。“只要电影还没定剪,还没有上映,那就说明我们还有修改的余地。所以,我们每次见面就是在不断地提问题,然后一起想办法。”黄轩回忆。

印象中,发生过几次令人印象深刻的讨论。一次,周子陽同黄轩讲一场戏,希望能按照他的理解去拍。但是,黄轩觉得在那场戏的故事背景中,人物情绪不该是这样的,建议换另一种方式。于是,他就和周子陽说:“这场戏我觉得这么演不好。”周子陽反问:“为什么吗?我觉得挺好的。”“这样,走,咱俩出去聊一聊。”然后,黄轩和周子陽到了门外,旁若无人地热烈讨论起来,两人都是极为认真的人,也不肯认输,试图说服对方。“我俩对拍戏这事儿都特别较真,既然要做,当然要做得最好。我们又是同龄人,讨论的时候大家不会客套,都是直来直去、实话实说。”那场争论的最终结果是,黄轩说服了周子陽。末了,他告诉周子陽:“你要是不信,到时候剪出来之后你就知道我是对的。”后来,成片出来,也真如黄轩说的那样,比原来流畅许多,为此周子陽还特别通知黄轩:“我觉得那场戏,的确是你说得对。”

还有一场戏,是黄轩与杨子姗扮演的妻子苗唯在家里吵架的情景。第一次拍完看回放的时候,他和周子陽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但这场戏又是尤为重要的一场戏。于是,黄轩、杨子姗、周子陽就干脆暂停拍摄,三个人窝在小房间里开始讨论,一讨论就从中午聊到了晚上,整整讨论了五个小时,最后才统一了意见。“创作本身就是在解决问题,一个问题解决完,那么另一个问题来了。所以,我们会一直保持沟通,也会相信肯定有解决的方案。”

周子陽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过黄轩拍摄《乌海》中的一个插曲,也是他后来从其他工作人员口中得知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原来拍片的时候,为了能够更好地酝酿电影里杨华的晦涩性格和情绪,黄轩还特意从原来采光很好的房间要求换成了一间光线晦暗的房间。”黄轩承认了这件事实,不过他认为演员理所应当的准备,也算是一种属于他自己的创作方式,“如果要接近一个人物的心态和心境,是一定要通过各式各样的生活环境尽可能还原故事中发生的条件,从外部环境找感觉。这的确是一种比较笨的办法。”

“我知道剧组通常都会想办法尽可能给演员一个相对较好的房间,为了让大家住得舒适些。但杨华不是一个‘舒服’的人,他的心里常常见不到阳光。那么,我就只能和他一样,尽可能地不见阳光,后来就拜托剧组工作人员替我找了一个阴面、采光较差的房间。”他形容后换的是一间“走进去后连体温都会下降好几度”的房间,“在这种氛围中呆久了,你会不舒服,但那恰恰也是最接近角色的时候。”

特意更换的阴冷房间环境,由外向内,催生了黄轩心中的阴郁情绪,那么,接近绝望的痛苦内因又该如何获得?为了能够体会这种“痛苦”,黄轩开始日夜不间断地看各种现实向的纪录片,以及一些报道普通人生活困顿的新闻视频。那些贯穿在普通人生活中的点滴绝望就像是雨水般渗入他的身体。他对他们的遭遇,表现出的不是同情,而是共情。“这种苦,不是视觉层面上的穷困潦倒,而是发自内心的绝望和痛苦。我看到了一些因生活中遭遇困难且无法解决问题的人,他们的神情、状态还有言行,都是破碎的、迷茫的、无助的,还有不知所措的。我看到他们时,会勾起一些自己曾经的回忆,也会让我对杨华的命运更加地感同身受。”他形容自己变成杨华的一整个月里,眼里看到的一切都是“暗淡的”。“即便知道自己是在演戏,但情感不是假的,还是会感到痛苦,那一个月是真的很疲累。”这种疲劳在所难免,因为他把这些外在的感觉和情绪,统统收藏了起来,藏在了心里,然后又依靠杨华的身体,把故事说了出来。

《乌海》中的杨华,让黄轩夺得了第45届中国香港国际电影节“火鸟大奖”中新秀电影竞赛华语单元的最佳男演员荣誉。发表获奖感言时,他说:“杨华,是我演员生涯阶段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如今,我们把这句感言特意抽了出来,准备刨根问底:如果说演员生涯可以分成不同的阶段,那么他是凭何种标准进行划分?每一个阶段又会是如何的?

“(阶段)那不是按照物理时间来区分的。如果一年中,你发生了许多事情,那么你在这一年的成长就会有巨变,但如果好几年里每一天都在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那么可能这几年的变化还不如那一年的巨大,所以,阶段,是一种个人感觉的认知。”

演员好好演戏是本分。另一方面,演戏对演员来说,就像是在玩拼图,你能拼好的只有给到你手里的那一块图案,你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可能把图案拼得又快又好,至于拼好后的图案会派上什么用处,这似乎是演员本职外无法触及的领域。比起频频回顾过去,黄轩更倾向于顺流前行,“人是要向前走的,就像河水那样,过往不恋,总不能老停留在一个状态,或者老回顾那个状态时的自己,我只能在心里迅速归零。演完一部戏,看完后我会默默留下1、2、3的总结,那也仅仅如此,因为接下去还要继续出发,面对新的阶段和生活。”

某种意义上,困境也许会不同,但痛苦与迷惘是人类共通的情绪,杨华有,黄轩也会有。事业的发展、个人生活的改变,都会存在着因人而异的困境。“但是,你还是会看到边界在哪里。很多时候,我们每个人、每天、每个月都会遇到不得不靠自己才能解决的问题,解决了,那就代表着我们又前行了一段。”

必须要向前看吗?是的。黄轩给出了答案。“回顾过去是无济于事的。”但也没必要看得太远,最好的方式就是关注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要有一个愿望,但不是被定死的目标,还要感知当下的快乐。在日常生活中,完成目标带来的成就感能给他带来快乐:今天的目标原本是游泳1000米,最后完成的是1500米,他会快乐,因为这代表了他有所突破;一瓶爽肤水刚好能在今天被用完,然后丢进垃圾桶时听到了那一声“咚”,他也会高兴,因为这证明了有始有终;还有书柜的一次大整理或者将用不上的东西分享给朋友,物尽其用……这些稀松平常的小事,都让他品出了生活中的快乐,尽管不那么盛大,但足以点燃他的乐观。

“想过如果今天不是演员,你会过着怎么样的人生吗?”假设的问题,在黄轩这里没有得到答案,因为假设无法取代这么多真实发生的累积的过去。他诚恳道:“因为我不在那里,所以没法告诉你答案。这十几年我都是作为演员过来的,我的经历、所遇见的人,都组成了现在的我,另一种人生的状态我全然没有体验过的,我想象不到、也不想骗你,所以没有答案。”是啊,这就好似踏入了一条延绵不断、向前涌动的河流,心越发地超然与宁静,他随着流水缓缓前行,从未回头。

原标题:《封面故事|黄轩:顺流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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