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尔多瓦再次面临俄罗斯“断气”警告，东欧小国外交困境何解

摩尔多瓦天然气危机再起波澜。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俄气）11月22日通知摩尔多瓦，如果不支付所欠天然气费用，将在48小时后停止供气。摩尔多瓦总理随即请求议会紧急拨款偿清债务，并希望俄方宽限。俄气24日最新表态称，同意摩尔多瓦延期至26日付款。

当地时间2021年10月11日，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石油、天然气和凝析气田3号综合气体处理站，一名工作人员正在检查压力表。 视觉中国 图

摩尔多瓦目前待支付给俄气的金额高达730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4.66亿元），双方此前签订过一份30年期的供气合同，合同在今年9月底到期后延期了1个月，并将气价根据市场情况从200美元/千立方米上调至790美元/千立方米。之后，双方谈判因为价格和债务问题陷入僵局——有观点认为，摩尔多瓦的新一届亲欧盟政府让俄罗斯决定告别“天然气慈善”政策，转而寻求按照今冬暴涨的天然气市场价收费。

尽管摩尔多瓦今年10月起宣布开始从俄罗斯以外的国家，比如乌克兰、波兰、荷兰等地进口天然气，但曾为前苏联加盟国的摩尔多瓦长期以来对俄罗斯的天然气依赖程度为100%，一旦俄气决心断供，摩尔多瓦全境民众的日常生活势必受到严重影响。

“我不知道该怎么生活”

10月底，摩尔多瓦面临俄罗斯“断气威胁”的新闻就曾占据媒体头条。10月22日，受欧洲天然气短缺以及俄气要求提高价格影响，摩尔多瓦议会宣布该国因能源危机进入为期一个月的紧急状态，以便紧急拨付资金用于额外购买天然气。

俄摩天然气谈判遭遇价格瓶颈的消息传来，尼娜·霍赫洛娃，一个出生在摩尔多瓦的俄罗斯族人陷入了愤怒和焦虑情绪。“政府应该早点跟俄罗斯达成协议，这样天然气价格就不会飞涨，”她在近日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说：“我们这些领养老金的人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过生活了。”

当地时间2021年10月28日，摩尔多瓦的一家加油站。人民视觉 图

俄气9月份在与摩尔多瓦的长期合同结束后，将对摩尔多瓦的天然气供应量削减了三分之一，并要求参考市场价确定新合同价格。英国《金融时报》（FT）10月27日报道称，俄方还提议摩尔多瓦调整其与欧盟的自由贸易协议，并推迟与欧盟达成的能源市场改革，以为该国换取更便宜的天然气。

作为折衷方案，据路透社10月30日消息，俄气和摩尔多瓦政府签署了一份新的为期五年的俄罗斯天然气供应合同，新协议将从11月1日起生效。摩尔多瓦副总理斯皮努透露，摩尔多瓦将在11月以近450美元/千立方米的价格购买俄天然气，为市场价格的一半。并且摩尔多瓦政府和俄罗斯天然气已同意在明年审计债务，并就付款时间表谈判。

俄方公司在签完5年合同后表示，双方已经签署调解天然气领域的问题，延期协议的条件相互有利。摩尔多瓦政府称，新合同中将采用摩尔多瓦方面提出的计算方式，另将于2022年对摩尔多瓦天然气公司面对俄气公司的债务进行审计，债务预计将在五年内偿还，但需支付利息。

摩尔多瓦天然气公司 人民视觉 图

至此，外界以为摩尔多瓦的天然气危机已暂告一段落，直至俄气再次发布即将断气的通知说：“俄气公司尚未收到摩尔多瓦当前的天然气付款。由于未付款而终止供应的通知后48小时是截止日期，即于今天（11月24日）到期。”

