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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客帝国4,元宇宙、笛卡尔、社会建构与自由意志

2022-01-01 12:0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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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以后,沃卓斯基兄弟变姐妹,Neo从矩阵中出来又创造了一个“别动我狗”的疾速追杀宇宙,Trinity去诺兰那里报了个到,成就了记忆碎片之后却也一直没大火起来。他们用了20年重聚,为了那部足以载入影史的电影的续作——黑客帝国:矩阵重启 The Matrix Resurrections。

很少能有三部曲能保持几乎一致的高水准,诺兰的蝙蝠侠是其中之一,沃卓斯基姐妹的黑客帝国也是,前者以其对个人成长与社会结构的探索的内核撑住了超级英雄题材,而后者则是通过对人类基本哲学思考的探究而保证了科幻题材的水准。

对比起来,这部被称作《黑客帝国4》的作品,似乎就是游离在三部曲之外的续貂之作,上映后口碑的崩裂也是必然的。全片的质感没有达到电影的水准,仿佛是一部普通美剧,世界观上也没有带来任何新鲜的东西,再有叙事、场景、动作也都是平庸到不能再平庸。

但这部影片真的就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么?

对于老粉来说,能把Neo和Trinity聚在一起,已经足够,更何况在全片中还穿插了大量的致敬回忆杀,种种小细节都足够让稔熟三部曲的人获得一种解谜的快感,总是在不经意之处找到会心一笑的乐趣。

另外,似乎导演也是被赶鸭子上架,并不是很想拍这部作品,以至于在前四分之一部分,影片好像进入了主创团队的“编辑部故事”时间,导演借助演员们的嘴吐了一切能吐的槽,从华纳到这部影片本身,在这个过程中,影片给老粉丝创造除了一种神奇的体验——互动式的电影文本,甚至可以说,这是一部反文本,反剧情的片子,虽然Matrix并没带来什么惊艳,但整个电影的形式倒是让人耳目一新。

导演打破了所谓的第四堵墙,一方面把影片变成了前作的一个记录式的呈现,同时又通过吐槽的方式,讲出了主创以及观影者的心里。另外借助在Matrix里构建一个Matrix游戏的手法,实现了一种叙事的嵌套,而作为这个游戏创作者Neo不断在虚拟和现实之间摇摆,让观众可以找到一种飞鸟无处着力落地的感受,跟随影片的进程不断地追问,到底什么是真实?

最后,即便是无奈的作品,导演和主创团队也尽力的从电影表象的呈现之下,寻找一些流行以及永恒的话题,并试图让Matrix适应这20年来,时代精神的变化以及人类处境的更新。

从Cyberpunk到Psychopunk

回到1999年,那是计算机刚刚发展起来,互联网也是个新兴事物,AI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都是天方夜谭,而黑客帝国当初给世人带来的震撼就是将几千年的哲思跟计算机、互联网与机器智能结合起来,呈现出一幅几个世纪之后人与机器争斗的图景。

无论是cyberpunk还是如今刚刚火起来的元宇宙,都是当年黑客帝国玩剩下的概念,这种超前性,也保证了即便是20年后再看当初的三部曲,依然会大受震撼,当年主创对人与机器的关系的思考以及对人未来处境的假设,如今看来依然非常合理。

虽然第四部并不是导演的心头好,但面对这样一个任务,依然做出了在当下重新的思考。影片中在Matrix中还未觉醒的Neo上班时的场景非常有趣,电梯里,所有人都在盯着手机,这无疑是对人类现状的一种讽刺。

当智能设备已经成为人生活当中的必须品的时候,再去探讨它们跟人类的关系,似乎就有点老派了。cyberpunk也从酷,变成了俗,毕竟什么东西一旦流行起来,就不再具有先锋的本色。

这时,黑客帝国的导演瞄准了一个更加深入的问题。当被工作折磨的Neo出现了幻觉时,在治疗师的引导下,他几乎相信了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这一点无疑敏锐的抓住了相较于世纪之交的那股互联网风潮消退后的今天,人们普遍的陷入一种意义危机所导致的精神无能的现状。

20年,虚拟世界的新鲜感渐渐消退,当人们带着对现实生活更高的要求重返真实的时候,就会发现,真实依旧是那个样子,它所能提供的,还是那些基本生存的条件,而无法满足不断升级的欲望。

当欲望无法被充分满足,同时又无法找寻到新的道路时,从精神分析的维度来看,人就会陷入某一种“癔症”,风靡这个世纪之初的那种Cyberpunk,也由此变成了Psychopunk。

世纪之初,人们似乎进入到了一个快车道,世界的发展看不到头,没有封顶,一切都仿佛被互联网赋予了魔力,人们探讨着无限的未来,即便是当前受到了挫折,也可以被看作是长远征途当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那时候的人们,把现在过成了未来。

如今的时代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科技带着人类起飞的梦破碎了,人们发现在到达那个曾经幻想出来的理想国之前,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甚至还有一些鸿沟是在短时间内难以逾越的,换言之,无限的未来是有的,但人们可能需要付出更长的时间作为代价去等待,一旦这种代价的长度超过了一个人的寿命单位时,持续发展的神话就会在人们心中逐渐崩塌。

当人们不能快速的到达触手可及且美好的未来的时候,用什么来支撑起活着的愿望和意义呢?

