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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军祁观 |冰火铁血(三): 指挥官之死

祁昊天
2021-11-18 17:35
来源:澎湃新闻
澎湃研究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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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陆军7师第31团级战斗队(RCT31)组建于1950年11月24日,由陆军第7步兵师31团、32团若干营连单位组成。当陆战1师奉命沿长津湖西侧向鸭绿江攻击前进时,RCT31奉命接替原陆战5团在水库东侧的部队,掩护陆战1师侧翼并向鸭绿江推进。

11月27日至12月2日,RCT31被志愿军分割包围并歼灭。3000余名美、韩官兵中,最终仅有385人能够自己走出水库南端的下碣隅里,所有重装备均被缴获或遗弃,战斗队基干31团“北极熊团”的团旗被缴获,31团团长、RCT31指挥官麦克莱恩上校与继任指挥官32团1营营长费斯中校先后负伤不治身亡,几乎所有营连级指挥官非死即伤。

长津湖战斗中,水库西侧的陆战1师第5、7团也受到了我志愿军的沉重打击,但它们败退至下碣隅里时,建制基本完整,装备少有遗弃。之所以有这样的不同,除了志愿军在水库东西两侧的兵力使用差异、美军在水库两侧兵力厚度、支援火力配属差异,以及陆战1师本就稍强的战斗力和士气之外,战时指挥也是造成东侧美军更加狼狈的原因。

越是困难和不确定的战场条件,越是考验指挥员合理掌握、调动和指挥部队的能力。与他们在长津湖的对手志愿军相比,美军特别是水库东侧的美军军官差得很远。

不畅的沟通

RCT31各部比水库西侧的陆战5、7两团要更分散,尚未全部到位的部队在志愿军27日夜的迅猛突击下几乎立刻失去了相互策应。与此相比,同样被志愿军穿插分割的陆战队则基本维持了几“坨”兵力之间的联系。

面对志愿军英勇迅猛的突袭、分割和包围,RCT31与7师(以及后来指挥RCT31的陆战1师)、10军乃至远东司令部之间信息错位层出不穷,防御和撤退前期的上下联系堪称错乱。

在29日接替北极熊团团长麦克莱恩成为RCT31指挥官的费斯中校,是美军在水库东侧战斗的枢纽人物。他在战斗中从上级获得的有效和正确指挥非常有限,错误却很多,其中有三点关键时间点的错误最为致命:

其一,麦克莱恩在26日批准费斯放弃1221高地孤军前推,其实当日10军军部已获悉西线第8集团军受到志愿军打击,但并未向RCT31传达这一消息。

其二,在志愿军27日夜的攻击后,费斯的1营未能在反击中击退其东侧高地的志愿军,C连未能重夺东侧桥梁;但28日阿尔蒙德来到前线后无视费斯的示警,要求麦克莱恩与费斯继续向北攻击前进。

其三,无论是10军军长阿尔蒙德、7师师长巴大维、副师长霍兹,还是之后获得RCT31指挥权的陆战1师师长史密斯,均未能更及时有效地指挥协调费斯突围后撤,也未将后方美军的位置和行动明确及时地通知包围圈中的美军。

RCT31最终突围是费斯的决定,而非来自当时的指挥官史密斯。当史密斯在12月1日傍晚告知费斯援兵无望并要求他率部突围时,RCT31的突围行动已经开始。从10军、7师到后来的陆战1师高层,都没有告知费斯29日向北救援的行动已经失败,而任何可能在下碣隅里重新集结北上增援的陆战队部队都仍需数天时间完成部署。

 在这三个时间点上,费斯的上级指挥官未在西线开打而东线尚未接火时给予突前部队以正确指导,在麦克莱恩与费斯受到迅猛打击后未充分掌握战场实情并相应调整作战计划,在RCT31开始撤退时又未尽到上级指挥机关应有的指挥、协调和统筹责任。

缺乏及时和直接联络沟通在这几天中始终是个问题,费斯接任RCT31后的第一个难题便是无法联系师部。按美军规定,当战斗中上下级失去联系,首先是上级单位有责任设法恢复通讯和指挥。而费斯所获得的支持仅有空投补给与空中火力支援。美军军、师、团级的指挥失当要为RCT31的覆灭负很大责任。

