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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叉袋角”到天安千树:将自然山水景观融入现代街区

俞远明
2022-01-13 14:51
来源:澎湃新闻
城市漫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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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底,如同小山般的魔幻楼宇“天安千树”第一期项目在上海苏州河畔落成了。十年前在黄浦江畔英国馆墙上埋下的六万颗种子,十年后正在苏州河畔长成一千棵大树。

天安千树第一期  视觉中国 图

对于国人来说,托马斯•赫斯维克 (Thomas Heatherwick)这个名字不好记。但是说起2010年上海世博会上拿大奖的那位“蒲公英”——“种子圣殿”英国馆的设计师,你就认得他了。

千树并不是唯一一个致力于为城市带来绿色生机的赫斯维克项目。在接手千树项目的前、后时期里,他的事务所也在世界各地设计一些用植物覆盖的建筑项目。其设计出发点都是“营造大自然的感觉,帮助城市的居民更加放松地工作和生活”。2021年8月,纽约市在哈德逊河上一座如同方形飞毯的“55号码头”历时五年完工,采用的是与千树一样的“清水砼立柱顶花盆”结构。

纽约市在哈德逊河上55号码头“飞毯公园”  IC photo 资料图

比起纽约市的单薄的人工岛,上海的这两座体量巨大的、长着一千颗树的山形建筑无疑更冲击眼球。

它的由来,与苏州河的历史文化有密切的关系。

宅基地上空,飘荡着苏州河的灵魂

苏州河,蜿蜒而至长寿路、江宁路、武宁路一带,连续形成了状如“佛手”的几个河湾,而这只“佛手”的大拇指,在老上海被称为“叉袋角”,千树项目的两座“山”,就建在这里。

作者根据1940年的上海地图(历史资料图片)所作的标示

叉袋角的东、北面被苏州河环绕;南、西面分别以莫干山路、昌化路为界。

在老上海,这儿是英美管辖的公共租界的西端。从十九世纪末起,就陆续聚集起许多著名企业——

安徽寿县孙多森、孙多鑫兄弟在此地创建了中国第一家机器制粉厂阜丰面粉厂;

无锡荣宗敬、荣德生兄弟在此创建了福新第二、第四、第八面粉厂;

安徽东至县周志俊以英商注册,在这里建立了信和纱厂;

还有上海电视台主持人曹可凡家族,他曾外祖父王尧臣与其胞弟王禹卿等人,在这里创建过专为福新面粉厂织制面粉袋的寅丰染织有限公司(后来发展成老上海四大毛纺厂之一的寅丰毛纺厂)……

直到上个世纪末,这儿都属于苏州河孕育的“沪西轻纺工业基地”一隅。

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上海“壮士断腕”“腾笼换鸟”,对市区工厂进行了大规模的关停并转,腾出地皮搞城市改造。同时,也开展了对部分工业历史建筑的保护修缮和重新利用。

千树项目的两座“山”,就建在苏州河畔的老工业基地上。作者根据网络地图标注

叉袋角东南部分,位于莫干山路50号、占地面积35.45亩的上海春明粗纺厂即老底子周氏的信和纱厂,改造成了M50创意文化园区,前沿的现代艺术与看似破旧的老厂房在此交融出一个上海文化时尚新地标,成为海内外艺术家举办个人展的“艺术圣地”。

上世纪90年代末,叉袋角的工厂悉数迁出,从M50沿莫干山路往西直到昌化路,路北侧筑有一堵连绵数百米的围墙。墙内即是未来千树项目的工地。因项目久未启动且地处僻静,被匿名人士发现用来涂鸦创作,久而久之竟然变成享誉世界的艺术圣地,参与创作的不乏大师级人物。