摩尔多瓦议会网站上24日发布的声明指出，该国总理纳塔利娅·加夫里利策已向议会发出请求，要求紧急审议2021年国家预算法修订案，以划拨资金偿还俄气的债务。

在摩尔多瓦方面的请求下，俄方同意给出宽限。“摩尔多瓦政府已向俄气提出请求从今天起不要停供天然气。同时，摩尔多瓦完全承认俄气行动的合法性，并承诺在11月26日全额支付所欠款项。俄气理解摩尔多瓦共和国公民可能会陷入困境，为展示善意，破例同意了这一请求。”俄气发言人谢尔盖·库普里亚诺夫24日说道。

“我的退休金只有1000列伊（约合人民币1447元），我的丈夫也一样，但是摩尔多瓦的物价一直在上涨，药物和食品很贵，”霍赫洛娃告诉澎湃新闻，她无法想象像她一样的退休人员该如何扛住暖气价格的上涨。

经济纠纷还是政治问题

摩尔多瓦是一个位于东南欧的内陆国，与罗马尼亚和乌克兰等国接壤。近几年，摩尔多瓦以融入欧洲、加入欧盟为优先外交目标。随着“亲欧派”总统桑杜在2020年取代“亲俄派”前总统多东正式上台，俄摩两国在交往中时有摩擦。

当地时间2021年7月9日，摩尔多瓦议会大厦，一面欧盟旗帜与一面摩尔多瓦国旗在风中飘扬。人民视觉 图

对于霍赫洛娃这样经历过苏联时代的摩尔多瓦人来说，俄罗斯似乎比欧洲更具吸引力。“自从我们脱离苏联以来，一直有工厂关闭，人们失去了工作。现在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得不站在集市上卖货品，”她说，这个国家让年轻人看不到希望，“我的女儿搬去了莫斯科，她在那里的生活好极了。”

霍赫洛娃还表示：“我们的政府想要靠近欧洲，反对俄罗斯，但俄罗斯帮了摩尔多瓦很多。当总统说俄罗斯的坏话时，我遗憾地认为这是不应该的。”因为感受到了摩尔多瓦社会政策对俄罗斯人以及俄语的敌对情绪，她在2020年没有给桑杜投票，而是支持“共产党人和社会主义者”联盟共同主席多东。

当地时间2021年10月28日，摩尔多瓦基希讷乌，一名女子骑着自行车经过摩尔多瓦政府大楼。人民视觉 图

法新社数据显示，摩尔多瓦是全欧洲最贫困的国家之一，人口约350万，其中至少40%已选择到国外工作生活以躲避贫穷，因此该国2021年居民人口可能不足200万。霍赫洛娃的女儿就是移民群体其中之一，而她也希望自己年幼的儿子能在不久的将来摆脱摩尔多瓦，去俄罗斯或者欧洲。

欧盟安全研究所（EUISS）研究员斯坦尼斯拉夫·塞克里鲁（Stanislav Secrieru）曾在俄摩最新签订五年合同之际撰文称，俄罗斯和摩尔多瓦之间最新一轮的天然气争夺战似乎已经结束。然而，如果两国关系及其后苏联时代的历史有任何意义，他预测称，这将不太可能是莫斯科和基希讷乌之间最后一次与能源相关的小规模冲突。

“能源依赖为俄罗斯提供了一个强大的外交工具，后者从不犹豫使用它，特别是从11月到1月（天然气需求高的月份）。”塞克里鲁在文中写道：“尽管谈判被认为是一个纯粹的经济问题，但政治总是潜伏在背后。如此看来，2021年俄罗斯和摩尔多瓦天然气对峙并非异常，而是反复出现的最新现象。”

10月底，俄摩天然气谈判陷入僵局之际，西方纷纷开始指责俄罗斯将问题政治化。美国出面指责俄罗斯利用能源作为针对欧洲的地缘政治武器，欧盟也表示对情况密切关注，称愿意为摩尔多瓦提供包括现金在内的援助。

