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曼：她不是一手好牌打烂，而是她不想打了

今人对陆小曼的评价，通常是惋惜，“一手好牌打烂了”。对此，我不大赞同。

首先，陆小曼手中的牌并不很好。

她聪明，美貌，多才多艺，出生在一个非常好的家庭中，这几张牌确实是好的，我们求之而不得。

但是，她手中也有两张烂牌。

第一张烂牌是她是独生女。

她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独生女，我们这个时代的独生女是政策造成的，有普遍性。陆小曼是兄弟姐妹没有存活，而成为独生女。陆小曼父母共生育九个孩子，仅陆小曼一人成活。

她固然享受父母所有的宠爱，也要承受父母所有的期望。

民国时期，接受过新思想的女性大都结婚比较晚，结婚对象大都是自己选择的恋人。

比陆小曼年长五岁的宋美龄结婚时29岁，比陆小曼小八岁的杨绛结婚时24岁，跟陆小曼年龄相近的张家四姐妹，结婚年龄分别是：张元和32岁，张允和24岁，张兆和23岁，张充和34岁。跟陆小曼几乎同龄的林徽因，结婚时24岁。

还有一些新女性终身未婚，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陆小曼，结婚时只有19岁。

她的丈夫王赓是她父母挑选的乘龙快婿，王赓是位优秀青年，却不是陆小曼心中理想的丈夫。

这次婚姻，对陆小曼来说，不是结婚，而是“被结婚”。

当时的男性名人，鲁迅、胡适、郭沫若、郁达夫、徐志摩等人，也是“被结婚”。

但是，男性与女性的天空是不一样的，男性们天地广阔，父母包办的婚姻不如意，他们可以在婚姻以外获得补充，逛妓院，包情人，寻求红颜知己，或者把妻子留在父母身边，另娶新派女性为妻。

而女性，还受着旧道德的束缚，她们要么固守婚姻，要么与丈夫离异，不可能把丈夫扔在家里，自己与蓝颜知己远走高飞，另立锅灶过日子。

我们设身处地想，我们19岁时，懵懵懂懂被父母包办一桩婚姻，这个丈夫，在所有人眼中前途无量，他却对你粗暴武断，你怎样呢？

不外乎两种结局吧？要么忍下去，多年后磨合得谁都没了锐气，彼此不再厌烦，将就着过日子。要么就是离婚吧。

陆小曼的第二张烂牌，是她的身体状况不好。

陆小曼的悲剧命运很大程度上在于她与徐志摩婚姻期间，没有生育一男半女。

试想她五年生育三个子女，即使徐志摩去世，徐志摩父母看在孙子孙女面子上，也会把大半家产分给她，陆小曼就不必接受翁瑞午的资助与陪伴。

她死后，也会如愿与徐志摩合葬。

有人会说，这是她自作自受，谁让她去打胎导致不孕呢。

这话固然有理。

但是，打胎的何止陆小曼一人？郁达夫之妻王映霞也打过胎，还是婚内出轨打的胎，但是王映霞身体状况好，遇到的医生技术也好，打胎以后很快身体恢复，在外地的郁达夫都不知道王映霞怀过别人的孩子，打过胎。

王映霞与郁达夫生育三子，再婚以后，又生一子一女。她虽与郁达夫所生的儿子关系冷淡，与第二任丈夫所生的子女却让她有个幸福晚年。

王映霞与陆小曼年龄相近，两人的丈夫郁达夫与徐志摩是中学同学，两人是熟人，有可比性。

王映霞在道德上的瑕疵不少于陆小曼，她最终获得幸福的原因是她生命力强大，一生多子多女，子女多了，有一两个孝心体贴的，晚年就有保障。

再就是，王映霞是个现实主义者。她关注的是，她家吃的比鲁迅家好，她只舍得买一双的高级鞋，陆小曼一买就是几双。

王映霞不大关注心灵建设，她只希望现实安稳富足，这样的人容易在现实世界中生存。

陆小曼从小富养，物质上什么也不缺，她追求的是心灵的契合。

陆小曼曾经说，她不在乎对方有钱没钱，她只渴望对方能够理解她。

追求心灵契合的人很容易在现实世界中栽跟头。

但是没办法，就是有人重物质，有人重心灵。

徐志摩死的时候，陆小曼28岁。

对比上面列举的几位民国名媛的结婚年龄就会发现，28岁时，宋美龄、张元和、张充和等人还没结婚呢。

这时的陆小曼，名声与美貌尚在，她要嫁人，并非嫁不出去。她手中的牌还在，她只是不想打了。

徐志摩死了，那个精神上的陆小曼也死了。

活着的只是她的肉身。

肉身需要奉养，肉身上的疼痛需要解除，她依赖着翁瑞午。

世人谴责陆小曼“作”，其实仅限于她与徐志摩婚姻期间的几年，在她六十多年生命中，那不过昙花一现。徐志摩死后，陆小曼铅华洗尽，放弃对物质的追求，任美貌被岁月摧残。

她把自己的青春与美貌都陪葬给心爱的人。

在功利主义的今天，我们注定无法理解陆小曼，她对精神世界的追求，她的坚忍与决绝，都与我们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在我们今天的人们看来，手头有资本就赶快变现，不变现任其贬值，是愚不可及的行为，外人都替她着急。

至于有人指责陆小曼为什么不出来工作，做个寄生虫。

这看似有理，实则没考虑时代因素。

在陆小曼生活的时代，知识女性能够从事的工作很有限，她们通常是去学校当老师，要不然就当作家，当护士。别的工作也有，比如张爱玲的姑姑当电台广播员，这种工作很少。

张爱玲、萧红、丁玲等人逃离家庭，都靠写作维生，只因除此之外很难有体面的糊口方式。她们不可能去当女佣或纺织女工。

陆小曼时代的名媛，靠工作养活自己的不多，要么靠父母，要么靠丈夫。

与陆小曼相提并论的林徽因，是位新女性，一生工作的时间也不长，大部分时候也是靠梁思成的收入养家。

陆小曼的父亲在财政部、银行业任职二十余年，从事的是与钱打交道的工作，但是陆小曼父母都对钱财不太重视，陆小曼之父陆定是同盟会员，孙中山的坚定支持者。他把很多钱财用于支持孙的革命事业，以及受六四公债的影响破产，没给陆小曼母女留下多少财产。

陆小曼在建国以后获得“新生”，她先是成为上海文史馆馆员，以后又成为中国画院的专业画师，曾在1959年获得过美协全国三八红旗手。

陆小曼外观上是现代的，精神气质上是古典的。她的古典性让生活在快节奏今天的我们很难理解她，如同我们很难理解昆曲、京剧、古文、古诗词、书法、国画的绵长韵味。

而这，正是陆小曼擅长的，也是滋养她的精神命脉的。

原标题：《陆小曼：她不是一手好牌打烂，而是她不想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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