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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漱石:百年前的诡异梦境到底预示了什么

2022-02-10 18:5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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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大文豪夏目漱石在1908年完成他的作品《梦十夜》后说,“深具野心的我,要让100年后的人们来解开这个谜。”他何出此言?

十个梦,以爱情、悟道、孩童、死亡、雕塑、彷徨、镜子、祈祷、猪、悬崖、武士等意象,十个梦不仅内容不同,彼此之间也相互独立。

像夏目漱石愿望的一样,读者们将漱石的十个梦层层剥析,试图理出作者的愿望和经历,窥见作者的精神世界和对生活对世界的思考。但被反复置换的角度、奇特的想象和回味悠长的描写中,作者心中包纳万物方能生出的空间感和独特的视角,让这个想法一次次落空。

如弗洛伊德所言,梦是一种潜意识的达成。每一个梦境都能反映出夏目漱石的人生一隅。

对爱的渴望

本名夏目金之助,笔名漱石,取自“漱石枕流”。由于在他出生前家境已逐渐没落,双亲并不希望这位幺儿的降生,所以出生后一度被寄养在别人家,两岁时便被过继为严原家的养子,此后因养父母情感不睦以及养父的工作影响而经常迁居。十岁时才总算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然而这样的幸福日子极其短暂,父兄一向与他不睦,并对他浓厚的文学志向不以为意;其母在他十五岁时便因病去世,金之助十九岁时就已离家开始其外宿生涯。这些遭遇相信对于金之助的心境及日后的创作有很大的影响。

第一梦中,美丽的女人即将死去,男人哀伤尽显,在庭院中建造和装饰坟墓,并在墓穴边履行自己的诺言,对女人无尽地等待。第五夜,自己打败仗被俘虏,敌人要他选择是生还是死,他不愿投降,所以选择死。但他提出一个愿望,希望死前能见到自己恋人。对方同意,但要求鸡啼前必须把恋人带来。女人策马前行,还未到达目的地,就听到了鸡啼。女人惊诧之余,冲下了深渊,更是透露了他心中那亟待期盼却无缘相见的爱情。

对死亡的冷眼

十夜里有八夜都谈及了死亡这一话题。恋人之死,切腹之死,杀戮之死,老人之死,跳海之死等等,殊途同归。自从27岁罹患肺结核后,漱石一直疾患缠身。慢性结膜炎、神经衰弱、痔疮、糖尿病,还有最终致命的胃溃疡都摧毁着他的意志。身患恶疾的人最逃不开的便是死亡这个不愿面对的问题。在每一段死亡的梦中,夏目漱石都是一个旁观者,顿感生命的虚妄,面对生命的流失,无可奈何,无法挽回。

对罪恶的重负

第三夜的故事中,梦者在一百年前杀害的人,投胎成他的孩子,他背着孩子,却感觉孩子像地藏菩萨的石像一样重。第十夜中的庄太郎因好色被女人劫持并受罚致死。

1900年,夏目漱石奉教育部之命前往英国留学两年。留学时期,夏目漱石体认到所谓的英国文学和他以前所认识的英文有着极大差异,精通英文不足以增强国势,这使夏目漱石赖以生存的理想几乎幻灭,再加上留学经费不足,妻子又因怀孕而极少来信,他的神经衰弱因此更为加剧,一直到回国后他始终为神经衰弱所苦。这个黑暗现实形成一种重压,使夏目漱石几乎喘不过气来。面临这种形势,他既感到无限愤慨,又觉得无能为力。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乃是漱石思想意识产生种种矛盾,创作过程产生种种曲折的根本原因,也是他的作品不断寻求解决办法,但总是找不到的根本原因。

精彩节选

第一夜

梦如是。

女人仰躺着,我抱臂坐到枕边,便听她悠悠地说:“我要死了。”女人的长发散在枕上,轮廓柔和的瓜子脸横陈其间。她的脸颊白里透红,气色佳,嘴唇自是红润。怎么瞧也不像将死之人。但女人说她就要死了,平静而确凿。我也暗忖:真是回天乏术了。

于是我凑近了,俯视她问:“是吗?你马上就要死了?”“当然,我快死了。”女人说着,大眼圆睁,水灵灵的,被纤长的睫毛包围,瞳仁乌黑一色。而纯黑的眸子之中,鲜明地映着我的倒影。

她的眼珠黑亮透彻,一望到底。我不禁生疑:这是临死前应有的神采吗?我关切地俯下身子,嘴贴枕头,反复地问:“你莫不是要死了吧?还好吧?”女人已有睡意,但仍张大双眼,曼声道:“可是,没办法,人终有一死。”

“那你看得到我吗?”我一门心思地问。她莞尔而笑:“还用问吗?透过我的眼睛,你不是也看得分明吗?”我默不作声,直起腰,抱着手臂沉思:她非死不可吗?

少顷,女人又说道:“我死后,请你把我埋葬。用斗大的珍珠贝挖坟,天上陨落的星星碎片当作墓碑。然后,在我的墓旁等待。我将与你再会。”

我问她:“什么时候。”

“你想,太阳会升起、落下,然后再升起,再落下,对吧?——红日东升西落的每一天——你都能坚定地等下去吗?”

