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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民花园与城市软实力(上):大城市的B面

梁朝晖 
2022-01-12 11:3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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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亭、瓶子菜园、不任意的任意门……这些独特而动人的花园名字,不是绿化部门的项目,而是凝聚居民对园艺热爱和心血的市民花园。爱花、养花是市民文化的传统,市民花园不仅具有观赏功能,而且从设计、营造、保养、管理的全过程由市民实施,一个个“小而美”的市民花园成为社区共治自治平台,让老百姓人人动手美化城市、人人有机会参与城市治理,共建共享其劳动成果,体会友好的睦邻、城市的温度。

溯源市民花园:德国的市民农园

市民花园源自德国的市民农园。自诞生时起,市民农园就是与城市化、工业化导致的社会变迁息息相关。十九世纪中叶,德国产业革命开始从纺织业席卷到煤炭业、冶金业等产业部门,至七十年代,德国的先进地区基本完成产业革命,进入先进国家行列。伴随着轻重工业迅速增长,大量农民进入城市成为产业工人,城市人口迅速膨胀,住房、食物紧张,社会问题显现。

施雷贝尔(Daniel G.M.Schreber,1808—1861)是一位莱比锡市的医生,他认为园艺活动可增进与自然和人际间的交流,帮助工人纾解工作的紧张心理,为孩子们提供嬉戏空间,尤其是种植的果蔬还可节约生活成本。于是他率先在医院里开辟出带苗圃的花园,并配备活动场所,带领病人开展力所能及的园艺劳作,结果不仅大受欢迎,而且对病人的康复也起到积极作用。为了纪念他,德国的市民农园被称为施雷贝尔花园。

施雷贝尔的女婿、中学校长豪施尔德博士(I.Hauschild) 继续传承了岳父的花园事业并发扬光大。1864年,他在学校发起成立第一家施雷贝尔协会,由学校、学生和学生家长共同组成,推动市民农园的社会组织发展;1865年莱比锡市新建一座施雷贝尔广场,为该协会提供学生接受工业技术培训的场地;1868年,教师格瑟尔(K.Gesell) 尝试在这个场地中加入农业技术培训的教学内容,指导学生种植,没想到迅速获得学生家长的偏爱,逐渐演变成家庭种植园。今天,这里已作为德国的纪念性保护遗产,协会会址成为市民农园博物馆,记录着这段历史。

随着市民农园在全国的兴起,德国制定了一系列的法律,如《联邦市民农园法》(2001年)、《关于市民农园解约赔偿的管理条例》(2003年2月)、《关于市民农园共用认可与监督管理条例》(2000年9月)等。这些制度化建设走在世界前列,确保市民农园在社会治理中发挥独特作用。如今,市民农园已在德国遍地开花,全国共有102000个市民农园.占地面积达46640公顷,超过400万人参与市民农园的种植和管理。

社区里的口袋公园:居民、社会组织、社区资源共同激活社区治理

顾名思义,口袋公园是特指规模很小的城市开放空间,最早由美国园林师罗伯特.泽恩提出。1963年,纽约公园协会组织的会议上,泽恩提出建设微小、亲切、安全、灵活的口袋公园,缓解城市日益增长下环境需求与空间用地的矛盾。1967年,首个口袋公园佩雷公园在纽约曼哈顿的53号大街正式开园,它为身居闹市的上班族提供了难得的、便捷的慢生活空间,有人统计其年单位面积的游客量达中央公园的两倍。

上海是国内最早开展口袋公园项目的城市之一,2021年新增公园120座以上,其中口袋公园60座以上。

上海浦东新区的缤纷社区是其中的佼佼者。浦东新区着眼于原本被忽视的、脏乱的、碎片化的犄角旮旯空间,按照特色功能打造成为9大类主题项目,包括口袋公园、街角空间、运动场所、活力街巷、慢行网络、林荫街道、公共设施、艺术空间和透绿行动等,让这些公共空间面貌焕然一新。五年多来,浦东新区已实施300多个项目,“十四五”时期还将计划完成300处以上点位,并列入政府的五年精细化工作清单,纳入年度实事项目。口袋公园是其中比重最大的类别。