2011年开始传出涂鸦墙要被拆除,遭到粉丝的一致反对。他们当时不知道,即将被拆除的涂鸦墙,未来将被两座大山般的“涂鸦墙”取代。

在叉袋角西侧,与其毗邻、且面积相仿的,是苏州河南岸另一个河湾环绕的三角洲。那儿原来是上海啤酒厂和几家小厂所在地。啤酒厂除了办公楼、灌装车间、酿造车间作为百年历史建筑遗迹保留外全部迁出,地块在2005年改成了苏州河梦清园环保主题公园,对市民免费开放。

千树项目,就是在“老工业基地改造”和“苏州河环境整治”这两大历史诉求的背景下启动的。

天安中国的困惑

2001年,香港联合集团有限公司麾下的“天安中国投资有限公司”与普陀区签订了叉袋角地块的土地出让合同。天安中国将建设项目命名为“天安阳光半岛”。

此时,与公园梦清园东、西毗邻的两个苏州河河湾三角地,即将不约而同地兴建名为“半岛”的住宅楼盘。西侧的半岛花园楼盘在2000年就拿到了预售证。

天安阳光半岛这边由普陀区负责动迁。但是,这个地块的开发过程却一波三折。

到了签约十年后的2011年,有媒体发布报道,提到天安中国在叉袋角的阳光半岛项目迟迟按兵不动。

其实天安中国亦有自己的困惑,2009年开始居民动迁,2011年还有少数居民没搬离。除了动迁,更多、更大的难题接踵而来。

难题之一,项目拿地时允许开发高层住宅,后来政府的苏州河沿岸整体规划方案作了调整。该项目只能放弃高层住宅,重新定位为综合体项目——“天安阳光广场”。

难题之二,既是建综合体项目,高度也有限制——东部建筑最高100米,西部建筑最高60米,须尽可能为苏州河提供宽阔的自然景观。

难题之三,未来的“综合体项目”,既要承载叉袋角整体的苏州河工业历史文化,又要弘扬项目地块东部M50(包括涂鸦艺术在内的)的艺术时尚文化;既要搞建筑,又要与毗邻的梦清园连成一条不中断的苏州河景观绿色廊道。

难题之四,1999年后,上海市和普陀区政府分别将叉袋角地块上的“福新第二、第四、第八面粉厂”和“阜丰福新面粉厂”等老建筑列入历史保护建筑不能拆——偏偏有一栋老房子还嵌在地块东部的中央。

除了改为“综合项目”需要与政府协调多开一些入口问题,其它的问题都纠缠、折腾了开发商许多年。

当把“开发住宅楼盘”的传统思维藩篱一一拆除、摈弃后,开发商逐渐意识到,他们面对的这些个难题,唯有通过颠覆性思路才能化解,于是决定推翻原设计,请来大名鼎鼎的英国“鬼才设计师”赫斯维克另起炉灶,结合苏州河沿河景观,展示老建筑历史风貌。

“鬼才”出手画山水

2012年,总部位于伦敦的赫斯维克设计事务所接受天安中国的委托,组织团队着手设计“天安阳光广场”。

对于赫斯维克事务所来说,将项目所需的 30万平米建筑面积塞进传统塔楼,不过是小菜一碟的事情,但那不是赫斯维克的做派。

最初的项目方案已获准在那儿建造一个“具有典型建筑形式”的裙楼和两座塔楼。但是,赫斯维克坚决摈弃了“在M50改造后的仓库上空出现一座高层建筑”的想法。

他的理由之一是,该项目四周已经遍布了“模仿”“拷贝”的、立面单调的高层住宅,“我们觉得有必要与现有的城市景观形成某种对比”。

“对比”,就是采用反向而行的、不同的做法。

在深入研究、分析了地块特征与项目要求后,他与同事提出了用人造“青山”搭配苏州河“绿水”的构想,提到了用“自然山水景观”与“立面单调的高层住宅景观”作强烈对比——把“山”与“绿”的文章做足,向“天然”“自然”景观靠拢,反而更能彰显建筑的现代特色。

