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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伦共生|从声音认识多伦:“一条很难走到底的弯路”

孙奇芳 徐捷
2021-12-05 17:58
来源:澎湃新闻
城市漫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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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2021上海城市空间艺术季虹口区社区样本展上,声音艺术家孙奇芳和他的搭档摄影师徐捷以多伦现代美术馆为中心,在周边15分钟步行范围里收集了不同环境、时段的声音,并以此为基础,进行艺术创作。这些声音艺术品成为“多伦路·共生志”的展项之一。在收集素材的过程中,孙奇芳与徐捷对多伦路也有了新的认识。本文中,孙奇芳将带读者一起倾听多伦路,尤其是那些时刻都在发生但往往多被忽略的“背景音乐”,徐捷将分享他用相机记录下来的这些声音发生的环境。

通过这段时间在多伦路文化名人街的实地行走和声音素材的采集,我将多伦路在声音方面分成了四个部分:多伦路东、与四川北路相交的入口,人很多的南段,没人去的北段和需要折返的出口。这四个部分加起来,就构成了我对这条路最直接的感受——一条很难走到底的弯路。

不怎么欢迎光临的入口

多伦路南段入口附近
四川北路在与多伦路文化名人街(东面)交汇的丁字路口处,是双向单车道,路十分窄,周围的建筑密度很高,斜对面是江湾医院,入口两侧都是密布的商业,路上满是行人、汽车、电动车、自行车。这些电动车的鸣笛声,汽车的轰鸣声,以及周围所有人共同发出的声音,在这个窄小的入口处,被聚拢、放大、相互碰撞,谁也不服谁,让这个位置在听觉上呈现出了嘈杂、混乱、拥挤的感受,让人焦虑,使人困扰。

这里的声音都很匆忙,所有的人和事都快速的经过这里,不属于这里。似乎是这里的红绿灯,暂时把这些人和事困下,直到绿灯亮起,大家就都迅速地跑去远处了。这个地方听不到生活,听到的都是为了生活。有可能是因为这些声音盖过了生活,或者是生活躲进了别处。

站在这个入口外,你听不到入口里的任何声音,不会有“我马上要步入一个文化风貌区”的明确的听觉、甚至是视觉感受,如果不知道这里面有如此一番场景,我是绝对不会走进去的。这是一个在听觉、视觉,以及整体感知上,不怎么欢迎光临的入口。

人多车也多的南

多伦路南段行走
整个南段几乎集中了多伦现代美术馆、薛公馆、教堂、王造时旧居、钟楼、老电影咖啡馆等,大部分人会在这里停留,导致了在这一段,听觉的感受已经非常接近于一条在城市中包含着一些景点的小型步行街。整个空间比较宽阔,四周建筑没有那么高大,由于这条街被很多老里弄小区环抱着,使得它与其他街道之间保持着良好的距离,当步行至这一段的中间位置时,包括四川北路在内的其他位置的噪音基本上全部被隔开,剩下的就是安静的散步声、聊天声、笑声,以及高处的树梢和鸟的声音了,整体感觉舒服了很多。

本文图片均为徐捷图

然而,多伦路文化名人街是可以通车的。

有很多步行街都可以通车,其实理论上问题应该不大,但是,这条街的整个路面,由无数高低不一、形状不同的正方体小石块铺装而成。石块非常坚硬,个头很小,表面均为不规则的凹凸面,不仅仅给行驶在其上的车辆增加了震动和颠簸,而且在无意间形成了一种针对声音反射、散射、扩散、分散的顽强的结构,导致每一次声响,都会尽可能的放大、扩散出去。

当你躲避开入口外的嘈杂,正在这里享受安静的时候,旁边过来一个小哥嘎啦嘎啦地拉着一个板车经过;当你在路中间和朋友开心地自拍的时候,旁边两辆汽车在费劲儿地错车。总有一种,你让我玩儿,然后站在门边盯着我玩儿的感觉。

基本没人去的北段

多伦路北段行走
在采风的过程中,我在这条街上行走了很久,在很多地方停留,包括这条街两侧的大部分里弄。在去左联旧址采集声音素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非常好的录音位置,并且形成了两个作品,在这次的展览中展出。当我兴奋地与这条路上的店家分享这个有趣的位置,并希望他们也可以亲自去那里听听看的时候,大部分人给我的反应都是:这个左联旧址在哪里?

