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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中文,我的孩子,我的祖先

2022-02-03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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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间》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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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纽约时报

作者:Connie Chang

翻译:胡安

编辑:江南

每个星期天的下午,爷爷都会坐在我的手肘旁,我握着他那支心爱的毛笔,在薄薄的宣纸上描字。“许多中国人认为书法是一门高级艺术,”每当我分心或者垂下胳膊时,爷爷就会提醒我。

我会叹口气作为回应——这种每周的例行公事感觉更像上学。

作为第一代华人移民的孩子,我习惯了跨越两个世界——一个是我父母和他们移民来的国家,另一个是美国,在那里同化的压力不断冲击着我们。在20世纪80年代的媒体和流行文化中,这一信息是明确的:最好说英语,完全不带口音;用汉堡取代保温瓶里的饺子。我父亲的大学同学也是一名华人移民,他自豪地夸口说他的孩子不会说普通话。当他的儿子把自己的中文名字念得一塌糊涂,而我的父母则带着不假掩饰的恐惧在一旁看着时,这种说法得到了证实。

相反,我的父母,在这场可能冲刷掉他们过去独特特征的巨浪中坚持己见。在5岁上学前班之前,我不会说英语,但据我的奶奶说,我在说中文时就像一个关不掉的收音机一样。学校的管理人员焦急万分,担心我没法跟上教学进度,但我的父亲耸了耸肩,认为我很快就能学会英语——他猜得没错。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传统逐渐失去了优势。虽然我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大人们给孩子们的红包,在中秋节吃了能顶我一个人那么重的月饼,但我并不觉得自己与这种文化有什么联系。

在我的孩子出生之前,我就已经决定要教他们中文,但自从我离开家上大学后,我就再也没有坚持说过中文。当时,我的愿望还比较模糊,我觉得他们应该会说爷爷奶奶的语言,这是他们的母亲接触到的第一种语言。

一开始很尴尬。我是个新手妈妈,头三个月我独自在家陪着我的女儿——一个扭动着、黏人的、不说话的生物。用任何一种语言与她交谈,更不用说用一种我在15年的时间里没说过几个字的语言,似乎让人畏缩。

育儿书籍建议,将你的行为叙述出来,作为与宝宝交流的入门。我勇敢地开始挖掘埋藏已久的词汇:“球”、“吃”、“睡觉”、“玩”。然而,大多数话却在嘴边徘徊,遥不可及。

随着练习进行,我的汉语水平差距越来越明显。一天早上在睡了一小觉后,女儿睁大眼睛盯着我的动作,我开始和她玩游戏。我轻轻地拉了拉她的鼻子,指了指她的肚子,抓住了她的一只脚——在她咯咯的笑声中,我说出了她身体的每一部分。当我的手指移到她的胳膊时,游戏停止了。“胳膊”是怎么说来着的?我惊慌失措。我是否已经达到了知识的极限?

随着那些无眠的日子慢慢过去,大部分中文都回到了我的脑海中——我大脑中长期休眠的部分开始觉醒,重新与我最早的记忆建立联系,那时中文的韵律和节奏主导着我的意识思维。

如今,从书籍到电视节目到音乐,随处可见的中文媒体,对像我这样的父母来说,是一种急需的恩惠。我们是第二代移民,往往对中文知之甚少,但却希望把中文传给自己的孩子。

当我第一次走进旧金山湾区的当地图书馆时,我惊讶地发现儿童区有一个藏书丰富的中文区。我抱着一大堆书走了出来,书中充满想象力的书页上写满了我记不清的叠句,那是我童年的回忆。我再次读起了美猴王孙悟空的故事,他淘气的劲儿攫取住了我女儿的想象力,还有住在月亮上的嫦娥的故事,有关她的传说促使人们在夜晚望向月亮凹凸不平的表面。

学习中文比以往更受欢迎。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每周六的课堂上都是像我这样的学生,他们的父母只在家里说普通话。但如今,中文学习者的人口分布很广,既有华人家庭,也有那些并没有家庭背景但有其他学习动机的人(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对亚洲在世界经济中日益重要的地位的认识)。

2015年,奥巴马政府发起了一项倡议,希望在五年内将学习汉语的学生人数增加五倍。如今,全美有300多所浸入式汉语学校。我小时候认为“怪异”的语言和习俗,已经进入了主流。

但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根据美国外交学会的数据,掌握汉语需要的时间是西班牙语或意大利语等语言的四倍。而且,我个人可以证明,保持流利需要你终身为之付出。

然而,当我看到我最小的孩子能用流利的中文和他的爷爷交谈,或者当我的女儿坚持在农历新年吃鱼时(“鱼”和“余”在普通话里是同音),我总是感觉,将时间花在读中文书和讲中文上,这是值得的。虽然我父母的英语还不错,但只有在中文环境中,他们才会感到轻松自在。

在中文里,我几乎可以看到他们在背井离乡到国外寻找更好的机会之前的样子。我在想,用一种对他们来说永远无法彻底破译节奏和意义的语言抚养他们的孩子,知道这些孩子将永远是“外国人”,他们当时会感觉有多害怕,而这又是一种多么勇敢的行为啊。

去年秋天,在我小儿子学前班的中秋节表演中,他背诵了李白的《静夜思》——这也许是中国最著名的诗人所作的最著名的诗歌。对于一代又一代的华人孩子来说,这是他们背诵的第一首文学作品——在任何场合都能拿来引用,但最常出现在中秋节时,因为它的四句凄美的诗句,描述了满月如何让诗人想起遥远的家乡。

几十年前,我的中文老师向我解释,无论相隔多远,月亮都能将所有寻求光明的人联系在一起。语言也起到了同样的作用,它将文化、历史和记忆联系在一起,将后代与上一代联系在一起。埋藏在中文圆润的元音和声调里,埋藏在我们讲话中反复出现的习语里,埋藏在每个孩子都知道的唐诗里,它们是我和我的家人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我儿子的声音里充满了自信,他胖乎乎的手臂向上挥动着,仿佛指向天上的月亮。当我父亲听着他的孙子诵读熟悉的诗句时,他的脸上浮现出喜悦和惊奇——这些诗句,他小时候念过,我的爷爷奶奶在中国读书时念过,之前一代又一代无数的孩子们也曾念过。

(作者Connie Chang是一名作家和三个孩子的母亲,在硅谷工作。)

原标题:《故事 | 我的中文,我的孩子,我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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