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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陈木胜:有些人说现在看电影就是不要用脑,真的吗?
导演陈木胜是香港中生代导演中中流砥柱式的人物,没有杜琪峰、林岭东那么的风格化,却也在警匪类型片上一路稳扎稳打到让人绝对放心,枪战和飞车场面是他的拿手好戏。
陈木胜早期电影作品从小看邵氏电影长大的香港导演难免总有些武侠情结,在这部打得轰轰烈烈真刀实枪的电影里,没有华丽的特技,洪金宝贡献了诸如酒缸大战或者木桥巷战的奇特视点。陈木胜则放心地去专攻文戏的部分。即便是这样两位导演分两组马不停蹄地拍摄,常常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电影的拍摄时间还是长达100天,对于陈木胜来说,这是他入行以来拍得最长的一部电影,而其中因为经历长久的雨季导致拍摄上种种意外,算是“关关难过关关过”。
曾经六度提名香港金像奖最佳导演的陈木胜,在这部电影中是看得出些“野心”的。虽然是一部武打片,但人物的矛盾复杂性和整体的戏剧叙事结构都颇为讲究,加上如今看惯了满屏堆砌的特效,这样一部明明是粗犷的打打杀杀的老派武打片,竟让人看出几分“文艺”的味道。
而其中人物的构想,他也参考了不少现实中的人和现象,融汇了自己以往喜爱的黑泽明和美国西部片元素,希望做一部和以往全然不一样的电影。
剧组打造的普城远景。【对话】
电影都是借古喻今有现实意义的
澎湃新闻:《危城》这部片其实还有些日本武士片和美国西部片的影子,你是有意把很多东西都放进了电影里面?
陈木胜:我觉得这一次是一个非常自由的创作,对于我自己来讲,伴着我成长的有很多电影的细节,有古装片,有西部片,有很飘的武侠片,也有很实在的功夫片。我自己很喜欢看武侠片,我脑海里面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想要在自己的影片里面展现出来。
这一次会有一种西部片的感觉,可是里面更多的是东方思想,这是我们中国人的故事,可是会偏向西方思想去处理这个主题。
我也非常喜欢黑泽明的电影,像《用心棒》、《穿心剑》,都是我喜欢的他的电影。我是拿它的精神放在中国的元素里面,我觉得我年轻的时候看他的故事是很简单的,主题也是很清楚的,只是他拍一个大侠的时候是很注重这个人的精神的,他的侠义精神是主打。
澎湃新闻:在你的理解里,东方的“大侠”和西方的“英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陈木胜:我个人认为最简单是好,电影到全世界都能理解,不用刻意去表现东方和西方,最简单的价值观,是非黑白,帮助别人,惩恶扬善,这个是放诸四海皆准的,概念是融合的。
彭于晏饰演浪人刀客马锋。澎湃新闻:里面的这些人物是过去的人,但各自的一些个性,以及你想在其中表达的人性的部分,有没有一些现代性的思考?
陈木胜:电影一定要有现实意义,电影肯定是以古喻今。很多人说现在的强权,以前一定也有。宣传的时候我们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魔性”。马锋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彭于晏自己演的时候也在问我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是人徘徊的一个中间地带。
不做一个好人,有时候是舒服和轻松的,于是很多人偏向于选择这种舒适。而做一个好人,承担责任,其实是辛苦和有代价的。这个就好像今天社会上的一些“键盘侠”或者是“围观路人”,他们明明知道他们可以做点什么,但是为了怕麻烦,就在自己遇到的时候选择视而不见。
片中,吴京是在名利中迷失得更远的一个人。他和彭于晏的起点是一样的,但是因为名利逼他去做一个坏人,价值观是钱。彭于晏如果偏差一点,可能也就变成这样的人。
吴京饰演马锋的师兄张亦。古天乐看起来没什么现实根基,就因为空虚变成杀人魔头。可是每个人的成长,童年都有不可磨灭的影响。就像富二代,他对钱是没有概念的,一个有权势的家庭对于穷人的尊严也是没有概念的。他从小看着军阀父亲杀人如麻,他对人的生命也是没有敬畏的,都是玩具而已。富二代买一辆法拉利,随随便便就撞了,和古天乐杀人是一个道理。
其实是有从今天的社会种种迹象反观各种人,再回去启发整个故事。但是观众能看到多少,那就因人而异。
古天乐、江疏影发生争执。别人拍武打我拍警匪,别人都拍警匪我回头拍武侠
澎湃新闻:这次为电影专门造了一座城,其实现在国内已经有各种各样的影视城,有民国那个年代的建筑,为什么这座城是必须的?
陈木胜:是为了新鲜感,观众看故事,是希望电影里有一个没有看过的新鲜的城感觉是最好。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幻想的美好世界,普城(《危城》的故事发生地)就是我想象中美好的地方,是一个世外桃源。我们找过很多地方,去过昆明、杭州、横店、北京等等,有些地方是我很喜欢的,但是因为天气问题、保护区问题不能成行,另一些影视城拍了很多电视剧和电影,也可以改,可是怎么改还是有原来那些影视剧的影子,改的价钱和新造一个可能差别不会太大,所以干脆自己再造一个。而且这次到最后整个城要爆破,摧毁打烂,权衡之下还是要造一座。
在设计普城的时候,经历了一年多复杂的过程,我现在想起来都想不出要讲什么,只是知道普城的设计在一直不停地变化,我们的时间非常不足,4月份来的时候普城还在盖,拍到5月后面还是在盖,一边拍一边还在盖,所以你可以想象得出来我们有多困难。
澎湃新闻:这次是一部武侠片,没有了你非常擅长的飞车和枪械动作,创作的空间对你来说是大了还是小了?
