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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永图：新冠疫情使全球化终结了？我不这样看

龙永图

2021-10-11 16:57

我和萨克斯教授很早就认识，当年我去哈佛大学演讲就是他主持的，我们之间可以说是互相欣赏。不仅因为我和他都曾为联合国工作过，更重要的是，我们俩在倡导全球化和可持续发展方面有着不约而同的共识。我曾在20世纪80年代为联合国计划开发署工作了7年，后来又为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谈判了10年。离开外经贸部后，参与博鉴亚洲论坛和全球化智库（Center for China and Globalization，CCG）等的工作经历，确实让我对全球化和可持续发展有很多深入的思考，并到处宣讲全球化与中国对外开放的关系，从而使我获得了“全球化先生”的雅号。

萨克斯教授作为当今最重要的经济学家之一，他的建树是重大的、全面的。他从2001年至2018年担任联合国秘书长的特别顾问，致力于消除极端贫困和推动可持续发展，是名副其实的全球发展问题专家。萨克斯教授曾在联合国秘书长科菲·安南和继任秘书长潘基文任期内主持联合国千年计划，以期在2015年之前消除极端贫穷、疾病和饥饿。在此期间，他不仅募集了上亿美元的资金投入到非洲极端贫因的地区以改善水源和卫生条件、创造教育机会，还亲自深入这些地区，监督项目的实施和效果。目前，萨克斯教授正不知疲倦地倡导他一直以来呼吁的可持续发展战略，并努力实现2015年来联合国大会制定的17项可持续发展目标。中国近年来在可持续发展方面的努力和成绩，也获得了他的支持和肯定。

中国入世开启了当代全球化的新篇章，正是因为融入了这波全球化的洪流，中国在短短20年的时间里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也推动了当今经济全球化的大格局的形成。正如萨克斯这本书阐述的，人类从古至今，一直是在全球化的道路上，其行进的速度和规模，受制于地理环境，但更取决于科技的发展和制度。萨克斯这本书还揭示了这样一个事实：只要人类繁衍生息，寻求更大范围内的融通和融合，即更大程度的全球化，这就像地球引力一样，不可逆转，也不可能根本阻断。

2021年10月6日，美国新泽西州，货轮抵达当地港口。全球供应链危机继续影响着美国经济。

不可否认，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简称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爆发以来，国际贸易投资和产业链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这势必对全球化也造成重大的影响。不少人由于全球产业链和供应链的受挫、国际贸易的大幅下滑，以及世界各地政客们的“甩锅”接力，对全球化失去了信心，认为疫情使全球化终结了。但我不这样看，事实上，这次疫情加速了从传统的以经济增长为目标的全球化，向以人的幸福为主要目标的全球化的转化。这次新冠肺炎疫情对于人类在实现可持续发展方面也存在一定的正面影响。

首先，通过世界各国应对疫情的描施及效果，强化了大家对可持续发展的认识。秉承可持续发展理念的国家在防疫、抗疫的过程中做得更好，成效更显著。面对此次疫情，世界各国大体采取了三种做法：第一种是坚持以人的生命、健康和安全为中心，方向十分明确，优先秩序十分清楚，然后以此为基础实现复工复产、发展经济；第二种是在考虑人的生命健康的同时，又顾虑疫情防控对于社会发展和人们正常生活所带来的影响，始终在这两个方面寻求平衡点，在处理防疫问题时表现出犹豫、织结甚至动摇；第三种是从少数政客的政治利益出发，违背科学进程，把防疫问题政治化，造成严重后果。

从这三种做法带来的完全不同的结果中，我们进一步看到在制定重大政策的优先次序上，以人为中心才是最根本的方向。我们现在谈发展就是要坚持以人为中心的可持续发展，这一点在世界各国防疫、抗疫的举措和目前的结果中再次得到了证实。疫情也会让每一个人重新思考人生观和价值观——人生究竟是为了挣钱买房买车，还是为了拥有一个真正健康的人生和幸福的家庭？这些思考也增强了可持续发展的民意基础，对于整个国际社会和各国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影响都是积极的。

其次，此次疫情防控在实现一些重要的环保标准，如节能减排保护环境、应对气候变化等方面出现了一些正面现象。疫情对于全球经济发展带来了许多坏消息，有些消息甚至是灾难性的。但并不是所有的消息都是坏消息，也有好消息。根据世界气象组织预测，今年全球二氧化碳的排放量可能下降6%，这将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二氧化碳排放量下降最多的一年。另据报道，疫情以来，中国300多个城市的空气质量显著改善，威尼斯水城的水道开始变得清亮了……所以当人们对经济增长速度放缓感到温丧的同时，也会惊奇地发现环境得到了改善。由此可见，只要能采取有效措施，（巴黎气候协定）中减排和防止气候变暖的目标是可以实现的。

最后，疫情之重、涉及国家之多，正在深刻改变许多国家的经济和社会生活，改变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以及商业模式。这些变化如果能在后疫情时代常态化，将给全球可持续发展带来新的动力。在中国，疫情使得制造业、服务业和人工智能与互联网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人们开始远程办公、举办线上线下相结合的会议，几亿的孩子开始在线上上课，医院开始远程医疗。这些变化正在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而这些生活方式的改变对于能源的消耗，对于缓解气候变暖都会有重大而深刻的影响。再比如，新冠肺炎疫情所倒逼出来的直播电商的蓬勃发展，一下子给中国创造了几百万个新的就业岗位，这是我们过去根本就没有想到的。大家都知道，在可持续发展当中，创造就业岗位是最核心的一条，保证每一个人都有工作，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是联合国可持续发展17个目标当中最核心的目标之一。

我坚信，虽然这次疫情对经济全球化造成了巨大的破坏，但是人们对全球化发展的方向、目标可能会取得更多的共识。一个新的以人为中心的全球化一定会逐渐取代一个以单一经济增长为目标的全球化，一个新的重视民生、重视绿色发展、重视人的幸福和健康的新的全球化会更快到来。历史将会证明人类在经历一场大的灾难以后，定能取得重大的进步。

感谢萨克斯教授用他渊博的历史、地理和科技知识，给我们勾画了人类从古至今不断发展的全球化的路线图；感谢他用缜密的思辨和热忱的呼吁，向我们雄辩地说明：全球化是不可逆的，更不会终结。我们需要做的是调整经济增长模式，优化全球化的路径，追求可持续发展的环境，构建真正的人类命运共同体。

本文为世界著名经济学家、哥伦比亚大学教授杰弗里·萨克斯的《全球化简史》一书中文版的序言，澎湃新闻经授权刊载，标题为编者所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