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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的自然|牧人的朋友:借助本土文化保护家园
“地图不是边界。”
22岁的胡珺涵十分喜欢波兰裔美国哲学家阿尔弗雷德·科日布斯基(Alfred Korzybski)的这句话。胡珺涵正在努力探索自己的边界,他觉得一切才刚刚开始,自己能做的还十分有限,因为很多问题还没有想清楚。
毕业于南京农业大学生态学的胡珺涵,热爱自然,是个业余越野跑选手,素食主义者,也是一个诗歌爱好者。今年是他参与自然保护的第三年,他一直在生态学、人类学、政策科学、人文地理以及在地保护实践中,寻找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答案。
胡珺涵在甘加进行野外调查。本文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来自善觉甘加环保志愿者团队。
和藏区草原结缘的年轻人
甘加草原位于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这片土地并不辽阔,却有着丰富的生物多样性。这里汇聚了草原、湿地、森林、湖泊、溶洞等多种自然景观,是雪豹、荒漠猫、马麝、金雕等多种濒危物种的栖息地,也是黑颈鹤、黑鹳、灰鹤等候鸟迁徙的驿站。
随着现代化的进程,甘加草原也出现了一些环境问题,最明显的就是草原垃圾的大量增加。自2012年开始,陆续有本地牧人自发组织捡拾草原上的垃圾,而2016年,这些人最终走到了一起,成立了善觉甘加环保志愿者团队。
胡珺涵和我是同一年加入的汉族志愿者。2019年,和胡珺涵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我即将离开甘加的那一天。这个还没来过甘加就嚷嚷着要来参加高原马拉松的年轻人,是个一头长发的高挑小伙子。他头发上束着运动发带,背包十分专业,看上去是个久经旅途的行者。
甘加草原最著名的神山白石崖以及山脚下的白石崖寺。
爱自然仿佛是一种叛逆
胡珺涵说,自己是一个无法与自然分离的人。但他常感到自己身处的现代化世界,正竭力将人与自然分离。城市生活和无处不在的科技产物打造了一个牢笼,不仅将自然变成了取之弃之的劳力,也将人类困在一方难以逾越的天地中。
高一时,他看了纪录片《地球公民》,看到那些动物的悲惨遭遇,心里很难受。第二天早上,他就向家人宣布,准备吃素了。但在他的老家辽宁,大家都不认可吃素。所以他经常和家人产生矛盾。但对于胡珺涵来说,越有压力或阻碍,反而会让他更想去做这个事情。
甘加当地牧人的土房子
为了找寻人和自然和谐共存的方式,胡珺涵选择了学习生态学。后来发现,学校接触的更多是实验室数据和理性推演,他在这些数据和模型之中看不到那个向往的自然。于是,他加入了跨学科自然保护学习小组,并选择去甘加实习。
在甘加草原,他和当地牧人志愿者们一同工作。在那里,他看到牧人伙伴的妻子在日落余晖下的山坡上款款而立,向他们招手。牛粪在土房子的烟囱里燃起了炊烟,而四周都是白雪覆盖的山峰。他找到了一个可爱而有生命力的世界。
“当你在帐篷里跟他们一起喝奶茶聊天时,你能意识到,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就够了,不需要更多,再没有更多了。”
不要更多,恰恰是对现代都市生活的一种叛逆。
追大鵟的人们
2019年,善觉甘加环保团队在志愿者蒲真的帮助下,申请到了项目资助,开始尝试从环保团队向公民科学家转变。胡珺涵参与了大鵟野外调查和牧人口述访谈。
公民科学家是指那些经过简单科学培训的普通公民,用自己的方式参与到科学问题的探索和解决中。经过了观鸟专家和人类学家的培训,这些汉语都不太会讲的牧人们,成为了会制作问卷、会走样线的“追大鵟的人”,胡珺涵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份子。
