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努瓦·雅各：杜拉斯只喜欢看自己拍的电影

对于中国观众——哪怕是喜欢看文艺片的观众来说，法国导演伯努瓦·雅各（Benoit Jacquot）的名字听起来会有点陌生。不过，与他产生过交集的人物中，不乏对法国文化有过重要影响的人物，比如亨利·朗格卢瓦、马塞尔·卡内、玛格丽特·杜拉斯。

1947年出生的他曾是法国电影资料馆里年纪最小的观众，十二三岁时就混迹其中，和特吕弗、戈达尔、侯麦、里维特、夏布洛尔这些以《电影手册》为根据地、正待掀起“新浪潮”运动的毛头小子一起看美国片。

21岁时，他成为马塞尔·卡内的助理导演，之后又被介绍给想拍电影的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成为她长期的助理导演和亲密朋友。

自1975年与“新浪潮”导演的御用女演员安娜·卡里娜合作，拍摄了根据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改编的处女作《致命乐手》（L'assassin musicien）以来，伯努瓦·雅各共计拍摄了超过二十部剧情长片。

如果单从风格而论，他或许算不上是作者导演，但他却对一个主题情有独钟——女人，法国女人，尤其是面对生活彷徨不前的法国女人是他最为钟情的主人公。对于这个“癖好”，伯努瓦·雅各曾给出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因为自己是个男人。

于是，他像个走火入魔的集邮者，一一将法国最具风情的女演员收编到他的作品中。安娜·卡里娜、伊莎贝尔·于佩尔、凯瑟琳·德纳芙、伊莎贝尔·阿佳妮、维吉尼·勒朵嫣、夏洛特·甘斯堡、蕾雅·赛杜……有的成了过客，有的成了朋友。

而她们出演的那些电影正是伯努瓦·雅各探究法国女人的案例：爱上同一个男子的母女（《鸽之翼》）、被男友和母亲要求与别人发生关系的少女（《不再着迷》）、爱上年轻男子的贵族情妇（《阿道夫》）、怀了孩子却决定与男友分手的女孩（《单身女孩》），为了治疗偷窃癖接收催眠疗法却被丈夫遗忘的妻子（《第七天堂》）、姐姐的丈夫是曾与自己互有好感的男人（《三心两意》）、被雇主轻视却试图掌握自己命运的女仆（《女仆日记》）……

日前，伯努瓦·雅各应上海师范大学世界电影研究中心和法国驻沪总领事馆文化处之邀，来沪出席“从小说到电影”影展活动，在此期间，接受了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的采访，回顾了他为杜拉斯担任助理导演的经历以及他对于合作过的女演员的印象。

雅各：怎么看这次的主题——“从小说到电影”？

澎湃新闻：我认为它很适合拿来讨论法国电影。

雅各：为什么？现在换我来采访。

澎湃新闻：雷诺阿、马塞尔·卡内他们的很多作品都是根据小说改编的。

雅各：但这不是法国独有的现象啊，好莱坞最早拍电影也都是从小说改编而来的。电影就像是小偷，从别的艺术门类中偷了各种灵感来，不仅是文学作品，还有戏剧、音乐、美术。

澎湃新闻：但好莱坞大多会选择名著，法国导演，比如新浪潮的戈达尔，会选择一些廉价的侦探小说，再按自己的方式改编。而且这个主题可以拿来探讨你的作品，你的许多电影都改编自小说，你还曾是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助理导演。

雅各：说到杜拉斯，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她之前一直写小说，晚年才把自己的作品改编成电影，这倒是法国特有的一个现象。