失控的军指

无论如何归责,阿尔蒙德都是指挥问题的焦点。身兼远东司令部参谋长和第10军军长的他,首先造成了东西线美军的矛盾——10军藉由他的身份在后勤保障和人员补充方面获得了比西线第8集团军更优厚的待遇,而阿尔蒙德与第8集团军司令沃克的关系本就不好,这种厚此薄彼加深了二人矛盾。

在东线,阿尔蒙德与陆战1师师长史密斯的矛盾在战役前便已存在,并贯穿战役始终。但由于分属不同军种,他对史密斯办法不多。而对于陆军自家人,阿尔蒙德的动作则方便许多。如在对汉城的攻击中,阿尔蒙德不断抱怨部队行动迟缓,常常越级指挥至团营一级。而7师师长巴大维没法像电影《大决战》中那样作为美军顾问团团长批评蒋介石的频频微操,唯有摊手躺平。

据7师作战处长的战后回忆,7师最初计划等下属各团及直属部队全部完成集结后再逐次北进,但阿尔蒙德要求离长津湖地区最近的7师部队不等集结完成,全力向北急进至水库,继而朝鲜临时首都江界,直至鸭绿江边。如上篇提到的,阿尔蒙德完全依赖远东司令部的情报,而以司令部情报部部长威洛比为代表,远东美军高层认为中国军队没有大规模入朝迹象,也不相信中国军队能够经得住美军空中打击。从远东司令部到阿尔蒙德,再到其下属陆军各级指挥官,都受到这种乐观情绪的影响。

11月27日夜,东线战斗打响,志愿军的攻击很快使长津湖东西两侧美军陷入窘境。28日夜,阿尔蒙德飞抵东京,待麦克阿瑟做出决定之后,才要求前线部队与志愿军脱离接触,待判明战场形势之后再做计议。29日,阿尔蒙德返回10军军部,与作战参谋开始计划停止攻击与后撤行动。但直到30号,阿尔蒙德才召集所有情报、作战参谋人员和陆战1师、陆军7师、3师的指挥官,要求提交解救水库东侧RCT31部队、撤至下碣隅里并后送伤员的计划。而这时,RCT31已接近崩溃。

10军的反应不仅不算高效,命令也是一变再变,下属部队往往在做好完成前一项命令的准备之后便不得不执行新的命令。加上阿尔蒙德和他的指挥部不断越级指挥,基层部队大多处在蒙圈状态。雪片一般飞向下属师、团、营的10军命令,往往缺乏连贯与一致性,在前线美军眼中,他们的上级指挥机构已经失去了对部队的掌握。

添乱的视察

28日下午两点,阿尔蒙德与麦克莱恩一同来到在最前方32团1营费斯的指挥所,两位前线指挥官向阿尔蒙德做了汇报。麦克莱恩的判断较为乐观,他基于错误假设,认为费斯可以撑到31团直属坦克连和2营赶到前线。但实际上,此时的麦克莱恩已经与57野炮营、31团直属坦克连和2营失去了联络——当夜,他将志愿军攻击部队误认为前来汇合的2营,被击伤俘虏,最终重伤不治。

阿尔蒙德同样摸不清状况,对麦克莱恩与费斯下达了重夺27日夜丢失的阵地、高地和桥梁的命令——他不知道包围RCT31的志愿军有多少人,也不清楚向南通至下碣隅里的道路已被切断,而这条路也是连接RCT31后续部队、指挥部和后勤补给的通道。费斯曾试图向阿尔蒙德说明当面有两个志愿军师番号,却被直接怒怼回去。志愿军在阿尔蒙德口中只是一群中国的“洗衣匠”,这令前线的指挥官们颇为不满。又过了半天,到28日夜飞回远东司令部时,阿尔蒙德才意识到攻击RCT31的志愿军部队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虽然到了长津湖东侧战斗的最前沿,但阿尔蒙德并未亲自勘察、充分掌握一线情况,而他的两名下属指挥官,一个过于乐观,另一个则不够果断。关于个人特质的刻板印象影响了阿尔蒙德的判断——在长津湖战斗前两个月,费斯率部跨过汉江进入汉城,在这次行动中,他给阿尔蒙德留下了缺乏攻击和进取精神的印象。加上费斯没有一线部队的指挥经验,所以当RCT31突前受阻时,阿尔蒙德便认为费斯的警示是出于菜鸟的畏缩,而非战场的真实情况。

