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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别五金街:当我们讲述街区故事时,我们在讲述什么

朱恬骅
2022-01-05 09:04
来源:澎湃新闻
城市漫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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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旧”迎“新”的北京东路及其故事

2022年元旦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在上海,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学生团队,向我们呈现了一次“道别五金街”的城市漫步。如策划者所言,这是一场“辞旧迎新”之旅,北京东路作为“生产资料一条街”的历史,将很快画上句点,此后它将被赋予新的定位。

2022年1月3日,上海新一五金商场,同济大学北京东路街区城市研究团队做了关于五金街历史的展览,团队成员正在导览,并准备进行城市漫步活动。同济大学北京东路街区城市研究团队 yang 图

时隔三年,重访北京东路,相较曾经只是显得“萧条”,如今在大多为砖石封门的街面之间行走,多少感觉是在探访已经沉睡的一座遗迹。只有某处还未封闭起来的弄堂,工人们敲打着、拆下门框门板的声响,回荡在里弄街巷的上空,如一道看不见的烟,将它与曾经此地人们的劳作和生产重新关联起来。

2022年1月3日,面向北京东路的弄堂。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作为生产“后勤地”的场所,北京东路的兴衰,与制造业的都市境遇之间存在显著关联

随着工业制造向着城市外围移动,进而形成一个个具有集聚效应又能相互连接的团簇,客观上,也取消了城市中心作为物资调度交换场所的必要性。从这个角度看,“告别五金街”可能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事实上,当我们越向历史的深处寻求,或许反而越看到历史向我们表现出没有什么“向来如此”,将一切呈现为过渡。无论曾经北京东路最东端的“金融街”,还是五金行业从东大名路一带渡苏州河而来,北京东路在改革开放之后作为“五金街”的鼎盛时期只是其170余年历史中的一个“瞬间”。

2022年1月3日,搬迁中的北京东路五金店铺。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2019年初,“Made in Beijingdonglu”项目作品之一。(03:07)
从一条路看到一个街区,这种更迭也处处留下了它的痕迹。1953年的《上海分区街道图》上,北京东路是一条横跨老闸与黄浦两区并直通新成区北京西路的干道;70年后的今天,人们所说的黄浦区,则囊括了当年新成、老闸、邑庙、蓬莱、嵩山、卢湾诸区,而市民的身份同行政归属,即便在时间上稍有滞后,终究难抵新成之物对旧有名称的不断覆盖。从这样的眼光看,每一个具体的故事虽然都弥足珍贵,但现在再去谈论它往日的喧嚣,多少像是怀古凭吊。单个故事能承载的,最终只是一个历史片段、一个局部区域,是总是处于“过渡”中的时间之流的某个碎片,它的边界、意义和色彩都只是处于一种无法深究的“超稳定”状态;很难说,那些发生在不复存在的处所的故事,究竟是它所具有的意义本身如此重要,还是源于人们的怀旧滤镜为它增添了浓重的情感色彩。

当我们讲述街区的故事时,我们在讲述什么。但是,如果不是为了我们自己去叙说那些曾经的故事,而是为了留下我们自己的肖像、城市的肖像乃至时代的肖像,也就是朝着某种未来的人们言说;那么,这些各自独立的断片式的故事,是否仍可以找到它独特的价值?

2022年1月3日,北京东路上的施工人员,身后是苏州河。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讲述故事,为了以后仍有故事可讲

与“五金街”的萧条、萎缩以及行将到来的告别相对应的,是一种扩张:消费空间的扩张。早在2006年,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包亚明就指出:“问题的核心不在精英阶层成功地伸张了他们对于空间使用的要求,而在于精英阶层对空间的需求很少被质疑或拒绝”,“消费文化’诉求’早已被合理化、自然化”。

城市中心生产的空间让步于消费的空间并非天生就“自然”且“合理”,而是在精英话语的不断积累中得到“合理化”和“自然化”的。当代城市文化语境中反复出现的“士绅化”,描述的也是类似境况。

在这个意义上,“五金街”及其故事在记忆空间中象征性地“收复失地”,意味着对上述“合理化”和“自然化”过程的某种对抗。无论是诉诸笔端还是编辑影像、布置展陈,都已超过了“讲述故事”的“表达”范畴,而是成为一种行动。讲述故事,是对亲历景象的还原和对耳听传闻的重构。它们诞生在里弄街巷中,发生在店铺或住户间,并因此代表了一种空间格局。虽然我们一方面不宜为回忆滤镜而过度美化那些并不宜居、无法满足当前人们需要的建筑本身;但另一方面,这些建筑之间的相互关系,它们之间保持的种种“间隙”,具有超出物理空间的意义。

这种建筑“之间”的尺度,正在连同那些并不宜居的建筑本身一同消失。而它们决不只应在消费场所中的地下楼层出于“猎奇”“吸睛”而刻意布置出的“网红打卡地”看到“微缩版”的轮廓。那些如毛细血管般(曾经)在北京东路两翼伸展的里弄街巷,那些比“后马路”更加背后的“后后马路”,虽然狭小而难以驱车经过,但相较宽阔的车道与吹起高楼风的大厦间过道,更加适合人的步行,并因而接近人的尺度和生活的尺度。

2022年1月3日,北京东路上过街的老人。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接近人的尺度,所以才有故事。当人们越来越注意到“叙事”对“空间”的重要性时,也许更应当注意到叙事本身不被设计的特征;它只有作为一种“副产品”在适宜人类尺度的生活生产中逐渐成形。虽然不是每一串故事都能连缀成《繁花》,也不是每一段情节都能抵达终点,但抽离了宜人尺度的前提,就算那些原本能够成为故事的,也只能稀释为一些刻意营造而无法持续的“虚张声势”。

在这个意义上,北京东路和老城厢分担着同样的命运。

从趋势上看,它们一个由于产业的转移,一个由于居住需求的提升及随之而来的人口转移,这些街区被重新填充,而作为其“内容”的建筑空间已难以为继。但是,对这些“内容”的怀旧,指向了建筑“间隙”的尺度构成的街区“形式”。如何在替换“内容”的时候仍能保持这种“形式”,或许比单独抽绎一些“内容”的要素,更加接近城市的文化本意。

老城厢东街。图片系作者所摄。

人们叙说故事,是希望未来仍有故事可讲。弄堂街巷纵横勾连,是故事发生的场所,它们交错形成的城市肌理,同时也是生成故事的机理。它们有资格也有必要获得持久的生命,不应被驱逐而游荡在逐渐模糊的记忆和已经发生的往事中。

2019年3月,“Made in Beijingdong Lu”项目作品,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展出。

2022年1月,上海新一五金商场中,观展者正在观看作为展品的五金件。同济大学北京东路街区城市研究团队 yang 图

(作者朱恬骅系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责任编辑:王昀
    图片编辑:施佳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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