总构思确立后,具体构想随即形成——

把项目设计成屹立在苏州河南岸的东高、西矮两座“青山”,将树木提升到建筑物的每一层,用自然景观“包裹”建筑;

“东山”高100米,东端与M50衔接,延申、弘扬M50的艺术时尚文化;

“西山”高60米,西端与毗邻的梦清园粘连,将“两山”与公园连成一条起伏延绵、由东向西逐步下降或由西向东逐步上升的“拟天然”绿色廊道。

天安千树鸟瞰图  视觉中国 图

最终完成的项目,是在高层建筑拥挤的苏州河中段建立一个延绵数里的、有机统一的、被自然景观覆盖的文化、商业、休闲、观光公共空间。

而实现这一构想的核心,是“1000棵树”——将建筑的综合种植作为一种自然平衡元素。同时,建筑物的边缘被降低,以尽量减少与M50艺术区和梦清园相遇的影响,降低它们之间的“可辨别门槛”。

项目名称由此改成“天安•千树”(亦称“1000 trees”)。

为实现千树项目东、西两端的衔接和融合,“两山”的南、北立面将作截然不同的处理:

项目全部完成后北立面整体。设计效果图,源于网络

面对着苏州河的北立面,做成满是植被覆盖的坡状山体。逐步高升的“山体”上,遍布着立柱托起的树木和花草,掩映着梯田般的方形露台,远看郁郁葱葱、充满勃勃生机;两山间建有水平状的连接通道,远看如同一挂瀑布垂直而下,与西侧的梦清园连成一幅错落有致的“城中山水画长卷”。

项目全部完成后南立面整体。设计效果图,源于网络

面对莫干山路的南立面,则做成斧劈一般的断崖。“西山”南立面全部和“东山”南立面的下半部,大胆摈弃了“朝南窗户阳台”的传统建筑布局,在灰黑墨绿色的“峭壁”上,嵌入了色彩斑斓、错落有致的巨幅涂鸦、艺术画、时尚广告等,形成两面硕大的、连续的露天艺术墙,给人带来“山突然被切开,揭示了内部的活动”的惊诧感觉。

这“崖壁艺术墙”的创作大多交给了M50和原莫干山路涂鸦墙的中外画家,如此就把原莫干山路涂鸦墙提升到更大、更高、更美的艺术境界,堪称M50的扩大版、莫干山路涂鸦墙地标的2.0升级版。

千树的设计团队还与 M50 和原莫干山路涂鸦墙画家合作,从事千树项目的室内设计,包括透明电梯井的背景壁画等,让艺术创作深入到“两山”内部的“洞窟”中。

尽管南北两面采用了迥然不同的设计,却又统一在与周边建筑形成强烈反差的、以假乱真的“青山”之中;“青山”的一面真切自然地映衬着弯弯流淌的苏州河,另一面又在莫干山路展现了峻奇险突的雄伟“山势”,由此创造了“拟自然”和“拓文化”的景观。

这个设计远远突破了人们对楼宇的一般观感和定义。赫斯维克描述道,“我想创建一个独特的地形结构,将新与旧交织在一起,让设计师和商人可以从各种可能性中获得灵感。”

新的项目方案,很快赢得了开发商天安中国和上海地方主管部门的认可。

活树上房学问深

赫斯维克设计事务所主设计师之一丽莎•芬莱(Lisa Finlay)在一次访谈中表示,千树设计团队的部分灵感来自莫干山山庄。我们从影像资料可以看到,那里有许多镶嵌、掩映在山坡绿树丛中或建在溪水边的方形房屋、露台。

莫干山裸心谷  视觉中国 资料图

但是,莫干山山庄是建在“真山坡”上的,树木是天然的。如何将植物引上山形建筑的表面“山坡”,却是一个技术难题。如果墙体和房顶全面栽树,加上防风支撑和大量的土壤、水份,一般的建筑平面难以承受其重。

