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髀设·秀|把城市当家,从房子开始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杨舒宁
2017-04-07 11:11
来源:澎湃新闻
市政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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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舒宁的毕设为创业者设计了airbnb版的办公住宅。 视频编辑 林辰 陆童瑶 谈笑怡(03:20)
【编者按】

“髀设”是市政厅关注好设计和年轻人好想法的版块。

市政厅收集到许多年轻人的作品,各有其打动人之处。最终,我们挑选出17个涉及不同城市空间和问题的作品,包括:老龄化、幼儿园、古村落、老菜场、老城区、工人新村、办公空间、共享社区、医院等等。我们也请不同的学者、专家和市民评委对这些作品做出评价。“髀设·秀”系列不是单纯地展示毕设作品,而是展现年轻人思考、探索和理解城市问题的历程,从中看出年轻人独到的价值。

杨舒宁,现居北京,现为建筑师/城市设计师。2016年获得代尔夫特理工大学(Delft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建筑理学硕士学位,毕业设计是《模糊的边界:为单身创业人士设计租赁型起居室》(INDISTINCT BORDER- Rentable living room for single business starters.),并完成城市独居者的研究。他认为住宅是人们把城市当家的基本立足点,城市需要多样性的住宅空间,去满足不同年龄和需求的生活方式。yangshuningning@163.com

作为建筑师,我一直对居住类建筑很感兴趣,相比公共建筑,我觉得它提供了一种朴素而日常的,观察城市与建筑的视角。所以,在2015年研究生毕业设计时,我选择了荷兰住宅设计组,这个毕设组的主题是“把城市当家”(Feel home in the city)与”零耗能建筑“(Zero energy building)。这个毕设,与其说是住宅设计,倒不如说是研究社会变化在住宅上的体现,以及研究住宅在反映社会需求变化时,如何提供相应的城市生活。

滑冰者的冬季景观

阿姆斯特丹卫星图与两块场地。除特殊标注外,本文图片均来自杨舒宁。

当时,我们有两块场地可供选择。我用了两张荷兰名画描述两个场地的气质:

场地气质。

一个场地(Groenmarkt)在阿姆斯特丹内城的边缘,三面被建筑物包围,一面临水。这块场地在拥挤的环境中不乏闪光点,就像在《夜巡》画面里黑暗中明亮的脸。另一块场地是阿姆斯特丹中心边缘的Oostenburg岛,整个岛十分开阔,保存着老工业区的建筑,开阔的场地给设计很大的自由度。这让我想到另一幅荷兰名画《滑冰者的冬季景观》(Winterlandschap met schaatsers, Hendrick Avercamp)。画中自由滑冰的人们,不正是“把城市当家”吗?另外,很大的自由度意味着,我可以从城市设计的层面开始零耗能设计。我最终选择了这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场地。

Oostenburg岛历史图片,图片来自stedenintransitie.nl

Oostenburg岛,是由荷兰东印度公司于1660年在阿姆斯特丹外围港口区开垦出来用作船坞与仓库基地的。Oostenburg岛于1827年重新作为工业基地启用,并成为荷兰工业革命的重要发源地。1845年,这里造出了荷兰第一艘蒸汽船,从此成为火车、船舶制造业的重要基地。

火车、船舶制造业,图片来源:ndsm-werfmuseum.nl(左图);archiefedwardbary.nl(右图)

1998年,岛上的最主要的制造公司STORK搬离该岛,留下很多工业建筑遗产。作为工业区,Oostenburg岛长期与阿姆斯特丹主城在交通与规划上分离。为重新开发利用这个岛,2004年,开发公司Heijmans Real Estate在岛上建了一座现代大型办公建筑INIT,占该岛约四分之一的面积。

Oostenburg 岛鸟瞰图,图片来源:Urhahn 城市设计

2012年,INIT南侧的旧建筑被拆掉,准备用于建设社会住宅。之前的冷气储藏建筑也被改造成咖啡馆和文化中心。新的建筑活动在岛上重新开始,规划局希望,通过新的建设,激活这块工业遗产区。

Cafe ROEST,图片来源:everplaces.com

荷兰思维方式

在与阿姆斯特丹规划局的交流中得知,他们一直想要开发这个岛。虽有开发意向,也请设计师做了概念规划(由Urhahn设计),但实际规划中却有点“瞻前顾后”。因为这个岛是阿姆斯特丹内城“最后的机会”——最后一块大的开阔地,他们想尝试一些新的规划与经营模式。所以,他们把这块场地提供给学生做毕设,看看学生们有什么新想法。

