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锐评丨谁是寄生虫？——《寄生虫》符号与隐喻的解读

2021-11-25 12:1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锐评丨谁是寄生虫？——《寄生虫》符号与隐喻的解读原创徐晓莹新青年电影夜航船收录于话题#新青年电影夜航船 40 个内容 #电影评论 35 个内容 #文艺批评 6 个内容 #寄生虫 1 个内容 #奉俊昊 1 个内容

谁是寄生虫？

——《寄生虫》符号与隐喻的解读

作者丨徐晓莹

《寄生虫》（韩语名：기생충）是韩国导演奉俊昊执导的一部剧情片，由宋康昊、李善均、赵茹珍、崔宇植、朴素丹主演。该影片于获得了上百余获奖和提名，其中包括第 92 届的奥斯卡的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和最佳国际影片，以及第 72 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最佳影片。《寄生虫》于 2019 年放映，在全球获得了极好的反响，全球票房高达 2.5 亿美元。

《寄生虫》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他是电影史上第一部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的外语（非英语）电影。为什么《寄生虫》能够引起全球的共鸣？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很多。首先，影片的主要围绕着阶级分化这个主题，这是全球公认的社会问题。其次，奉俊昊作为导演的造诣颇高，影片不管是镜头、画面构造、音乐等其他细节都恰到好处。最后，奉俊昊巧妙地使用跨越语言、文化、地域的符号来烘托、升华影片的主题，实现有效的跨文化传播。

影片的剧情既幽默又悲剧，既荒谬又真实，通过 3 个家庭的矛盾与冲突为观众呈现了一个精彩纷呈的故事。

一、剧情介绍

（一）开端与发展：贫穷与希望

《寄生虫》的故事主要围绕三个家庭进行，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金家四口，其中有父亲金基泽（宋康昊饰），母亲朴忠淑（张慧珍饰），长子金基宇（崔宇植饰），以及女儿金基婷（朴素丹饰）。他们生活在破旧的半地下室里，以折叠披萨盒子勉强维持生计。长子金基宇一直被寄予厚望，但他在复读四次后仍然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

他朋友敏赫的突然来访给他们带来了生活的转折。敏赫是一个大学生，即将出国留学，想要让金基宇代替他成为一个富家千金当英语家教。金基宇同意了，但由于他尚未考上大学，因此只能拜托妹妹金基婷替他伪造一份首尔大学在读证明。借此，他成功地通过了面试，成为了这个上流家庭的“寄生虫”。这个上流家庭同样有四个成员，分别为父亲朴社长（李善均饰），母亲朴太太（赵茹珍饰），长女朴多蕙（郑知晓饰），以及小儿子朴多颂（郑贤俊饰）。朴太太生性单纯，长期与社会隔绝使他失去了辨别真伪的能力，这也让金基宇一家人钻了空子。金基宇在获得她的信任后，将妹妹以从美国留学归来的艺术生的身份介绍给她。很快，金基婷就成为了朴多颂的艺术治疗师。胃口被养大后，他们越来越不知足。很快，金基婷陷害了朴家原来的司机，并趁机引荐父亲金基泽。最后，他们将目光对准了在朴家工作最久的管家雯光，利用她的过敏症状将她赶走，最后让母亲朴忠淑代替了她的位置。至此，金家一家四口都成功入职朴家，成为了这一家上流阶层的寄生虫。

（二）高潮：寄生虫与寄生虫

但故事远远没有结束。在朴忠淑入职不久后，为庆祝小儿子的生日，朴家夫妇决定出去野营。家中主人不在，金家堂而皇之地入住，睡他们的沙发、用他们的浴室、吃他们的食物、喝他们的酒水，俨然将朴家豪宅的一切当成了自己的。但好景不长。很快，各种意外纷至踏来。原本已被辞退的旧管家雯光突然出现，想要到地下室中拿回自己遗忘的东西。朴忠淑将她放了进来，却没有想到雯光忘记带走的“东西”竟然是她的老公吴勤世。吴勤世因为曾欠下高利贷，4 年以来一直躲在朴家宅的狭窄的地下室里，雯光会利用职权之便，定期从朴家的冰箱偷一些食物给他吃。雯光想要请求朴忠淑照顾她的老公，声称只需每周为他提供一些食物即可，但朴忠淑不同意，并想要报警将吴勤世带走。但她还没来得及行动，雯光就发现了他们一家人的秘密，并用手机录下来，借此威胁他们。金家四口试图抢走手机，六人扭打成一团。还没有讲二人完全制服，朴太太就打电话回来，通知朴忠淑提前准备好食物。原来是外面的大雨淹没了营地，朴家四口只能提前归来。金基泽几人一边收拾被他们弄乱的客厅和厨房，一边将雯光和吴勤世拖到地下室。金基泽、金基宇和金基婷偷偷离开跑回了家，却发现外面的雨早已将他们的半地下室淹没了，他们只能拿上自己最珍贵的物品，躲到附近的临时避难所。

