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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选这颗红色药丸,来看元宇宙的物质世界

李汶龙
2022-02-23 13:0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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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的发展愈来愈朝向黑客帝国的矩阵,关于虚拟与现实,关于意识与幻觉,关于无知与责任。做一个痛苦的人还是快乐的猪,我们很多年前就已看到剧本。或许是历史的巧合,在Metaverse推出之际,黑客帝国也“重启矩阵”,似要预示未来人们的际遇。

对喜欢玩电子游戏的人来说,元宇宙的概念并不陌生。《罪恶都市》《第二人生》(Second Life)等游戏就是早期的雏形,有人将《魔兽世界》也归入元宇宙的序列。(Clark 2021)

实际上,关于元宇宙的兴起和探索,甚至早于互联网。起源于上世纪中叶的军事科学,早在80-90年代出现一系列VR消费品(Chesher 1994)。之所以VR当时未能兴起,主要是算力不足所致(Lanier 2017)。用VR先驱Jaron Lanier的话说,“VR一直在等候室静待摩尔定律的实现(“VR was stuck in a waiting room for Moore’s law”) (Evans 2018)。十几年过后,算力的问题因VR助推器出现而补足,虚拟现实重新成为市场宠儿。因此,澳洲学者Egliston和Carter在他们的元宇宙论文 (2021) 当中将其称为“近十年来的伟大复苏” (a great resurgence)

《黑客帝国:矩阵重启》海报。

除了历史和词源的维度,还有不少评论者,从不同角度讨论了元宇宙的本质与特性。

西澳大学学生活动家Noelle Martin主张,元宇宙的构建本身是一种“人类克隆”计划 (human-cloning programme),其宗旨是形成人、物、地方的3D复刻,足够真实以至于无法区分虚实,并且这个虚拟环境可以被用来提供(商业)服务。

正在撰写元宇宙专著的科技投资家Matthew Ball用“推拉”来解释元宇宙的独特性。在当下现实世界,我们接收信息(包括广告),而发送信息的人被称为推送者。而元宇宙是一个具身性的机器(embodied engine),信息的传输无需再“推送”,要获得信息也不必“接收”,因为我们已置身其中。

“元”

所谓“元宇宙”,当中的“元”指的究竟是什么?

根据英国记者、作家Steven Poole的每日一词项目,元 (meta)这个概念,在希腊文当中,是“与”(with)或者“之后”(after)的意思。而亚里士多德的Metaphysics,是在他身后一位编辑起的名字,意指物理书之后的书籍。中文将其翻译成《形而上学》,是从英文转译而来。因为在英文中,元这个概念有“超越”(go beyond)的意指。在宇宙学中,元宇宙有时意指宇宙的宇宙 (universe of universes)。而在科技语境中,最早提到这个概念的,是未来主义小说家Neal Stephenson1992年的小说《雪崩》(Snow Crash)。书中写道,不久的将来,一位名为Hiro Protagonist的人,逃离了他的真实身份——住在破旧集装箱的披萨送货员——而进入了一个新的“元宇宙”(在3D虚拟环境中,由用户控制虚拟化身)

《黑客帝国》中,吃下红色胶囊,可以走出虚拟世界,回到残酷的真实世界;而吃下蓝色药丸,则会忘记真实世界的存在,安然待在虚拟世界。

胶囊

虚拟现实那么精彩,为什么要关注物质世界?纽约微软研究院首席研究员Kate Crawford 2021年发布了她的新书《AI地图集》(Atlas of AI),引起西方学界轰动,瞬间洛阳纸贵。

Crawford的书中有很多颠覆性的洞见。其中最让人警醒的观点之一是“人工智能既不人工也不智能”。恰恰相反,人工智能是具体的,也是物质的,由自然资源、燃料、人力、基础设施、物流等构成。

谈到人工智能,我们就想到算法、数据(库)、云计算。但如果没有矿产资源,所有这些科技都无法发挥作用。我们对AI的想象,很少跟物质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但本质上科技依赖于依靠工业基础设施、工业链以及劳动力。