交流中,他们也讲了一个全新的规划想法:除了在二维平面上出售土地,也可以在三维的高度(体积)上,交易空间。交易所得的产权不是土地的,而是土地之上的城市空间。比如整个岛限高20米,A的房子只盖了8米,距限高还有12米。而A的邻居B可能需要更大的空间,所以B可以向A购买12米高度的空间。

交易空间模式示意图。

这种利用所有可能性的想法,是典型的荷兰思维方式:只要不违反规则,而且大家都能受益,那么一切问题都可以商量。这种对创新想法的宽容,算是我设计思考的基础。而且一开始就考虑经营模式,则把我带到一个更实际的层面。

漫长的场地研究

在场地研究(合作者:Maurits Verhoeff, Bas Vermeulen, Jasper De Wert)中,除了常规的建筑分析(比如建筑形态,场地可达性,气候条件分析等),我们做了一些看似并不相关的数据和现象研究,比如:

岛上其他建筑使用频率。

占据岛上四分之一面积的INIT,是典型的办公建筑,白天运转晚上空置。我们想,是不是可以把未来住宅的使用频率和时段,与岛上现有建筑结合起来,形成一个微缩的24小时城市。让每一栋建筑不只满足自己的功能,而是与周边建筑功能互补。

地块价值、新建项目数量及类型与房价关系。

我们还发现,2015年共有1700万游客来阿姆斯特丹旅游,是阿姆斯特丹人口的21倍之多。旅游产业繁荣带来的是:上涨的房租与酒店价格、贩卖旅游纪念品的拥挤街道,很多居民(尤其是家庭)搬到市郊或其他城市居住,而阿姆斯特丹有40%的房子,其实只住着一个人。有限的城市土地、住宅极高的空置率与火爆的旅游产业,成为城市发展中甜蜜的矛盾。虽然旅游业可推动本地经济发展,但单一的经济引擎不能保证阿姆斯特丹永葆其城市竞争力。如何增加新的就业机会、发展除旅游之外的其他产业,是在与规划局的交流中反复被提及的。

自从2008年经济危机以来,虽然周围出现了不少新建住宅项目,但Oostenburg岛附近的住宅价值一直在下降。所以单纯居住区式的设计被我们否定了。

周边地块Airbnb(短租公寓)类型及每晚价格对比。

Oostenburg岛周边的短租公寓价格低于阿姆斯特丹均价,且周围酒店数量极少,说明游客们已经用脚为这块场地投票。单纯短租式的度假公寓也并不适合这个岛。

青年住宅与学生住宅数量及分布。

同时,我们也发现了青年住宅与学生住宅在数量上的矛盾。在荷兰,学生可以申请房租低廉的学生公寓,而毕业后(26岁以上)刚入职或刚起步的创业者则可申请青年住宅。虽然创业者在经济条件上,比学生稍好一点,但比起学生住宅,青年住宅的数量非常少。这些初入社会的青年人,需要与人合租或独自承担高额房租。根据我们的研究,随着年龄的增长,青年人独居的愿望会越来越强,但为他们设计的独居住宅实在少得可怜。

吃饭合作社与DIY工作室。

我们还发现,这块场地周边的宗教设施与集市较少,但有不少吃饭合作社与DIY工作室。说明人们们愿意来这里,用协作和交换完成社交活动。无论在线上还是线下,这种活动都很受年轻人喜欢。

在场地分析的同时,按照课程要求,我们又进行了另一项更宽泛的主题研究——“城市独居者”研究(合作者:Maurits Verhoeff)。通过研究为设计提供论据,是学校很重视的设计方法。在我的毕设组里,每个人都必须单独或合作完成一项自选的主题研究,并且要将研究结论与具体设计结合起来。

我们发现独居是一个有趣的话题。2012年,Eric Klinenberg 在《Going Solo》一书中,描述了在美国独居的现象,并提出这样的观点:独居并不是完全孤独的体验,实际是非常社交的一种居住方式。

我们定义了5种不同类型的城市独居者:老人、学生、职场人士、移民、离婚的中年人。虽然他们都是独居,但他们对空间的需求、生活习惯等完全不同。那么,城市独居者的生活方式以及对空间的需求,如何在建筑要素中体现? 我们采访了5位代表不同类型的独居者,先分析每个人的生活细节,比如描绘平日24小时的活动,进行比较分析。

人物档案(以老年人为例)与正常日24小时活动。

针对每种独居者,我们又选取了相应的建筑案例:哥本哈根的Tietgen学生宿舍,东京中银舱体大楼,斯图加特INTERANTIONALE GARTENBAU AUSTELLUNG公寓,比利时Nevele老年公寓,阿姆斯特丹PIETER VLAMINGSTRAAT 公寓。