（三）尾声：最后的宴会

次日，朴太太想为朴多颂办生日宴会，将金家其余三人都叫到了朴家。出于对雯光夫妇的愧疚，金基宇趁宴会的人不注意，打开了地下室的门，却没想到遭受了吴勤世的毒打。原来昨夜慌乱间，朴忠淑将雯光踹下了楼梯，导致她摔成脑震荡，最后死在了地下室里。而吴勤世因妻子的死亡，已经疯了，将金基宇打晕后，又拿了菜刀在金基婷胸口捅了一刀。宴会的客人开始到处逃窜，只有朴忠淑站出来和吴勤世打，而金基泽试图给金基婷止血。但吴勤世捅了金基婷一刀后，朴多颂吓晕了，朴社长命令金基泽放开立刻金基婷，开车送他们去医院。金基泽毫无反应，朴社长只能让他把车钥匙扔过去。但车钥匙被扔过去时，正好被吴勤世压在了身下，而朴忠淑又正好用烧烤叉子捅死了吴勤世。朴社长无法，只能捏着鼻子将吴勤世的身体翻过去拿车钥匙。这一幕正好刺激了金基泽，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儿，远处重伤的儿子，以及面露嫌弃的朴社长，直接抓起了掉落在地的厨房菜刀，捅向朴社长。最后，金基宇在医院中醒来，面前有一位警察在给他读米兰达警告，他的妹妹已经因为出血过多而死，父亲不知所踪。他们又回到了原先的贫穷生活，一场闹剧就此结束，但所有人都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最后，金基宇发现自己的父亲逃到了朴家宅的地下室，因为自己所犯下的罪所以只能一直躲在里面。金基宇立下誓言，保证未来努力工作，赚够钱后再买下那套房子，拯救自己的父亲。电影的画面色彩温柔，饱含金基宇对于未来的一切美好幻想。但幻想终究是幻想，最后，画面又切回了他们破旧的半地下室，定格在金基宇身上。

二、符号分析

“符号每次出现都会产生共鸣，就像池塘里的涟漪。当你重复这个符号时，涟漪会在观众的脑海中扩散和回响，而他们往往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寄生虫》的精彩之处就在于它所暗含的诸多符号和隐喻。符号是一种超越文化、超越国界的语言，通过大量符号的使用，《寄生虫》成功地将自己的主题传达给了全球的观众。符号是一种意义的传播，影片通过符号的不断重复多个符号，让观众不知不觉间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织成一片围绕影片主题的符号网络。符号所蕴含的意义比较集中，奉俊昊通过紧密的符号与意义的网，增加了影片的层次，也将他所表达的阶级分化主题更加地深入人心。

（一）转运石

转运石是金基宇的朋友敏赫给他介绍工作时带给他的礼物。敏赫在影片中说：“这个石头可以带来财运和考运。”金基宇回应他说：“这真的很有象征意义。”一直以来，金基宇的愿望就是能够考试一所理想的大学，出人头地，为自己的家庭提供更好的经济支持。但很可惜，复读 4 次后，他仍然徘徊在原地。敏赫有名牌大学文凭，且帅气多金，他代表了金基宇想要成为的一切。虽然敏赫在影片中只出现了这一次，但他留下的石头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他的存在。这个转运石对于金基宇来说，代表了重要的意义。影片将金基宇对于财富和地位的内在渴望投射到了转运石，这个外在的实物上，金基宇认为这个石头预示着他能像敏赫一样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因此，这块石头成为了他的执念。