澎湃新闻：我曾在你的一个访谈中读到，你说杜拉斯其实厌恶电影，那么在一个厌恶电影的身边又能学到什么？

雅各：杜拉斯虽然讨厌电影，但很喜欢自己的作品被改编成电影这件事本身，她只需要跟让娜·莫罗、杰拉尔·德帕迪约这些演员在一起工作的氛围，这对她来说是写作之外的新鲜事，但她对于拍摄中实际遇到的问题一概不管。这对我最初的成长很有帮助，因为我能全权负责电影拍摄的许多事情。我当时做的事情有点像是翻译，先了解杜拉斯想要什么，然后再跟工作人员沟通。

澎湃新闻：那么杜拉斯会喜欢看根据自己作品改编的电影吗？

雅各：她不喜欢看其他导演拍的，除了阿伦·雷乃拍的《广岛之恋》。虽然喜欢这部，但她感觉也很不好，她认为是雷乃把她的灵感偷走了，可能就是出于这点，她才开始自己拍电影。不过，不管谁来拍，她都很喜欢卖掉作品改编版权挣到的钱。

杜拉斯只喜欢她自己拍的电影，可以泡在电影院看一整天，就像重新发掘了出自另一个人之手的杰作，她觉得这样还挺迷人的。

澎湃新闻：你跟法国各种类型、各种年龄的女演员都合作过，给你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哪位？

雅各：每一位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不过我跟伊莎贝尔·于佩尔的合作次数是最多的。我们已经一起拍了五部电影，马上就要拍第六部了。我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合作，就像是一次约会，又好像是为了确认对方有什么变化，我们之前就是有这么一种无需言传的默契。跟与我合作的其他女演员相比，她在拍电影时，可能是表演的成分最少、阐释成分最多的一位。

澎湃新闻：你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是《单身女孩》，为什么当初选择没有经验的维吉尼·勒朵嫣来演女主角？

雅各：当时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股劲吸引了我，她很渴望能拍电影，我觉得可以成人之美。这部电影也可算作她成长的一个佐证吧。

澎湃新闻：如果没有十几岁就泡在亨利·朗格卢瓦创办的法国电影资料馆看片的经历，你是否有可能会选择别的工作？

雅各：当时我连学也不上，一心窝在资料馆看电影，这段经历的确对我下决心成为导演有很大影响。如果没有这段经历，可能我兜兜转转还是会去拍电影，但不会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

澎湃新闻：那么你现在是否仍旧是一名迷影者，在世的导演比较欣赏哪位？

雅各：我还是很喜欢看电影，但我觉得现在拍的电影，很少有传世之作。在世的导演中，我最欣赏的是丹麦导演拉斯·冯·特里尔，他的《忧郁症》是一部杰作。我也很喜欢贾樟柯。

澎湃新闻：好像每个法国导演都喜欢贾樟柯。

雅各：因为他的作品的确很好啊。

澎湃新闻：我个人感觉最近几年很少有新的法国导演出现在国际影坛，能否谈谈法国年轻导演的生存状况？

雅各：我也有同感，法国不仅越来越少有新导演冒出来，而且越来越少有好的新导演。但这不是资金方面的问题，法国的年轻导演恰恰是全世界拍片最不困难的，因为政府有很多补助政策激励处女作。

我认为，这是因为我们正处于一个技术上破旧立新的时代，拍电影的方式和电影呈现的方式的本质变化还在酝酿中。可能几年、几十年之后，等到按传统方式拍电影的导演都激流勇退了，新技术成熟了，才会有越来越多的好导演出现。

澎湃新闻：但我觉得你本人的作品受到技术的影响很小。

雅各：我过去是用胶片拍电影，现在也使用数码摄影机了。我之所以能无视技术，是因为我已经拍了25部电影了，知道如何从心所欲不逾矩，但年轻导演不一定懂，毕竟现在电影的本质也正受到挑战。Film可以指电影，也可以指胶片，既然我们现在都不用胶片了，那我们拍的还能被称为电影吗？

澎湃新闻：再回到这次的影展主题上来，你最喜欢的作家是哪几位？

雅各：陀思妥耶夫斯基、亨利·詹姆斯、威廉·莎士比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