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是“李诞”一生的故事原型

原创 李诞 单读

李诞正在巡演中，脱口秀专场起名为《汇报 2021》。

脱口秀是种需要暴露自我的表演，但是李诞可不只舞台上的那一个。日常生活中有一个，写作时还有一个，在小说《候场》里，李诞索性再创造了一个叫“李诞”的人，替他讲出现实中说不清楚的话。

“李诞”是这样看待在舞台上游刃有余的李诞的：

候场（节选）

撰文：李诞

八

我发现自己身体出毛病的时候正在录节目。

当时我正在舞台上，那又是个没话找话的节目，或者说，是要说的话都不能说，只好硬找些能说的话来说的节目，是益智而非智慧，所展示的是种类似杂技的语言技巧，而绝非语言，更别提语言背后是否还有想法。这种节目特爱找李诞，李诞还一叫就去，安慰自己，看杂技总比看空空的剧场感到心慌强吧？做一个节目集体盯着摄像机打坐，有地方播吗？播了，你敢看吗？

这又是一种冰山，这些反问全是我后找的解释，而那硬硬的、最初就在真正吸引我的冰山一角是：我从小爱看台湾综艺，这节目主持人满嘴玩笑，没有正经话，我从小就喜欢，在他身边工作会让我有回到童年的踏实感觉，能感到窗外有草原，奶奶在煮肉。那些后来长出来以解释冰山一角的布满别人的说法的冰山，不能算作虚伪，只能说并不真的重要。

但这种语言杂技节目确实也困扰我。我去录影，去舞台上说这说那，总想保持最低限度的诚实，不说自己不接受的话，非说就开玩笑，满地打滚，让人知道这是玩笑。可惜人家并不愿知道。当时我接上了一个梗，很好玩，我觉得还能有更多好玩的，老实讲，把别人逗笑我是很开心的，觉得自己有价值，我好像还跳了个舞，还唱歌，还玩了一个钻泡沫的游戏。总之上天入地，但心中很平静。

台湾综艺节目

我下了台，一直捂着自己的心口摸，当时有一个我根本不熟悉的人被淘汰了，看到我捂着胸口说，哎呀蛋总不是因为我被淘汰这么难受吧。

我说没有没有，我觉得你早该被淘汰了——我说话一向直白因此常常别人只能笑，而非真的有多幽默，可据说这比幽默更具价值——我只是心脏不舒服。

回到化妆间，那李诞从小就喜爱的主持人过来问，“蛋仔，怎么了，胃不舒服吗？”

我说，“没事没事。”

旁边又有人说话，“哎呀蛋总啊，我昨天看到你一段以前的脱口秀被人翻出来，好精彩呀。”

我不在乎。

“是啊是啊，蛋总就是扮猪吃老虎。”

我没扮过。

“我同学在美国读博专门发给我，说讲得太好了。”

为什么要特意提美国读博呢？这样的赞美就比其他赞美更值得接受了吗？

“哎蛋总，你那稿子写了多长时间啊？”

我说，“差不多一个小时。”

“怎么可能，又开始装，写得太好了。”

恭维结束，人就散了去恭维别的事情。

我确实撒了谎，实际情况是写了根本不到一个小时。大家在聊的是一段在网上传来传去我说的一段话，反正我说的话经常在网上传来传去。很多人坚信我对此有特别研究，特别会讨大家喜欢，或者说，至少是付出了额外努力，我为了不伤害大家的感情，总是配合大家的猜测。我在这些事上付出的努力可以说是零，少到有时自己都不好意思，我对这职业没什么额外的敬畏，我只是尽专业——又来了——所能。

从头读到这里，从我的凉啤酒时期了解我到此处，不聪明的读者应该也不难理解了，说我在这些事上付出努力，是种侮辱。做不费力的事情需要努力吗？做喜欢（喜欢的定义比努力还难说清）的事需要努力吗？

但别人夸你没有恶意，我也只能接受，并发展他们的观点。

我说，“是得好好准备，不努力不行啊。”

我的右手一直在摸索自己的胸口，这时我确定了问题：我的心脏真的不跳了。

电影《小丑》

注意！我们在这本书的开头引用了一句评论，“什么都没发生，还来了两次！”本书到这里，到李诞心脏不跳这里，什么都没发生的第一次结束，下面将会再来一次。

为了以示心脏不跳不是一件大事，我要翻回去再讲讲努力，再讲讲我对获得别人肯定一事并非毫无兴趣，我得诚实。

高中毕业，啊，我的青春真是苦闷异常，但在高中毕业时发生了一件结结实实的好事。

我那时几乎没有朋友，我的朋友都大我一届，都去上大学了。

我那时毕业，校园里是疯狂的气氛，大家在等待释放，而我只是在路上走。忽然一个女孩儿冲到我眼前，双手递给我一封信，很快很快说了一大段话，她没有看过我，声音伴随着手一直在抖，然后就跑了。我忘了她说了什么，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索性根本没看清，我只记得衣服很旧，头发没有打理——这么纯洁的事情我如今记忆里居然只有这么势利的评价，可见生活对我做了什么，我又是多么配合。

——信的内容大概就是很喜欢我写的作文，我那时写作文分数高会被拿去全年级展示，我要再次说，写出那种作文一如说些被美国博士转发的话一样，我也从没做过什么特别的努力。

信上说，只是想在高中结束时让你知道，有人默默喜欢过你。

她的胆怯和那枯黄的发色就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我卑鄙地想，她就算提前表达了喜欢我可能也不会接受虽然那时我更加枯黄。

我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就是这件事我是这辈子第一次对人说起，我从没跟任何人讲过，我朋友，我仇人，秦典，王简阳，牧宇，我父母，我谁都没告诉过，我就是觉得我只要谈起这件事，因为我的害羞和卑鄙，我难免要开玩笑，恶劣时我会大概说到这样的地步，“唉，可惜了，她要是长得不像我一样难看这就是个美好的爱情故事了”——大家哈哈一笑，此事就滑过去了。

可这事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这是个美好的爱情故事，非常非常美好，组成它的元素虽然是高考应试作文，枯黄的发色，一整段压抑的学校生活，一个脑袋装满了怯懦玩笑的男的，但它依然是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她是个简单的人。我不愿对任何人提起是要提前防守自己的卑鄙。

我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好的，我只是配不上。

这故事也表现了我的虚荣早就显露端倪，你仔细看这个故事，总结出原型即为：主人公会不情不愿地做一件事（写应试作文），因为聪明和专业会把这事做得挺好（获得高分全年级传阅），过后会得到好处（一个单纯女孩子的单纯喜欢），主人公一边享受这好处一边自我厌恶，再一边享受这好处。坎贝尔老师，这回懂我了吗？

拿这个原型套我做脱口秀这件事聪明的读者应该很容易就能发现共通之处。

这本书说实在的，就一个目的：让你了解我。

我频繁讨论本书的目的，就是想，人生没有目的的话，我拼命写一个写我人生的书写出了目的是不是就有了目的？

这故事原型恐怕会是我一生的故事原型，不知道心脏停跳一事会不会对它有所惊扰。

原标题：《这个故事，是“李诞”一生的故事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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