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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装还是和服,这依然是个问题

钟娜
2016-06-25 10:1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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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4月,日本大火的晨间剧《阿浅来了》迎来结局。这部每集15分钟、共156集的“长篇电视剧小说”讲述了一位大阪女商人白冈浅,历经江户幕末、明治、大正三个年代,建立银行、收购煤矿、涉足保险业、开办日本首所女子大学的故事。

《阿浅来了》以鼓励女性培养独立意识、积极参与社会、开拓多样化生活方式为主题,是晨间剧中的宝贵异类。以明治维新为圆心,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日本经历了剧烈的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多维度的变革,女性主义的觉醒,是诸多旋律中的一支。

女性意识的苏醒好比一场地震,女性服饰的变革,恰是地震波抵达地表的显像。如果看《阿浅来了》却对剧中精心设计的服装视而不见的话,那就太可惜啦。

出身京都兑换商(银行前身)的阿浅,出嫁之前接受的是传统江户教育。女孩需要学习女工、琴艺、插花。和门门精通的姐姐阿初相比,妹妹阿浅喜欢相扑、围棋、算盘,从童年起就展示出不同于当时一般女孩的潜质。然而此时,无论在外还是居家,无论是在爬树、相扑还是相亲,阿浅穿着的始终是传统和服。和服在阿浅进行运动时,不仅显得不雅,也大大地束缚了她自由行动——哪怕阿浅走路步幅稍大一点,都会有碍观瞻,惹得父母仆人在后面叠声哀呼:

“阿浅小姐,步子迈小一点!”

热爱相扑的阿浅

在一定程度上,这样的要求有些道理。学者难波知子在著作《裙裾之美》里提到,1891年,日本开始有意识进行服装改革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女性服装几乎严格遵守了禁止女性运动的命令”。日本和服上下一体,与他国上衣下裤一比便显示出劣势,行走时稍有微风便会飘起下摆,“暴露内衬,样式野蛮”。

阿浅奉父母之命嫁给大阪兑换商二儿子新次郎后不久,日本便迎来了明治维新。加野家宽容通达,允许甚至鼓励阿浅经商,她在实业家五代友厚的鼓励下,带领历史悠久的加野家扛过数重难关。1888年,在阿浅的力争之下,加野家由传统的兑换商转型为加野银行。这一天的开业礼上,她第一次穿上了定制的洋装。

阿浅第一次穿洋服

这一次洋装潮流,与日本皇室的态度以及外交会馆鹿鸣馆的声名大噪有很大关系。在这个短暂的蜜月期里,日本达官显贵带着穿洋装的夫人在舞会上亮相,意在展示自己抛弃了“蛮夷”的服装,以新的面貌希望获得西方文明认可。夫人们穿着紧身、束腰、带裙撑的洋装,既有猎奇尝鲜的心态,也是肩负夫君和国家的命令。因此当社会上批判鹿鸣馆的意见越来越多后,她们几乎是自觉地换回了传统和服。

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阿浅。她喜欢洋服,因为它下摆宽松,走起路来可以快步如飞而不被人察觉。

1892年,阿浅再作惊人之举,雇用了数名女性员工。她们的工作服很有意思:箭翎纹和服上衣,配合褐红色的袴。江户年间从男性纹样吸收入士族女性服装的箭翎纹,在明治初期已成为主流女性服饰纹样。

加野银行女性职员着装

同时,日本政府意识到全民洋装之路为时尚早,而死守和服之路又不便于活动锻炼,于是号召全国上下对和服进行改良。医生、教育家、美术家纷纷撸起袖子一展脑洞,从汉服、韩服以及日本上古服饰中汲取灵感,贡献出千奇百怪的衣裳:

改良服装耗时太久且意见百出,因此包括许多女校在内对服装有一定要求的组织都暂定女子穿着传统贵族服装中已有的“袴”。“袴”的裤筒宽阔,行动便利,在民间便于普及和宣传。

1895年,甲午战争结束。尽管日本取得胜利,但因其士兵“疾病伤亡的人数远远超过死于征战的人数”,政府及民间都意识到提高国民素质的重要性,女性作为生养后代的“贤妻良母”,务必加强锻炼,这样的实际需求也大大促进了袴的普及,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一服饰更迭并未改变女性在社会中的位置,然而对于女性、尤其是开始工作的女性来说,袴是女性意识的初步解放。

很遗憾,阿浅的女儿千代,此时还未能成为这样的女性。她不喜欢读书,更爱漂亮的和服和做手工。在父亲新次郎的建议下,千代不情不愿地前往京都女校学习。出发当天,她穿的是鹅黄色花卉纹和服,褐红色袴,披发束带。

千代的女校着装

这在女校学生中当属奢华的穿着。与她同宿舍的女孩田村宜,爱书成痴(有一集里她趴在桌上读尾崎红叶在报纸上刊登的连载小说《金色夜叉》),大多数时候穿着藏青色或条纹花样的棉麻织物,配褐红色袴。这应当代表了当时普通家庭出身女学生的正常穿着。

女校学生田村宜

阿浅突破重重阻碍办成第一所女子大学后,遇到过一场小小的风波。1902年左右,新闻报刊频频发文谴责女学生作风不正,又称“学校为女学生的诸般堕落行为提供了方便”,将“堕落女生”与女学生穿着的袴的颜色关联起来,将这一群体贬称为“褐红式部”。

这其中既有社会女性穿着褐红色袴,从而让女学生成为替罪羊的缘故,也有早已对女性教育不满的社会舆论借题发挥之嫌,对此难波知子认为,“与其说‘堕落女生’是一个独立存在的实体,不如说是世人对女生的批判与厌恶产生了‘堕落女生’的形象”。

忍受着邻人指点的女学生,依旧穿着褐红色袴匆匆走在上学路上。这或许可算作她们对自我身份的一种执着吧。

“时髦”(おしゃれ,读作“偶瞎累”)这个词,诞生于1897年一名记者笔下,专指穿着欧美高领服的日本海归族,后成为流行语,既有“洋式、新派”的褒扬,又有“虚伪、轻薄”的贬义。正处日本文化与西方文化相碰撞的时代,“偶瞎累”表面上是美学问题,是高领的洋服与低领的和服在争夺高地;同时也是社会心理、文化认同问题,是和洋文明在争夺主导权。

直到离世,阿浅始终保持在外工作时穿洋服,在家起居时穿和服的习惯。在一家同为女性开办的喫茶店里,一位外国人抱怨日本过分西化,失去了古典之美,对此阿浅回答,“要保护这个国家,不是通过无谓的战争,而是灵活地吸收西方的文化,把政治和经济都做强才是最重要的”。身为明治三大女杰之一的阿浅,此时已经能够与西方文明平视,她日常穿着的双重性背后,暗示着她内在文化认同的双重性。

然而洋装此时还没有正式进入女性日常时尚的舞台,正如同女性解放还尚在蛹中,有待化蝶。在《阿浅来了》的尾声,日本近代女性解放运动倡导者平塚雷鸟作为女子大学大一学生闪亮登场,编剧似乎有意暗示,有关女性穿衣和人生前路的故事还远远没有讲完。

大学时代的平塚雷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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