科技不再是万能的,它能改变物质世界,但却改变不了人心,cyber带来的潮酷,也阻止不了psycho带来的无助和病态,并不能说这个时代病了,而是上一个时代给了我们太高的期许,而无法兑现。

当人们被抛入一个令人失望的世界时,元宇宙的魔力消失了,Psychopunk,就变成了唯一的主张。

笛卡尔的梦

在一个疲惫的午后,笛卡尔躺在床上昏睡过去,当夕阳透过窗子,照在他眼睛上的时候,他的意识慢慢的苏醒,可就在那么一刻,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

笛卡尔做了一个人类所能共有的梦,就在那么一刻让所有人都怀疑,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顺着这个梦出发,笛卡尔开始怀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并发出一个疑问,如果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或是被模拟出来的,我们还能相信什么?

在Matrix中,一切的外部的东西都是模拟的,给我们大脑传递的刺激,夕阳是颜色配置出来的,花香是一种味觉信号,虽然在脑海里我们意识到了这些,但是他们确实都不存在。那么究竟有什么存在,这世界是一片虚空么?一定不是。

笛卡尔认为,就算这一切是假的,是在梦里的,但此刻,我,在怀疑这一切,我在思考,那就说明,我这个怀疑,我这个思考,是存在的。如果说一切都是假的话,那么至少我的思考和怀疑还是存在的,于是笛卡尔说,我曾想要认为一切都是假的,在这个过程中,那个曾在想的我,必然是应当是某个东西。

于是,笛卡尔得出了那句著名的Ego cogito , ergo sum,这句拉丁文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熟悉的“我思,故我在”。

本质上,这并不是一个论断,不是一种因果关系的描述,而是笛卡尔的哲学起点,是他思考这个世界所观察到的第一个现象。并不是说我们思考,就我们存在这么简单的结论。而是在一个方法论怀疑的大前提下,怀疑一切的情况下,如果还有什么可以值得信赖,可以值得肯定,可以值得去确认的,那就是正在思考正在怀疑的那种精神,那个我。

“我思,故我在”是启蒙哲学的起点,也是Matrix的起点——我们对理所当然世界的第一次怀疑,这种怀疑在不断反思确认自己的过程中,也树立了“我”的一个对面,就是客观世界。正是笛卡尔的思考,给人类文明带来了一个思想和物质的二元划分,而Matrix正是将这种二元论不断推演的一个结果。

而Morpheus出示的代表真实和虚幻的红色和蓝色药丸,其实更确切的应该对照的是物质和思维,或者用康德的话来说,是感性和理性。机器用Matrix模拟出来一个让人类沉浸的感性世界,而人类也可以通过理性在这其中发现被欺骗的端倪,并找到自由的出口。

这仿佛又回到了柏拉图的洞穴预言,人们是被绑缚着面对洞穴中的岩壁,认为外面真实世界中在岩壁上的投影就是现实,殊不知在投影的源头,才是真实的理念天堂。

真理,似乎是人们永远所追求的那个,没有人希望被生活所欺骗,无论这个生活是Matrix模拟出来的,还是自然所是。但凡一个能宣称拥有自由的人,都希望看穿生活的谎言,或者说穿透生活的假象,并在这些假象的废墟上还原出一个属于自我、乃至属于整个人类的真实。

之前的Matrix三部曲的核心,讲的就是人们在看似合理的生活幻象之中,寻求思想的解放,并最终破除掉生活的迷雾,最终达到精神自由的这么一个过程。

二元论的漏洞与重建

二元论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解释我们所存在的这个世界,人们每天所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状况——眼中所见和心中所想,前者代表物质的一元,而后者代表思维的一元。

但这种泾渭分明的划分,就带来一个巨大的Bug——二元对立之后又是如何结合的?我们知道身体和心灵,感性与理性,就仿佛是此岸和彼岸,二者之间必然有一座桥,否则它们又是如何发生关联的?