不同于街区的口袋公园由绿化部门实施,建在社区里的口袋公园主要由居民和社会组织共同建设。“招园”所在的招远小区是个五十年房龄的老旧小区,位于浦东新区陆家嘴街道。花园总面积150平方米,处于小区口袋底位置,光线条件不佳,改造前垃圾堆积、蚊蝇滋生、杂草丛生,与陆家嘴的现代化面貌形成反差。改造后,居民们种植喜阴植物、花草、蔬果,成为可看、可学、可玩、可食、可憩的社区公共空间。

社区项目的实施,最难的是方案、资金和人力,各方分工协同、通力合作是项目顺利推进的关键。“招园”在项目组织上采取“三社联动”——社区居委会负责动员居民建立运维团队,居民区党总支在规划之初就先征询居民需求,动员居民建立自治团队;社区基金会整合、匹配各类人力、财力、物力潜在资源,组织项目实施;社区在地单位参与,共建共享共商共治共赢,多家企业慷慨捐赠、参与志愿服务,社区学校也参与花园的后续养护。

招远小区“春之园”自治小花园开园仪式——居民认领种植箱  张佳华 图

知易行难。由于招园项目位于小区内部,仅获得很少的政府资金支持,缺口较大。但是,项目真正贴合老百姓内心的需求,社区各主体通过自治共治,激发出巨大能量,让原本不可能实现的花园成为现实。

首先,招远社区居民组建“春之园”自治团队保障花园管理维护,陆家嘴社区公益基金会新设立“春之园”自治金为项目资金池,在财政资金以外开辟社会资金来源。线上平台方面,“春之园”项目通过联劝网募集到首笔5000元资金,其中1400元由社区居民众筹,3600元为基金会链接外部资源捐赠。随后,基金会陆续募集15.2万元,包括托克公司5万元、埃森克公司3万元、Habitat for Humanity 3万元、陆家嘴社区公益基金会生态社区营造专项基金4.2万元,基本满足项目建设所需。

“招园”的LOGO墙,为花园出力的各类社区支持性力量 张佳华 图

由于社区地处陆家嘴板块,项目的志愿者不仅有社区的居民,还有周边的银行职员、商铺店员、跨国公司高管、甚至有来自于韩国、日本等国的高中生志愿者,基金会带领他们一起搬水泥、搬垃圾、砌花池、种植花草,在设计师的指导下完成花园建设。来自五湖四海的志愿者,体现了“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的上海城市精神。

就这样,口袋花园像个大口袋,把各种社区力量凝聚在了一起。居委会、基金会、设计师、赞助商、志愿者原本都不可能以单一主体方式推动项目,只有在平等协商和妥协机制中协同工作,项目才能正式落地。因此,市民花园的可持续发展需要动员各主体关心社区、参与社区发展、建立社会信任,这样的项目才具有长久的生命力。

教育花园:寓教于乐,校区社区融合共赢

市民花园的鼻祖施雷贝尔花园本身就源自学校,市民花园大多具有教育功能,无论是建在校园还是社区,都对提升孩子们自然认知和动手能力大有帮助。

崩瓜曾是浦东新区三林镇的名片。随着世博园建设及城市的扩张,三林的农田早已变身为街道、建筑物,崩瓜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现在当地的年轻人甚至都不知道崩瓜。上海戏剧学院附属新世界实验小学与镇政府商议,主动担起传承推广三林崩瓜的任务,利用校门口约460平方米的闲置空地,营造“世界星崩瓜园”,教师们带领学生,种植崩瓜和其他蔬菜。