陈木胜:大了。这次不同人使不同的兵器。兵器有性格,和人的特点有互动。刘青云用鞭,因为身为保卫团团长不要直接造成毙命的伤害,只是抽疼别人,给个警示。彭于晏一开始是赤手空拳,也是不想伤人,后面才用双刀。
其实我以前也拍很多武打片,电视剧的阶段。你们说我是第一部武打片,不是的,我是因为电视剧拍太多了,到了拍电影的时候才不想拍。过了那么多年,又想把以前的积累拿出来在电影里再表现一下。其实我对武侠片很熟的。没有什么困难,经验也是丰富的。
刘青云、彭于晏对峙。澎湃新闻:“武侠片”这个片种好像比功夫片没落得更厉害,你怎么看这个类型?
陈木胜:从商业角度去看,就是一个现在没什么人拍的类型,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我是一个导演,我就不要跟风。我想拍警匪片的时候,我不管很多人是不是在拍功夫武侠;等我想拍武侠的时候,我也不管是不是大家都在拍警匪。真的是这样,功夫片最热的时候我就在拍时装警匪片,现在很少人拍这个类型了我现在才拍。我觉得交出片子的质量最重要,就像李安原来是一个拍文戏的导演,拍出一个武侠气息那么强烈的电影,这就是成功,没有人管它跟外在电影潮流有什么关系。
这次拍戏是多年的夙愿,刚好有时间,和洪金宝和这些演员都有时间来配合,就拍了。
我作为一个香港导演,也是受邵氏电影影响,从小看各种武打片,对武侠有情怀。这是对自己的挑战,没有想跟别的电影去比较。
而且你说没落,其实一个类型什么时候是不是会特别热,没有人知道,每个片种都有高有低,谁也不能保证。但是找投资会有压力,因为拍年代戏特别贵。
彭于晏和陈木胜在上海接受媒体采访。这次的目标是想要多一些文戏上的认同
澎湃新闻:你之前合作的导演中,杜琪峰、徐克都是很有个性的人,其实香港的电影类型化很成熟,要在成熟的类型里去树立自己的风格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有没有在风格化的方面有另一些野心?
陈木胜:其实类型导演也是很需要风格的。在我看来,林岭东在上世纪90年代是一个“疯了”的导演,他的个性特别强。很多导演要在商业元素的框架里,以及投资方的要求里放弃很多自己风格化的表达,但每一个导演的风格都是自己把握出来的。我的电影就是很动感,这也是风格,强不强烈要看导演成长的时间。但这是必须的,导演要有自己的风格才能在观众中被选择。
澎湃新闻:你有被提名多次香港金像奖最佳导演,但一直没真正拿过,有没有遗憾?会不会觉得类型片在奖项的方面不太讨喜?
陈木胜:对啊,六次呐。还没到遗憾的地步,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商业片导演,商业片导演会放弃用艺术性的角度去拍电影。动作片导演很少有机会去拿那个最佳导演,因为动作片导演你讲故事的时间会少,讲一个好的、动人的故事的时间就更紧。我们拍完票房会好,但是奖项的概率会低。有六次提名,我自己已经觉得很难得,在类型中其实是很难的。每次都是文艺电影的对手拿(奖),艺术性强的电影会吸引票数,投票的人一看是商业片肯定不会给他投最佳导演啦。以前林岭东、林超贤拿过,真的很难得。其实我们都知道不拿奖才是正常的。
澎湃新闻:但这次《危城》明显比你以前的片子感觉有更多人文方面的诉求,每个人物内心的复杂性和矛盾都表现得更深。
陈木胜:想这个剧本的时候确实想做一个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因为拍电影那么多年,很多想法其实在过去动作片那么窄的空间里面没办法充分表达,也想多讲一些人性、多一些感情、多一些情绪,让观众除了看动作以外能够得到更多文戏上的认同,这是我给自己的目标。
澎湃新闻:从你自己的经历里怎么看香港电影这么多年的起起落落,创作者身在其中怎样保持自己的节奏?
陈木胜:我从上世纪90年代一开始拍动作片,拍完卖外国,回报很大,他们要求就是动作要多。按照那个要求拍了几年,也就慢慢少了一些平衡文戏的意识,觉得打得好看是最重要的,觉得都是服务市场。现在看电影的文化一直在改变,内地看电影的文化,我也还在摸索,还看不懂,真的看不懂,好像票房很高,可是那个东西好像并不是我们需要想的东西。我听说一些电影很成功,又要绕几个弯去想它到底成功在哪里。
有些人说现在看电影就是不要用脑,就两个小时放松哈哈哈过瘾就好了,我也在想,真的吗?真的所有人都想这样吗?
对一个导演来说,最重要应该还是保持在创作上,虽然现在后期宣传要配合的东西比以前多得多,但困扰我最多的应该还是题材,现在还有一些题材,我自己对内地的生活环境、文化习惯都还没完全了解。警匪动作是共鸣的,但是生活状态我还需要下功夫。但是想融合内地的警匪元素,我还是很不明白,公安运作的方法我还要去了解,我还不知道怎么去拍好内地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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