从多伦现代美术馆边的入口走到多伦路的转角处时,大部分人都会停下,有的在这个位置徘徊,有的在路两侧的咖啡店休息,仅有极少数的人会继续向北面行走。然而这些行走过去的人,大部分也在十多分钟之后折返回来。

整个北段在听觉上,几乎和南段完全不一样——步入北段之后,你会认为自己走去了另一条街,跟之前那条街仅仅是一个连接的关系,并没有内容上的关联。北段的声音十分冷清,特别安静,时不时一两辆车经过,在听觉上基本可以等同于一处在固定时间有垃圾车过来收垃圾的老居民区。

需要折返的出口

多伦路北段出口附近
多伦路的另一个出口在孔公馆边,但你很可能不会选择从这里出去。如果你是专门来这条街游玩,从多伦路东面进来,走过了南段,不小心进入了北段,然后抱着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走到底的信念,走到了这个出口,你大概率会选择原地折返。

出口外是一个很宽的十字路口,路面平整,空间宽阔,周围的建筑不多不少,不高不矮,风很大,车开得很快,导致了在听觉上,汽车的叫嚣被放大了很多倍,空旷冷清的感觉特别明显。

这个出口的外面跟里面没有任何关系,有一种非常直接的拒绝感,拒绝让人走过去,拒绝让你继续步行,不论在空间上、视觉上、还是听觉上,都让人有一种,不应该走过来的感受。

整体而言,如果用一个跟听有关的比喻来形容多伦路,那么这里有一个不吸引人的开头,一个主题不明确的A段,一个多少有点写不下去的B段,再加上一个“要不您再倒回去听一次”的结尾,些许有点像一首歌:一首没搞清楚自己想唱什么,但是不论如何都唱了出来的歌。

在收集声音的过程中,有一个位置让我感受颇深,它不在多伦路上,而是在多伦路边的里弄深处。

双庆里、幼儿园、三号线

在多伦路北段,左联旧址那个小巷子(多伦路201弄),向西北方向走,很快就走到尽头,尽头的一侧是老里弄破旧的房子,另一侧是一个老公房的院子,院子里有一个幼儿园。 这三个不同的空间紧紧地“抱”在一起,在她们的西北侧,一墙之隔,就是地铁三号线的轻轨,俯视着这个小空间。

在双庆里听地铁三号线
老里弄很窄,很破旧,如果时间老了,那她听起来一定是这幅样子。偶尔碗筷的清脆碰撞声,灶台开火声,时不时的水流声,从遥远的深处蹦出来几句家常里短,都穿过窄小老旧的房屋结构,在里头盘旋曲折一番,然后从永远开着的入户门里“掉”出来,就好像是裸露在这些楼体外立面上的排水管一样,把这些那些洒在门外细长的过道地面上,慢慢地流走,消散。下午太阳斜着的时候,在这样的声音里,偶尔会有几位爷叔坐在小凳子上,在这条细长的过道里安静地看着对面的院子、对面的墙,熟人经过,停下寒暄几句,然后继续等着太阳更斜一些。

然后这个城市带着喧嚣轰隆着向这个小空间驶来,一巴掌拍在爷叔斜阳里的老脸上。

老公房里非常安静,是那种几乎没有人的安静。我猜住在这里的很多人,都是结婚生子的中年人,可能早早地离开了这个地方,跑去别处打卡、加班、奔波了。老公房的院子不大,但有些复杂,塞进了很多建筑,错落在各个角落。楼底下停着车,经常停一天,很少看到车主,很少看到有人上下楼,时不时有个回收旧家电的师傅骑着电动车在楼和楼之间穿梭,不知道这录好的叫卖声播放给谁听,可能今天在这众多的楼房中,有那么一位大姐请假了,在家整理屋子,理出一件老旗袍,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叫卖声从远处骑车过来,大姐急忙跑到阳台边,探出身子,向楼下喊着:“旗袍收不啦”。

然后这个城市带着喧嚣轰隆着向这个小空间驶来,一脚踩在了大姐探出窗户的嗓子眼上。

这个没事找事的轰隆着的家伙,就是地铁三号线。

整个空间距离三号线轻轨的架桥非常的近,几乎就是一面薄墙,然而架桥比那薄墙还要高大,还要粗壮。三号线每隔3到5分钟就会经过至少两次,一次来,一次回,这一来一回,挤破了空气,冲进了这个空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多伦路幼儿园下学
下午四点半,幼儿园开始放学了,空气一瞬间燥热起来。自行车、电动车的停车声、锁车声,家长们挤在一起的脚步声,衣服的摩擦拉扯声,幼儿园放学的广播声,孩子们兴奋的叫声,大人的呼叫声、低语声,汽车固执、缓慢地驶入人群的声音,人群被汽车挤进来之后喧闹的、责怪的声音……这些声音在一瞬之间由上百人在一个不怎么开阔的小院子里同时发出来,这是这里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好像活过来似的。

安静的时间听不到了,冷清的奔波也听不到了,甚至连那个轰隆着驶来的整个城市的繁重,在这个时候,也只配在耳后微弱地逃走。

孩子们都被接走后,这个小空间再次恢复之前的样子,细碎的里弄,冷清的老公房,轰隆着的三号线。好像刚才撒了个谎,想了个辙,找了个借口似的,把这里的那些,都暂时忘记了。

孙奇芳记录的多伦路声音地图

(作者孙奇芳系“声音碎片”发起人、声音艺术家,徐捷系摄影师)

    责任编辑:董怿翎
    校对:栾梦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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