虽然邻国波兰和罗马尼亚都表示要支援摩尔多瓦，但波兰实际上也需要进口俄罗斯能源。因此摩尔多瓦与波兰等国签订的供气协议象征性意义更大，即摩尔多瓦有意改变完全依赖俄气的现状。

克里姆林宫否认了使用能源作为武器的指控，俄总统普京反过来驳斥这一说法，称其为“出于政治动机的胡言乱语、无端妄想 ”。 塞克里鲁在其分析文章中也称，近几十年来，摩尔多瓦所做的工作太少，且受到治理不善和高层腐败的阻碍，因此无法解开与俄罗斯的能源捆绑。

摩尔多瓦亲欧的后果？

2020年11月，摩尔多瓦中央选举委员会公布的初步结果显示，在完成100%计票后，桑杜得票率57.75%，多东42.25%。法新社当时报道称，这场选举备受俄罗斯关注，因为在多个与克里姆林宫同盟的政府饱受政治动荡之际，俄罗斯希望两极对立的摩尔多瓦能继续在其影响力之下。

当地时间2020年12月24日， 摩尔多瓦基希讷乌，新任总统马娅·桑杜举行就职典礼。澎湃影像 图

57.75%对42.25%，用分裂来形容摩尔多瓦民众对俄罗斯的民意再恰当不过。霍赫洛娃属于亲俄阵营。在她看来，“如果有一个正常的政府，而不是一个凡事都怪到俄罗斯头上的政府，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也有很多亲欧的摩尔多瓦人怀疑，该国领导人现在支持欧洲，并支持与欧盟建立更密切的关系，天然气危机是克里姆林宫表达反对的方式。

桑杜在去年大选击败多东，其政党在今年国会选举又取得大胜，奠定摩尔多瓦的亲欧路线。摩尔多瓦总统前能源顾问谢尔盖·托菲拉特在接受英国广播公司（BBC）采访时表示，摩尔多瓦2021年举行了议会选举，亲俄罗斯的政党落败。现在有一个亲西方的政党掌权。俄罗斯因此改变了在对摩天然气供应问题上的做法。

“克里姆林宫想惩罚摩尔多瓦人民投票反对亲俄罗斯的政党。这是纯粹的政治。”他说，“摩尔多瓦不想屈服于莫斯科，因此必须拒绝俄罗斯的敲诈，现在正有机会摆脱俄罗斯在摩尔多瓦的影响力。”

桑杜上台后，在主持她的第一场大型记者会时，便强势地要求俄罗斯军队从有分离倾向的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撤出。桑杜认为，当前的摩尔多瓦已不再拥有爆发内战的风险，以平民观察团替代俄罗斯维和人员的时机已经成熟。对此，俄总统普京的新闻秘书佩斯科夫回应称，不管摩尔多瓦新领导层打算采取怎样的措施，任何与措施有关的负面影响，莫斯科方面都将考虑周全，婉拒了她的要求。

德涅斯特河沿岸的冲突始于1989年，当苏联军队从摩尔多瓦撤出后，该地区多数居民（主要是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要求脱离摩尔多瓦，以加入俄联邦。1992年，摩尔多瓦和所谓“德涅斯特河左岸共和国”爆发武装冲突，战争持续了几个月之久。在俄罗斯维和部队介入后，冲突于1992年夏天停止。

俄罗斯在该地区的驻军只有1000人，但其影响力不容小觑。摩尔多瓦80%以上的电力来自俄罗斯在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拥有的一座发电厂，当地分离势力在经济、政治和军事上都得到了莫斯科的支持。加上摩尔多瓦几乎100%依赖俄罗斯天然气，要降低俄罗斯对该国施加影响的能力并不容易。

“俄罗斯威胁切断摩尔多瓦天然气折射出小国的外交困境，”BBC 10月底以此为题报道称，摩尔多瓦外长波佩斯库承认现在是该国发生天然气危机最糟糕的时候，天然气价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