如果仔细观察转运石在电影中出现的时间节点，便会发现，石头每一次出现在画面中都是金家发生转折或突破的时候。

图 4 的这一幕和影片的开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得到转运石之前，有一位醉汉在他们半地下室的窗户外面撒尿。从金家几人的态度可以看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就算他们嫌弃，金基泽和金基宇仍然不愿意站出来阻止他。但等到他们四个都在朴家找到工作后，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金基宇对于财富和地位的追求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突破，所以金基宇拥有前所未有的底气。在图 4 的这一幕中，金基泽果断拿起转运石，准备出去阻止乱撒尿的醉汉。

但下次见到转运石时，情况已经大不相同。在差点被朴家发现他们家的秘密后，金基泽、金基宇和金基婷跑回家，发现他们的半地下室已经被大水淹没了。金基泽一进门，发现自己的脚撞到了什么物品，低头一看，发现转运石漂浮在脏乱的水里。他将石头抱起来，直到他们走到临时避难所睡觉都没有放手。他爸爸问他为什么一直抱着石头时，他说，“是它一直黏着我。”可以看出，金基宇对于转运石的执念在增加，而转运石的符号化意义也在通过不断的重复而逐渐深化。

转运石再一次出现是在朴家的宴会上。金基泽抱着转运石走到了地下室，想要看看吴勤世和雯光的情况。对于他将石头带下去的原因，有一定的争议。有人认为金基泽将石头拿下去是将它当成武器。吴勤世和雯光的存在威胁到了他追求财富的目标，因此他想要借此除掉雯光夫妻二人。还有一些人认为金基泽将石头带下去的原因是因为想要和吴勤世和雯光和平谈判，他拿着石头一方面是给自己一个定心丸，另一方面是他想要把自己最看重的希望的象征献给对方当礼物。在这一点上，笔者更加倾向于后者。在看到有人躺在地上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担心，而非其他。

但可惜，金基宇的礼物终究要被辜负了。吴勤世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直接偷袭了金基宇。最后，他将石头砸在了金基宇的头上，使得他完全晕倒在地。转运石，金基宇一切美好志向的象征，最后被当成武器重伤了金基宇自己。这一幕预示着金基宇志向的破灭，以及金家故事的转折。

转运石的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影片的末尾。金基宇发现父亲躲到了朴家旧宅的地下室里，逃开了警察的追捕，但同样无法自由地离开。金基宇暗自发誓，将来一定会努力学习、赚钱，买下那座豪宅，给父亲带来自由。随后，便出现了这一幕。金基宇亲手将石头放下了，他想要亲自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他所渴望的财富和社会地位。这和他刚得到转运石时的态度大不相同。原本，为了他的目标，他愿意做一些原则之外的事情，比如伪造大学在读证明，或者向朴太太撒谎。但经历了一切之后，他意识到这样做没有办法真正获取财富，只有自己着手争取才能达到目标。通过转运石这一符号，我们看到了金基宇的成长与转变。这个故事从金基宇开始，也在金基宇结束，而转运石同样贯彻了整部影片，可以说是《寄生虫》里最特殊的符号。

图 9:金基宇将转运石放到河里

（二）气味

在影片中，气味同样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符号，主要出现在影片的中后期。那时，金基泽几人已经成功入侵朴家大宅，他们的职位分别为司机、管家和家教。很巧，这几份工作都会将穷人和富人被迫处于某一个密闭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他们可以互相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那一天，金家几人恰好都在朴宅工作，朴家的小儿子朴多颂突然闻了闻金基泽的袖子，又跑到朴多颂旁边闻了她的衣服。“一样。他们有一样的味道”他说，“杰西卡（金基婷的假名）老师的味道也差不多。”回到家以后，他们提议给每个人换肥皂和洗衣粉，但金基婷说，“这是半地下室的味道，要离开这里才能摆脱那个味道。”从这里可以看出，他们身上的气味是一个符号，它代表了他们挣脱不开的贫穷。

和转运石一样，气味这个符号被提出来后，又在后续的剧情中多次出现。当朴家从野营突然后悔时，金基泽、金基宇和金基婷没有来得及立刻逃离，只能躲在客厅的桌子下面。朴多颂恰好想要在院子里过夜，所以朴社长和朴太太就躺在沙发上看着他。这时，朴社长突然闻了闻沙发上的味道，说上面有金司机（金基泽）的味道。他给朴太太的解释是“偶尔搭地铁时闻到的味道”。这又一次强化了贫穷作为气味的符号化意义。