上海戏剧学院附属新世界实验小学的“世界星崩瓜园”,苗圃里种着崩瓜、油菜、蚕豆等植物 作者拍摄

为了更好地种好这些蔬果,学校还购入了厨余垃圾处理设备,用学校食堂的厨余垃圾制成有机肥料,还肥于田,既滋养了瓜园,又教导学生减少浪费、开展资源循环利用的环保理念。瓜园不仅分担了绿化部门的工作量,更难得的是,通过学生、带动了一个个家庭和市民群体,更加深入地了解三林的历史和特色,加深对城市的认知和感情。

“一米花园”:方寸空间展现城市精细化治理水平

螺蛳壳里做道场,形容了上海中心城区空间的稀缺宝贵,也描绘了上海人像绣花一样对待空间精雕细琢的功夫。空间小是客观条件,却阻挡不住市民对生活的热爱,对美的追求。魔都市民见缝插针,创造性的建设微小花园景观,可形象地称为“一米花园”。

同济大学刘悦来教授发起成立的四叶草堂,牵头营造了许多社区花园。我们走访杨浦区五角场的“创智农园”、浦东新区潍坊街道的“潍坊园”、杨浦区鞍山四村的“我们的百草园”等项目,都看到“一米花园”的身影。花园专门分割出若干个长宽各一米左右的种植区域,这样小尺度的空间更加便于市民的参与和精细化管理,花园不在于产出的数量,而是园艺的乐趣和体验的丰度。

浦东新区浦兴路街道的中大苑,是原拆原还的本地农民动迁小区,这片土地上原本种有蔬菜、养有鸡鸭。农民成为城市化的市民之后,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但仍然保持着对土地的眷念。居委会充分尊重居民的耕作意愿,因势利导,将农耕热情引导到种植花草的园艺活动中。居委会牵头组建社区“花友会”志愿者团队,指导居民有序参与社区自治,并带领居民利用小区的大块空地建成3000平米的鸢尾花园——“我们的小森林”。与此同时,对于分散的小块楼间绿地,鼓励居民就近认领,营造“我们的小花园”。解决了空间、人力的问题后,居委会又为花园建设导入外部资源,申请政府的社区自治金资助,联系景观设计和园艺专家, 帮助居民从农业能手转变成为园艺达人。经过居委会和居民们的共同努力,中大苑涌现出一大批“最美家门口小花园”,小区也成为远近闻名的花园社区。

中大苑社区居民营造的3000平方米的鸢尾花园——“我们的小森林”  作者 摄

不仅是街头巷尾、门前屋后,阳台、窗台等建筑物空间也可变身成市民花园。静安区绿化管理中心利用阳台,将建筑整体打造成为一栋6层、近200米的窗台“风景线”,市民开车经过延安高架路时可观赏到整面墙的阳台花园,这片美丽的风景吸引附近的社区和单位来取经,共同营造更大的阳台风景。2019年,静安区江宁街道与同乐坊创意园联合举办为期8个月的美丽“阳台”“窗台”评比活动,引入花文化课程、户外绿植知识学习和体验活动等,让居民将所学技能和创造成果应用在生活之中。同乐坊还在园区内建立环保空间站,将厨余垃圾处理成为有机肥用于支持居民生活美化活动和小区共建活动。

阳台、窗台本是居民的私密空间,但如果换个视角,它们是市民与城市同呼吸、共命运的窗口,一旦触摸到人们内心深处的柔软,就会成为市民抒发心声、表达向往的舞台,就像疫情隔离时的阳台音乐会一样,极易让人产生共鸣。

从城市街区的公共空间到社区内的半公共空间、再到屋里厢的私密空间,一路走来都可以看到市民对花园的接受、喜爱;市民花园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让我们看到了城市更加生动的一面。

[作者梁朝晖系上海社会科学院应用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本文为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全面提升上海城市软实力”专项课题“以市花白玉兰具象化提升上海城市软实力研究”(批准号:2021XSL004)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   陈芳、冯革群,德国市民农园的历史发展及现代启示,国际城市规划,2008【J】vol.23,No.2

2.   陈玺撼,今年上海新建公园将超过120座,一半是口袋公园,上观新闻,2021年7月14日

    责任编辑:吴英燕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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