基于媒体理论家Jussi Parikka的观点,Crawford提出,我们不应以麦克卢汉的视角理解媒体或科技——即“媒介即人的自然延伸”。恰恰相反,计算媒介 (computational media)——也即AI、虚拟现实、元宇宙——是地球的延伸,是物质的延伸。当我们想要重复了解某一科技现象本质时,表象的、虚幻的、华美的往往会混淆视听;我们需要关注的是其反面:真实的物质世界

《AI地图集》

现实

数字孪生 (digital doubles/twins) 并非凭空而起。孪生的基础是将现实世界中的动作、表情甚至情绪,捕捉并复刻在虚拟世界。因此,虚拟现实的物质基础是穿戴在身上或置于环境中的大量传感器,虚拟环境的所有互动都建立在对现实自我的无限实时追踪之上。用Noelle Martin(与Julia Powles进行了长达一年关于Facebook的虚拟现实研究)的话说,Meta希望模拟每一寸肌肤毛孔、每一根头发,以及每一次细微的表情变化。

元宇宙的维系需要巨量的数据。Facebooks十几年收集的数据——根据Kinsta2021年年初的统计,其存储器Hive大概能存储300PB的数据——与之相较只是冰山一角。斯坦福传播学教授Jeremey Bailenson在2018年的书《按需体验》(Experience on Demand: What Virtual Reality Is, How It Works, and What It Can Do)中提到,普通的商业系统通常每秒跟踪身体运动90次以适应显示场景,而高端系统则能记录18种类型的头部和手部运动。因此,在虚拟现实中存在20分钟左右,就能够产生近200万个独特的肢体语言记录。(Bailenson 2018)

元宇宙的兴起,不仅是从物质世界向虚拟环境的迁徙。从数字追踪角度看,大量使用生物识别技术对人体的行为、状态表征进行事无巨细的记录和分析,这与当下数字社会中使用的若干种追踪技术不可同日而语。产生的数据将几何倍数增长,所带来的问题亦然。

究竟Meta以及其他跟风公司(包括Snap、微软等,中国更是不计其数)如何实现元宇宙,还是一件未来的事。据Zuckerberg的说法,还要至少十年,也有学者认为会更长。但有一个视角可以让我们管中窥豹,一探究竟:为落实元宇宙,Meta已在官宣前后申请/获得了数百项专利,虽然未必都会成为现实,但这一视角或是展现元宇宙背后物理世界的最佳媒介。英国《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美国《商业内幕》(Business Insider)都将关注点放在了Facebook近几个月来申请/获得的数百份专利,并披露了大量令人心惊胆战的想法。(Hays 2022; Murphy 2022)

不言而喻,Meta的很多专利是基于某人的面部和形体特征制作虚拟化身 (avatars)。例如,所谓的“虚拟化身个性化引擎”(avatar personalisation engine)或者“皮肤复制器”(skin replicator),可以依据用户照片创建三维虚拟化身。与当下粗糙的卡通形象相比,这项专利所代表的科技发展,将令虚拟现实的准确性和真实性向前提升一大步。

吊诡的是,Meta允许用户自行设计其化身的形貌,但为用户下线模式 (suspend mode)设计了一个专利,而在这一状态下每一个人的化身成为行尸走肉。元宇宙中虚拟化身的设计和选择也带来了关于躯体变形(dysmorphia)的讨论。有人指出了心理健康的问题,尤其是对自我外表和认知,也有人提到,这种个性定制化身甚至会加剧种族歧视和其他类型的伤害。(Basu 2021)

  

Meta也有专利,旨在让用户将现实世界中的物件移植至虚拟环境当中。下图展现的即为在虚拟环境中的用户仍可使用或“移植”现实当中的电脑,使其成为虚拟现实的一部分。关于物联网(尤其是智能家居)如何带来安全隐患并重构私人空间,相应讨论由来已久。而Meta这类科技连接虚拟和现实,更加剧了这类系统缺陷 (vulnerability)。设想一下,这类虚拟现实系统,一旦被黑客入侵和控制,会造成怎样的现实后果。