我默默点头。女人拔高了原本平静的语调,毅然道:“请你等一百年。

“坐在我的墓旁,守候百年。我一定会来见你。”

我只回答:“好。”话音刚落,墨色瞳孔里我清晰的身影渐趋混沌,仿若静谧的水波搅浑了影像,眼看着将要流溢,女人的眼睛却蓦地阖上了。泪珠从她纤长的睫毛间滑至脸庞——她死了。

我来到院子里,用珍珠贝挖坟。珍珠贝很大,边缘锐利,外壳光滑。每盛起一抔土,月光便反射在内壁,熠熠荧荧。四下里还有潮湿的泥土味。不多时,坟墓挖好了。我把女人抱进去,再轻轻撒上细软的土。每撒一下,月光都会照亮珍珠贝的内壁。

随后,我捡来星星的碎片,轻手轻脚地搁到土上。星星的碎片圆润,想来是在划过长空的漫长时间中磨去了棱角。搬动它时,我的胸口和双手暖和了一些。

我坐在青苔上,抱臂凝望圆墓碑,想着接下来要等一百年。不久,如女人所说,太阳自东方升起。是一轮壮观的红日。很快,它又如女人所说往西方跌落,忽而隐没,始终通红。我数道:“一次。”

没过多久,大红色的日头再次迟缓地爬上天边,又无声沉落。两次了。

我日复一日地数着,不经意间,便数乱了。无论我再怎么数,太阳总会跃过头顶,永无休止。然而,百年仍未到来。最后,我盯着布满青苔的圆石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女人骗了。

这时,石头下方的一根青茎朝我斜靠过来,它生长迅速,眨眼的工夫,便恰好停驻在我的胸前,亭亭摇曳。青茎顶端坠着一朵细长花苞,当即破蕾,舒放花瓣。玉洁的百合,吐露彻骨芳香。

“啪嗒”,天穹滴下露水,突来的承重使得花朵前合后偃。我伸长脖子,与寒露凄凄的白色花瓣接了一吻。从花瓣上抬起脸时,我的目光无意识地遥望天空,只见启明星在薄暮中伶仃闪烁。

我才发觉:“百年,已经到了。”

第三夜

梦如是。

我背着六岁的孩子,应是我的孩子没错。但奇怪的是,他竟瞎了,还剃光了头发。我问他,你什么时候瞎的。他说早就这样了。他的声音一如年龄的稚嫩,但语气活似成年人,而且没大没小。

小径两畔稻苗葱郁,白鹭的轮廓在暗夜中时隐时现。

“到稻田了吧。”他趴在我的后背上说。

我扭头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答道:“不是有白鹭的叫声嘛。”

于是,白鹭果真啼叫了两声。

尽管他是我的孩子,我仍微微发怵。背着这种包袱,前路堪忧。我寻思着在哪里抛弃他,抬眼便见夜色掩映的大片森林。我刚一动念,背后便传来呵呵笑声。

“你笑什么?”

小子避而不答,只问我:“爸爸,我沉吗?”

我应道:“不沉。”

他说:“马上就沉了。”

我直指森林,沉默地前行。田间小径迂回曲折,绕半天也不见出路。没多久,我遇到了分岔路,便站在两条路中间,稍作休息。

小子说:“这儿应有一块石头。”

没错,路上立有一块宽八寸、及腰高的石头,上面标明了左边日之洼,右边堀田原。夜色浓厚,鲜红的字迹却赫然映现,那种红与蝾螈腹部的颜色相仿。

“去左边吧。”小子命令道。我望向左边,先前那座森林森然耸立,冲我俩的头顶丢下黑影。我有些踟蹰。

小子又说:“不用犹豫。”

我无可奈何,踏上那条直达森林的路,暗自纳闷:别看他瞎眼,知道的还挺多。临近森林,背后传来声音:“失明了既不方便,又不中用。”

“没关系,有我背你呢。”

“真抱歉,让你背我。但我说自己不中用,是因为别人愚弄我,甚至父母也瞧不起我。”

我莫名心烦,加快脚步,急切地想把他遗弃在森林里。

“再走一段路,你就明白了——正好也是像现在这样的晚上。”他似在自言自语。

“什么意思?”我心头大震,强自压低声音诘问。

“干嘛明知故问。”小子语带嘲笑。闻言,我顿觉自己知道些什么,但记不真切,只记得当时也是这般夜色。心知再走一段路便会明了,但弄清楚便麻烦了,所以必须在想起来之前,尽快把他抛弃,才能高枕无忧。我走得更急了。

雨已下了一阵子,脚下逐渐黯淡。我近乎发昏。只是后背黏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那小子烛照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纤悉无遗,犹如一面光亮的镜子,澄清彻底。可他是我的孩子,也是瞎子。真要命。

“这儿,就是这儿,就在那棵杉树底下。”

小子的声音在雨中很清晰,我不由驻足,恍然发现已经进了森林。诚如小子所说,前方将近两米处的黑东西看起来像一棵杉树。

“爸爸,就是在那杉树底下,对吧。”

“嗯,是啊。”我情不自禁地答话了。

“是文化[1]五年,龙年吧。

“现在算来,刚刚好一百年前,你杀了我。”

这句话瞬间勾起我的自觉:距现在一百年前,文化五年,龙年,在这般夜色中,那棵杉树下,我杀了一个盲人。我一意识到自己是杀人犯,背上的孩子陡然如地藏菩萨石像一般沉重。

注释

[1]日本年号(1804-1818)(译注)

原标题:《夏目漱石:百年前的诡异梦境到底预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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