此外,阿尔蒙德坚信31团2营和坦克连能够在28日夜到达前沿。结果前者全程旁观,未参加RCT31建制内战斗,而后者北进增援无果后,30日被调回下碣隅里参与机场防御。当然,继续向北进攻也符合阿尔蒙德一贯激进有余的战场性格。

与此同时,7师副师长霍兹正在战线后方数公里RCT31指挥部所在的后浦,当他得知阿尔蒙德越级造访最前沿并与麦克莱恩、费斯会面后,非常生气。总之,阿尔蒙德这次一线视察除了制造额外的混乱外,基本上没有产生任何正面效果,甚至加速了RCT31的覆灭。

在战后的口水仗中,阿尔蒙德强调他的北进命令直接来自麦克阿瑟,且向北攻击前进也是出于摸清当面志愿军情况的需要。阿尔蒙德暗示上下级的乐观误导了他,这实有推卸责任之嫌。对于一个战役军团指挥官来说,这种托词是无力的。他之上,就在西线第8集团军受到攻击后麦克阿瑟向白宫发出了事态严重的电报时,这位远东参谋长兼10军军长却是最为坚定冒进的那位。他之下,在第二次战役后,任何营连指挥官若将部队运动出炮火支援范围或与上级指挥部失去联系,都会被他解职。

无望的突围

直到RCT31崩溃以及东线美军全线后撤,10军才终于表现得像一个战役指挥机构,而非大号的团、营指挥部。最终,东线美军撤出约10.5万的部队、1.75万部车辆和35万吨的物资。

不过,费斯以下基层指挥人员为突围所做的准备还是问题多多。费斯本人虽然不可谓不勇猛,也对得起追授的国会荣誉勋章,但同样要为RCT31的最后崩溃担负责任,突围的计划和准备非常混乱。

在志愿军的持续打击和顽强截击下,RCT31基层军官和士官大量伤亡,加上得不到上级的明确指导的情况下,费斯在基层组织和管理能力上的短板也充分暴露出来,特别是与水库西侧陆战队的团营主官相比。RCT31的许多官兵直到卡车在他们面前列队集结,还没有得到任何撤退命令,而所有的装备与物资都被下令遗弃,一种绝望感顿时弥漫在疲劳而恐惧的士兵中间。

撤退队伍由32团1营开路,31团3营殿后,拉送伤员的卡车队居中,仅剩的自行高炮提供随行火力支援。行动迟缓的美军在志愿军穿插打击下,很快滑向了各自为战、人人自危的崩溃边缘——车队遭到自己的凝固汽油弹误炸,部分妄图从水库冰面逃生的人员和装备跌落冰湖,士气坠入冰点,虽然费斯个人做到了身先士卒,并通过枪毙韩国补充兵的方式弹压溃兵,但RCT31有组织的撤退在命令发出后不久便已经不存在了。

费斯和他在32团1营的助手们未对后撤制定详细计划,所有人只知道向下碣隅里方向逃跑,而缺乏面对志愿军截击和追击时的梯次、阶段任务目标。他们也未指挥下面的连、排、班做好入夜前的防御准备。而此时RCT31的另两位主要基层军官——斯托姆斯与托利少校,分别接替重伤的莱利与恩布利成为31团3营和57野炮营营长,在突围命令下达后也未向各连分配具体任务。

加上空投补给的错误,急需的油料和40毫米高炮弹药在撤退前始终未得到补充,撤退过程中随着车辆抛锚、高炮哑火,失去了车轮子和火力的美军彻底崩溃。当12月1日的夜幕降临,RCT31作为一个有组织、成建制、有作战能力的单位,已不存在——军官无法指挥士兵,溃兵各自逃命,只有生存的本能支配着这些残兵败将。

讲到此处,便涉及一个虽已谈到但尚未仔细讨论的问题,那便是水库两侧的军种差异。后面继续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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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祁昊天,系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助理教授。

    责任编辑:单雪菱
    校对:张亮亮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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