有时开越野车,有时只能骑摩托,胡珺涵和牧人们穿行在甘加草原各条游牧路线之间,寻找大鵟的踪迹。这项工作几乎只有本地人可以完成,它不仅需要长期在野外逗留,还需要攀爬一些悬崖峭壁。牧人们日常放羊的活动和灵活的身体刚好可以满足这些条件。
胡珺涵和团队负责人桑杰在野外调查
大鵟是一种以啮齿动物为食的山地草原猛禽,在藏语里人们称它“鼠兔的天敌”。青藏高原草场鼠兔泛滥,其所到之处往往伴随着草场退化。因此,对大鵟在草原的生存和受胁情况调查,可以为后期生态修复草场提供有效的本底信息。
他们在草原、山野间徒步,抬头望天。漫长的旅程和等待,换来一只淡褐色的巨鸟从天而降,呼啸着掠过头顶。看着大鵟舒展的双翼带动巨大的身躯扶摇直上,要赶紧低头看一眼罗盘上的坐标,在纸上记下时间、坐标、数量以及大鵟的行为,辛苦的行程就有了收获。
经过近一年时间,团队不仅发现了大鵟,还发现了大鵟在甘加地区的筑巢行为,改变了以往一些野生动物学者的观点,即认为甘肃只是西伯利亚繁殖的大鵟向南迁徙途经地和部分大鵟越冬地。而胡珺涵也愈发相信,生活在自然里的人们可以做得更多更好。
胡珺涵和牧人朋友在野外调查大鵟,发现大鵟巢穴
在社区和传统文化中找寻答案
在甘加找寻大鵟的经历让胡珺涵更加意识到,环境保护不应该只向自然科学问询,而更应该走向那些与自然亲密接触的社区和文化中去。于是,他开始关注人类学、人文地理等人文社会科学,并学习基于自然和基于社区的保护方法。
拿起录音笔,带着笔和本,胡珺涵开始走进一户户牧人的家和帐篷。在翻译的帮助下,他开始记录甘加草原上人们保留着的基于游牧的传统草原治理方法。在他“局外人”的请教下,风趣幽默的牧人们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草场的奥秘。
在牧人们看来,保护草场的最好方式不是一味地减少牛羊,而是转场和配额放牧。甘加的牧人能通过泥土和草根的状态,判断某一片草场是否适合放牧,如果不适合,则要和牛羊转场至另一片草场。这样可以避免牛羊将草根刨折,也能让牛羊长出最好的膘。
同时,甘加的牧人会以村为单位,根据每年草场生长情况确定全村草场能承载的家畜总量后,按村内非外来人口总数核算出每人的可放牧家畜数量,即配额。配额不仅考虑到了各类习俗和亲缘关系,也提供了交易、交换的灵活性。
原来牧人们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就是既基于自然又基于社区的保护方法。
抓住了问题关键的胡珺涵,将自己在甘加所学到的东西整理出来,与保护科学界前沿的讨论进行印证,以学术的方式呈现出甘加牧人们保护环境(家园)的科学性。
社区参与的保护需要更多来自本土的声音。
然而,和牧人朋友们长期相处的经验让胡珺涵意识到,牧人们需要更多鼓励、支持和培训才能对外讲述自己的文化和故事。因此,他继续申请资助,推动牧人通过拍摄影像等方式发声,梳理和总结草场适应性的治理模式。
胡珺涵诗作《在甘加》
闲暇时光,胡珺涵也喜欢写诗。他的诗和人一样,充满了自然的味道。他也一遍遍地书写,自己对甘加、草原、大地及万物生灵的爱。在他和牧人们共同完成了20多公里的转山路后,他写下这么一段话:
“返回牧场的这一路,我已不记得太多,只有不时回荡在耳边的歌声和欢笑声还在提醒我,马背上的这一切,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发生在名为‘甘加’的遥远故乡的,一次重返自然,重识生命的旅程。”
(作者唐邵宇系香港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生,主要研究中国喜剧文化)
个人能为环境做什么?普通人如何在自然中自处?
“普通人的自然”(A New Normal for Nature)专栏将记录普通人与自然相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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