第二天，朴太太要为朴多颂举办生日宴会时，让金基泽和她一起采购。坐在狭小的车里，她突然闻了闻空气，并打开了车窗。从金基泽的反应也可以看出他内心正在逐渐崩溃，这也为后面的剧情埋下了伏笔。

气味出现的最后一次是在朴多颂的宴会上。朴忠淑和吴勤世的争执已经到了尾声，金基泽将车钥匙扔给朴社长，却被吴勤世压在身下。为了拿到车钥匙，朴社长只能给将死的吴勤世翻身。但近距离接触吴勤世时，他嫌弃地捏住了鼻子，试图挡住吴勤世身上的气味。这一幕深深刺激了金基泽，他拿起了掉落在地的菜刀，捅入了朴社长的胸口。

可以看出，虽然气味在影片中出现的时间点比较晚，但是对金基泽最后的谋杀行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就算他们都在朴家有了工作，也无法除掉身上的气味，因为寄生虫永远都是寄生虫。他们可以为上流社会工作，却无法成为上流社会的一部分，因为这就是阶级分化。

（三）阶梯与阳光

在《寄生虫》里，阶梯和阳光又是一个符号，但是这个符号没有转运石和气味那么明显。它潜藏的剧情下面，和其他符号相连接，形成一个巨大的意义的网。阶梯和阳光主要预示着社会地位的差距。

从暴雨的那一幕可以看出，金家所住的半地下室地势非常低，而朴家的正好相反，是ft上的豪宅。这个暴雨直接反映出了社会对不同阶层人士的不公平。对于朴家来说，这场暴雨只造成了一点小小的不方便。朴太太和朋友打电话时还说“今天天很蓝，空气很好”。但对于金家等底层人民来说，这场雨是灾难性的，它淹没了他们整个地下室，冲走了他们的私人物品，逼迫他们和几百个人一起睡在临时避难所里。大雨倾盆时，遭殃的永远都是底层的人民，毕竟水只往低处流。这是一个宏大的社会与地势层面的阶梯。

但如果将《寄生虫》当成一个密闭的空间，便会发现它的空间中有许多互相联系的阶梯。将阶梯和光联系在一起后，就会发现其中的线索。金家四人住在半地下室，阳光从一个灰蒙蒙的窗户中勉强照进他们的房间。而朴家豪宅则具有一个巨大的玻璃墙，阳光洒在他们的客厅里，极其舒适。金家虽穷，但他们并非影片中地位最低的。一直生活在朴家地下室的吴勤世已经 4 年没有见到阳光了。从这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个基本规律：能够得到的阳光越多，意味着社会地位越高。

此外，金家四口在影片前期的情感比较复杂，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就是：充满了希望，却又担心掉落更低。这个隐约的担忧在他们发现朴家地下室的时候显现了。原来他们本来不是最底层，他们之下还有自由完全受限，无法接受任何阳光的吴勤世。影片的结局最后也印证了他们前期的担忧，金基泽最后落得的结局和原本的吴勤世一样，没有阳光、没有自由、更没有任何社会地位。

三、阶级与“寄生虫”

在《寄生虫》里，谁才是真正的寄生虫？很多人会认为是金家四人和雯光。但实际上，影片中的所有人都是寄生虫。金家通过心机与手段在朴家找到了相对高薪的工作，他们寄生于朴家，因为他们依靠着朴家的工资过日子。当他们堂而皇之地入住朴家时，又发现了比他们更大的寄生虫，也就是在地下室住了四年的吴勤世。

朴家为他们付工资，却也同样是寄生虫。朴家雇佣人员照看他们的家庭和生活，让他们自己免于劳动之苦。他们不把这些员工放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平等地位。他们时时刻刻要求他们守住本分，不要越界。就像图 18 的镜头一样，穷人和富人之间永远有一条不应该逾越的界限，这是他们之间的社会阶级的差异所导致的。而就算雯光和朴忠淑同为下层人民，却要为了争夺上流人士指甲缝里流出来的钱财而拼死相斗，这就是这个社会的可悲之处。这就是社会规则、社会阶级的真实体现，也是奉俊昊想要传达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