  

未来元宇宙的穿戴设备,将不再像是当下的大头盔,而主要由智能眼镜、头带和手环组成。Meta其中一项专利是由一组可穿戴传感器“预测”肌肉-骨骼位置 (Musculo-skeletal position),或者身体及其组成(骨骼、肌肉、韧带)的运动。如图所示,用户右手手腕所带的追踪器,不仅可以记录和分析我们手部骨骼和肌肉的位移和接触,甚至能用来预测下一秒的行为。

  

    

最后,如果手环尚且不能捕捉到更为细微的动作和变化,手套也是穿戴设备当中的组成部分之一,专门用于捕捉手指运动和触感。

此外,虚拟现实技术的专利申请,还包括眼部追踪 (eye tracking)。例如“瞳孔转向” (‘pupil steering’)脸部追踪用于调适为该用户所展现的“媒体内容”)身体姿势跟踪 ('body pose tracking‘)【通过可穿戴磁性传感系统 (wearable magnetic sensor system)】、声学传感 (acoustic sensing)(能让虚拟物体被触碰时发出声音)等。

虚拟背后的现实

在《商业内幕》评估的上百份最新Meta专利当中,没有任何一项是关于用户隐私或者安全的,但在虚拟现实中提供个性化广告或对物品进行冠名却是技术探索的重点。Meta全球事务总管Nick Clegg就直言不讳地说,元宇宙仍是商业驱动。元宇宙所依赖的眼部追踪,甚至被誉为是耶稣在最后晚餐所用的“广告圣杯”(意指很重要且很想得到的东西)(Holy Grail of Advertising) (Bar-Zeev 2019)

2019年末,上海一场潮流展会。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穿戴设备与电脑屏幕不同,元宇宙的广告个性化,不再是依据间接和推衍数据对用户癖好进行猜测,而是基于穿戴用户的非自愿生物反应。因此,“嘴巴说不要,但身体很诚实”不再是一句笑谈,而是生物商业营销的基础。有媒体甚至冠以“超定向广告”(hyper-targeted advertising)的名号。不要小瞧了这些技术发展可能对用户及他人构成的影响,身体及生理变化所能展现出的私密信息超乎想象。当然,有些推衍信息并不可靠,但广告产业投放的判断标准,向来不是准确的一手信息,而多是通过推断。

未经同意收集数据(无论线上线下,无论用户与否),一直是Facebook饱受诟病,并四处被诉的原因。到了虚拟环境中,如此细致且巨量的数据收集,并且不限于设备穿戴者自身的数据,如何生成而且合规,我们现在完全看不到方案或考量。Facebook改头换面,在西方批评家眼里,是在逃避这十几年来造成的若干社会问题。不仅如此,从现实到虚拟的转向并非从头再来,若干尚未解决的问题、漏洞、滥用等等,都将原封不动迁移至虚拟环境,甚至加剧。

当人们痴迷于虚拟世界中的皮肤有多么精美、形象有多么伟岸时,物理世界当中的用户出现中风而困在VR设备中束手无策的事件却鲜为人知。

除了隐私、广告、安全等种种尚未解决的问题之外,元宇宙更加隐性的危害在于加剧了权力的不平等。澳洲学者Ben Egliston和Marcus Carter基于对原脸书公司2014年收购的Oculus VR公司的产品的分析,认为虚拟现实会进一步加剧财富分配不均、算法偏见,并形成新形式的数字排斥 (digital exclusion)(Egliston & Carter 2021)

完美的虚拟世界背后有太多物质的、现实的,以及我们不愿关注触碰的。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虚拟现实成为资本和科技角逐的新竞技场吧。

注:本文所有专利图片均来自美国专利商标局 (United States Patent and Trademark Office, USPTO) 网站

(作者李汶龙系科技法研究者)

    责任编辑:王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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