赫斯维克采用“清水砼立柱顶花盆”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立柱原本是框架式建筑的基本结构,现在将花盆建于立柱顶端,花盆、树木、泥土等重量直接通过立柱传导到地基,这个方式巧妙地化解了建筑为承载树木花草所需的额外加固成本。

清水砼浇置后,不涂装,也不贴瓷砖、石材等,纯表现混凝土的“素颜”,是建筑现代主义的一种表现手法,因其极具装饰效果也称“装饰混凝土”。

从立柱的设计到顶端花盆的设计、树木的配置等,花了赫斯维克团队整整两年的时间。

每一根柱子都有水平肋,有助于从远处打破它的高度;而近距离观察,这些结构类似于手工制作的陶器,颇为精致耐看。“花盆”则采用波纹设计,形成变化的外观。尽管花盆重复出现、遍布整个建筑,但一个个看起来似乎又是随机出现的,充满活力与动感。

天安千树花盆  视觉中国 图

立柱与花盆的设计解决了,那如何在高高离开地面、又不宜管理的悬空人造混凝土花盆里种植能够存活多年、经得起台风、暴雨、霜雪考验的活树和花草?赫斯维克团队结合多项“花盆建筑”的经验,总结出养活“屋上树”的关键在于,必须从本地“原住民树种”中选择合适者。中国传统园艺中的精华之一——盆景艺术,也为他们提供了直接的借鉴。

经过两年的筛选,最后决定全部采用来自崇明岛的树木,包括灌木、多年生植物、攀缘植物等,搭配长三角最肥沃的泥土,让代表46个物种的25000株“上海土著植物”,承载苏州河畔“一千棵树”的愿景。

时已三九,屋顶“花盆”中的树木依然保持绿色。俞远明 图

“西山”花盆里的树与花草在大楼封顶的同时,就移植进盆了。至今已经3、4年了。每个花盆和花园都有独特的植物组合,尽管自然季节变化会反映在落叶品种的形状和形式上,但有60%是常绿树种。结合墙面的技术处理,巨大的“北山坡”一年四季都能呈现出郁郁葱葱的自然山体面貌。

老屋依“山”获新生

千树地块中四栋建于19世纪末到20世纪前期的面粉厂厂房和办公楼,在赫斯维克设计师的画笔中,已与千树“二山”融为一体。

几栋历史保护建筑都被融入新项目中。作者根据网络图片标注

拆除旧厂房时,福新面粉四厂的一处标志性塔楼被分段拆卸保存了下来,设计师保留了原有的建筑元素和构造,在其原址将其融入新建筑“西山”北立面正中,变成连通至五层美食广场的、具有后现代主义风格的垂直观光电梯塔楼。

分布于“东山”基地沿河的、建于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的原福新面粉二厂的四层楼厂房,原福新面粉四厂的三层楼厂房和小包装面粉仓库及耳房,计划修葺翻新后,用做餐饮、展览等。

那栋居于“东山”基地近中央位置的、建于1899年带有巴洛克装饰风格的原阜丰面粉厂办公楼,设计师将其置于“东山”建筑的开敞中庭位置,规划为游客接待中心和高端俱乐部。

2015年,赫斯维克向中国天安交出了“天安•千树”的完整设计方案。同期向纽约市交出哈德逊河上那块55号码头“飞毯公园”的设计方案。

委托方都极其满意,中、美两个同类型“清水砼立柱顶花盆”项目正式付诸施工。

千树项目总占地30万平方米,楼宇东西延绵400米,分两期建设,计划2024年全部完成。

项目的第二期将涉及更多的景观美化,结合苏州河那个引人注目的急弯河道,将建设一个900米长的河畔公共空间和12000平方米的河滨景观公园,其中包括一条慢跑道、雕塑花园、游船码头和一系列户外活动空间。

(作者俞远明系上海文史爱好者)

    责任编辑:董怿翎
    图片编辑:乐浴峰
    校对: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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