人物与对应的建筑案例。

接下来,我们把5位独居者的日常生活需求与对应建筑进行对比,看看建筑空间给他们生活带来的可能性。然后,我们进行错配比较分析,假设独居者没有住在专门为他们设计的房子中,看看他们的生活会有什么不便与意外收获。

错配比较案例结论举例。

完成这样的错配试验后,我们又尝试把不同的独居者类型放在同一个建筑中,横向评价他们会遇到的问题,以及这个建筑的设施与空间的优缺点。然后,又将同一种独居者放在不同的建筑中进行纵向比较。

横向比较与纵向比较。

最后,我们总结出每一类人群的更具体的空间需求与面积,也对独居有了新认识。比如,对独居者来说,功能性的房间(厨房、卧室、储藏室等)都可以变成具体的家具或设施,以减少空间的占用;人们更倾向于在同一层完成社交活动,因此增加水平公共空间或增加房门到电梯楼梯的距离,可以增加人们交流见面的可能性;对于学生宿舍和老年公寓这种使用者类型相对固定的建筑来说,可以用承重墙及结构构件进行空间划分,等等。

在Nevele老年公寓的案例中,设计师在空间上成功解决了老年人社交、看护与隐私之间的矛盾,每个居住单元分为客厅、过渡空间、私密空间,而其中的客厅又是居住单元与公共空间的过渡空间。

Nevele老年公寓分析:公共空间与私密空间的边界与过渡。

这个巧妙的设计对我有了新的启发:从城市空间(或者说公共空间)过渡到住宅中最私密的空间,需要穿过不同的边界;这种边界的穿越可能是一种线性的,亦或是环形的:从城市到街区、邻里社区、住宅单元、住宅正门、客厅、卧室、卫生间。因此,我对空间的边界及其对使用者的影响产生了兴趣,“边界”就成了我关注的建筑要素,并把它用在从城市设计到住宅单元设计的所有尺度上。

为谁而设计

做了三个月的研究,我自己的建筑设计仍然没有开始。研究之初,老师提出的问题:“为谁而设计”,还一直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但是,之前的研究中浮现出的不同线索,正在悄悄集结,终于在一次马斯特里赫特短途旅行之后,汇聚在了一起,这次灵感式的旅行成为一个催化剂。

我几乎每周都会去不同的城市逛逛。在第一次设计汇报前,我去了荷兰最南部的城市——马斯特里赫特。在街上,我看到一个出租工作位的联合办公空间(Collective workspace Maastricht)。这里只出租工作位,却提供办公需要的一切设施:打印机、办公地址、信箱、保险与法律咨询、税务咨询、会议室,甚至还有厨房。最重要的是,价格也相当合理:中等办公位每月租金150欧(约1100元),大办公位每月租金175欧(约1280元)。

在回去的火车上,我想到一条新闻,2014年12月起,荷兰政府为了振兴经济推出了创业者签证(START-UP VISA),提供给在高科技以及创新领域的外国创业者,希望他们可以在荷兰进行创业计划。于是,创业者、青年住宅、办公与生活的融合与边界,慢慢浮现出来,我决定为创业者,设计一种Airbnb版的居住及办公空间。

错配的时间

受Jose Manuel Ballester启发,描绘白天与黑夜的错配。

很多在家办公的创业者,都会把自己的客厅作为办公室;对大部分上班族来说,白天房子变得空空荡荡,但仍然要为白天支付房租。如果借鉴Airbnb的模式,把住宅中白天闲置的客厅出租为办公室,一方面提高了空间的利用效率,另一方面租金也可以减轻创业者的负担。

办公室版的Airbnb模式。

办公室,其实与一个布置得当的客厅并无太大差别。除了特殊的办公设备,客厅完全有潜力变成办公室,其他的公用设施如打印机、咖啡机、卫生间等,可以放置在建筑的公共空间里。

模糊的边界

最终,我设计了一个居住区。其中有一栋塔楼,专门为创业者提供居住和办公,创业者既可以把自己的客厅当做办公室,也可以把自己的客厅租给别人当办公室,收取一定租金。简而言之,就是办公室版的Airbnb。

这栋塔楼建筑不像是传统的高层塔楼住宅,也不像办公建筑。它模糊了住宅与办公之间的边界,也模糊了个人和公共空间的边界,除了满足基本的功能需求,最重要的是鼓励创业者彼此交流,看看别人在做什么。

建筑功能。

建筑里不仅有住宅,还有酒吧、咖啡馆、会议室、小报告厅、展览门厅等不同功能。因此边界设计的问题,不是一个单纯的二维分隔的问题,而是如何满足“促进交流”与“保护隐私”这两个看似相悖的要求。