人类文明当中,有无数个聪明的头脑,试图解决这个问题,最后大多被归为两类,并被冠以我们熟悉的名字,即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他们试图用二元当中的一元来统一另一元,不是物质决定精神,就是精神决定物质。

但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套二元论系统的问题,康德试图区分出一个认识的世界和实践的世界,而黑格尔更是用三分法,即正、反、合来最终将二元进行辩证的统一,但是这些努力,要么就是过于克制,要么就是过于夸大,始终无法在二元论的基础上进行更好的统合。

Matrix系列,也一直试图找寻出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在第四部中,导演更是搬出了近一个世纪才流行起来的“建构主义”,说出了虚构与现实中,并没有那么明显的划分,关键的问题就在于,有一些虚构可以通过人成为现实,而有一些现实也不过是人虚构出来的东西。

虽然有很多程度的建构主义,但更为合理的一些就是在承认自然的现实性的基础上,强调社会中的一些现实,是由人建构出来的,更进一步说就是由人虚构出来的。举一些不言自明的例子,比如国家、民族、自由、平等、爱等等。

所以在掏出红蓝药丸的时候,Matrix创造了二元的对立,其中的诸多隐喻也都是在为困扰人类已久的二元对立做解释,但在三部曲的最后,Neo成为了沟通机器和人类的桥梁,在敌对的二元中,势必有一个能够沟通的东西,在物质和精神领域,也必然有一种能够跨越二者,甚至超越两者的存在。

那究竟是什么呢?

意义即自由

人为什么不想被Matrix欺骗?人又为什么不断地去寻找真理?这并不是简简单单用人不想被欺骗就能解释的过去的,人想要揭开真相的目的,无外乎是希望能够确认自己不是生活在幻象当中,所经历的、所选择的、所成就的也都是基于自身出发,而具有意义的。

没错,关键的点就在于,人会认为,虚构是无意义的,人生,则是要有意义的。

那么,意义又是什么?意义大多会存在于这样的一个语境——即人做了什么是有意义的,以至于将人所做的一切统合在一起,命名为人生的时候,就能得到人生的意义。

当然,人并不是做什么都有意义的。大多数情况下,人不会将吃饭、睡觉、呼吸当作是有意义的事情,因为那都是不得不做的,也就是说不是因为人的某一种强烈且主动的意愿所导致的。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意义是那些被我们看做是高于某些生存要素的行为所带来的东西。但实际上,在现实的生存中,并不存在什么真正让我们超越生活本质的内容,这些超越性必然是我们自身所赋予的,也就是意义源自于人类的“建构”。人类心心念所追求的东西,貌似从想要穿透现实的谎言出发,希冀某一种存在的真理,但最终落脚点本质上是人在与世界、与社会、与他人互动时所建构出来的意义。

或者换一个角度来看,意义本身就是欲望的一个变体,但意义并不是一种屈从的欲望,并不是某一些人类生存的基本需求,而是在这个基础上的,能够在大多数人类境况中所能普遍遇到的东西,那些高于柴米油盐的想要,当我们遇到它,并给它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的时候,这个想要的原因就变成了意义感。

比如我们想要人人被平等对待,想要子孙能够享受和平的生活,想要世界不再有饥荒,想要生命能够享有其尊严,这些想要背后的原因,就是支撑怀有这些想法的人的“意义”。相对于那些人类不得不想要的吃穿住行,这些显得更高级的想要背后,彰显的是人的一种主动性,以及主动性背后的创造性,即原本并没有这种需求,自然并不想要平等,而是人创造了它。

由此,意义究竟是什么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人不会觉得屈从于自然的欲望是有意义的,只有那些人类主动的、创造的欲望,才是意义的源泉,也正是由于这种欲望,证明了人的自我意识对于自身的控制不是一种虚幻,自我真实的存在也将被这种意义所证明。

如果用一种更通俗的,被人类文明所共享,并反复追求至今的词汇来形容的话,前面所说的那种意义,那种主动的、创造的欲望,就是——自由。

意义即自由。

Matrix从自由意志的追问开始,最终又回到了自由,在这个旅程中,原本以为物质和精神二者的泾渭分明会最终给自由找到空间,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个割裂的世界里,找到最终的答案。

幸好,有Neo,有Trinity,有爱。最终的自由,一定是横跨二元的两端、在此岸和彼岸架起的桥梁。自由并不是认清世界真谛之后的飞升,也不是被顽固的世界框架所束缚的毫无希望,自由就是意义,是人存在的证据,是人愿意耗尽一生所寻找并验证的东西,自由是主动,是创造,是在精神与物质达成协调之后,所产生的美妙乐章。

自由,就是相信,并将相信用以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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