在每层的走廊上,居住单元与外边的走廊由落地的折叠玻璃门分隔。白天卧室的门会关起来,客厅就变成了办公室,如果打开客厅与走廊之间的折叠门,就是开放的办公空间,如果需要独立办公空间,关上折叠门即可。走廊外悬挑的小空间,既可以成为小会议室、电话角,也可以成为大家休息见面、午餐、喝咖啡的地方。

白天办公室模式。

工作结束后,这里就恢复成居住空间。人们可以打开卧室与客厅的推拉门与折叠门,来选择自己想要的空间:打开折叠门,可以邀请邻居喝杯啤酒,周末的时候,如果大家把折叠门都打开,就可以办一个交流想法的周末聚会。

夜晚、周末居住模式。

这种模糊边界的设计,会让社区的创业氛围更活跃。人们可以在走廊上结识新朋友,在大厅与不同领域的创业者见面聊天。跨越空间的边界,带来的是思想的跨越和碰撞。我想,这是对“边界”的重新认识和定义。

打开折叠门的塔楼走廊与客厅。

当所有的活动可能性在同一个剖面中发生时,我无法预知虚拟现实和3D打印的创业者会碰撞出什么火花,但这种“无法预知”以及建筑空间提供的可能性正是这个建筑的魔力所在。

建筑剖面模型 1:50。

未来使用的可能性

但是,如何实现这个项目呢?理想的方式可能是:开发商买下整个地块后,统一开发经营管理,政府可以提供给开发商一定税收优惠甚至补贴,让政府、开发商、创业者形成一个良性循环的圈子,让每个参与者都从中受益。

良性受益群体圈。

对初到荷兰的外国创业者来说,他们可以在寸土寸金的阿姆斯特丹内城,以较低的价格拥有自己的住房/办公室;对那些寻求办公室短租的人来说,可以得到阿姆斯特丹租期灵活、价格便宜、环境优秀的办公工作场所;对阿姆斯特丹来说,周边土地价值上涨,意味着更多税收,创业者的项目成功可以提供更多就业机会,同时提升阿姆斯特丹的创新城市竞争力。

目前荷兰政府正在为阿姆斯特丹与鹿特丹联合申请2028年夏季奥运会做准备。若新建一套完整的奥运设施,大概要占鹿特丹(荷兰第二大城市)一半的城市土地。因此,奥运设施将分散布置在兰斯塔德Randstad城市群(阿姆斯特丹、海牙、鹿特丹、乌得勒支四大城市)内。而我设计的这栋建筑,届时可以作为一处运动员村,等奥运会结束之后继续做创业者住宅。

分散布置奥运设施,图片来源:behance.net

城市需要各种各样的住宅

在这个毕业设计中,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寻找“为谁而设计”的过程。将近3个月的研究调查,我尝试如何建立“设计与现实需求”的关系,从目标群体到建筑设计,用自己的研究结论来支撑设计,让这个设计变得更实际。相比之下,以往的设计随机成分更多一些,也许,充分的前期研究能减少设计中的随意性。

要实现“把城市当家”,我认为城市生活的多样性是前提:这种多样性不仅体现在城市空间和活动上,更体现在城市的居民类型上。多样的居民类型,就应该有多样的符合其空间需求的设计,而非单一的按面积划分的户型。在我国,住宅目标群体的划分主要是从购买能力,而不是从特定人群的空间需求上划分的。因此住宅仅仅意味着提供居住空间,与之对应的城市生活是”小区生活“。最终决定设计的是用户的经济实力,而非其对实际空间的需求。这种资本决定设计的现象,大到城市小到建筑,造成了城市形态的单一、混乱。这个问题不是在建筑学学科内能解决的,是当下的社会状况在城市、建筑空间上的投射。

我想,在当下的中国,住宅也许是财富的积累,也许是资本的投机。但是,住宅也是每个人能把“把城市当家”的立足点,而多样的居民和他们所需要的空间,则是城市繁荣进步的标志。我猜想在那样的城市,我设计的创业者住宅会有一席之地。

姚栋(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建筑系副教授)评语:

作者在自述中写道“做了三个月的研究,我自己的建筑设计仍然没有开始”。但洋洋洒洒100页的毕业设计成果仍证明了作者出色的出图能力:有专业技能,也有着对社会问题的敏感与对古典绘画的爱好。然而成果虽丰却没能很好地回应设计任务。作者的自述比毕设成果精彩。尽管课题以“Feel home in the city”为题,导师又强调“为谁而设计”,但整个毕设除了几条新闻再没有对目标人群——创业者的研究。请警惕!

    校对:徐亦嘉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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