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复播测评：开篇宏大，初见端倪

《白鹿原》开头改动颇大。

往往影视作品对名著进行大刀阔斧改编时，效果是弱化的，尤以金庸作品为最，因为金庸本就是编剧出身，他的小说戏剧张力十足，《射雕英雄传》里密室疗伤一段完全就是话剧风格，因此几乎不用修改。

《白鹿原》则恰恰相反，作为陈忠实闲庭信步、不紧不慢写来的一部民族秘史（小说扉页语），小说用的是传统技法，先将主要人物来龙去脉一一交代清楚，包括那些对小说主线几乎没有关系的部分（比如主角白嘉轩娶过的六房女人，比如白嘉轩姐夫朱先生过去的那些奇事），等白嘉轩、鹿子霖、朱先生、冷先生、仙草等人尽数登场后，才在小说第六章将故事切入到时代背景中去——

冷先生答：“反了正了！反皇帝，反清家，就是造反哩嘛！说是反了正了，还说是革了命了！”

白嘉轩问：“那皇帝现时……”

冷先生说：“皇帝还在龙庭。料就是坐不稳了。听说是武昌那边先举事，西安也就跟着起事，湖广那边也反正了，皇帝只剩下一座龙庭了，你想想还能坐多久？”

而电视剧不能这么来，影视作品是要讲究戏剧张力的节奏感的，小说很自由，可以有不少闲散笔墨，影视作品则不然，人物只要出场就得有戏。

第一集第十分钟，当白嘉轩和鹿子霖去交粮时，就出现了鹿子霖辫子被剪掉的画面，迅速进入时代背景，让观众初步感受到清末民初巨大惯性的传统社会面对新时代的反应。

在此之前十分钟，电视剧非常紧凑地交代了白嘉轩娶过的六房媳妇，上来就是六座墓碑，伴随着张嘉译的声音，至于那六个苦命的女子是什么来头，就让观众自己去填补好了。

正因如此，书中几个重要人物，比如仙草和朱先生，出场顺序和方式都得改。

在书中，白嘉轩因为死了六个老婆，想去请阴阳先生来看看，白雪皑皑的大地上突然让他瞅见一只神奇的怪物，他拿不准是什么，于是去请教了姐夫朱先生。小说在这里浓墨重彩地介绍了朱先生的神奇本领，同时让朱先生说出口，白嘉轩看到的是一只白鹿。白鹿原就得名于此，相传白鹿是祥瑞之物，这话说得白嘉轩动了心思，但毕竟白鹿出现在的这块地是鹿家的，因此他想了个招，说自己死了六个老婆、又死了爹，家里没啥钱了，想卖掉自家的天字号地，但卖地的话会被人戳脊梁骨，所以委婉点让鹿家用那块看起来不太好的地跟自家的好地交换。这一举动合情合理，紧接着，白嘉轩又娶了一房媳妇，仙草，这次仙草没有死掉，而是接连生了好几个儿子。然后，清末了，武昌起义了。

从小说里故事的发展我们能够看出来，陈忠实是一步一步在展开整个大背景，死老婆、遇白鹿、换宝地、娶老婆等小段落，彼此之间属于递进的线性关系，前一个故事讲完了，后一个故事接着上。这本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如果照搬进影视作品，那未免就会让戏剧张力降低。

影视作品要追求用最短时间、最少画面、最精简台词表现出最多的信息量，因此在进行影视改编时，如何将上述几个小故事该删的删，该合的合，让它们彼此之间共存，形成更大的矛盾，才是编剧在改编时要做的。

于是在看了《白鹿原》开头三集后我们可以说，这样的改编是成功的，它没有违背原著想要传达的精神内涵，却又增强了故事的张力，更加引人入胜。

在电视剧里，仙草的出场直接和宝地的出现挂钩了。

白嘉轩不愿再娶，总觉得会给女子带来不幸，因此故事开头，去了说好的那户人家丢下东西后便离开了，而女子却因种种原因，凭借着一股韧性来寻白嘉轩，白雪纷飞，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一块地上。

白嘉轩救活了她，却依旧担心她会因此死去而不愿娶她。这时姐夫朱先生登场了，这次朱先生的登场并非是告诉白嘉轩白鹿出现了，而是带着他又回来了女子倒下的这块地。

他挖开土地，让白嘉轩看到，女子倒下的地方，在雪地里长了一株清草。

姐夫是读书人，他知道很多农民不知道的事，而读书人想要糊弄人也相当容易，白嘉轩看到女子能将这块地焐热，那这个女子命硬朗，自己娶了准没错，这才下决心娶了。

从这里看，似乎朱先生的“神通”并不十分明显，但紧接着朱先生道出了原委，原来那块地并非是仙草焐热了，预示着白鹿要来了，而是因为地底下有一条水脉，冰天雪地都冻不住，这才能长草。

这一改动比原著要妙。原著用的玄虚的白鹿之说，带有迷信色彩，容易让人将故事的源头立足于神幻故事，但剧里的改动则让人信服，说白鹿出现是蒙白嘉轩让他娶妻，事实上这块地方的奇异之处在于地底下有一条水脉，于是神奇的地方迎刃而解，十分巧妙。

这接下来，白嘉轩想要把这块地给换了，动机就更加合理了，不是因为出现了白鹿的图腾就一心要换，而是清晰明白地底下有一条水脉。

也就是说，改编后的《白鹿原》电视剧，已经将那些散乱的故事集中糅合到了一起，处处充满着张力和惊喜。这还不止，《白鹿原》前三集开篇宏大，不仅有条不紊地把重要人物全交代了清楚，还真正将整个故事的深刻内涵撕开了一个小口。

第二集，鹿子霖的儿子鹿兆鹏，估摸着还没十岁，在看到父亲和爷爷商量事情时，引用《朱子家训》，这在原著里是没有的，却能看出来编剧领会了陈忠实的意图——传统文化在宗法社会的巨大影响力。

更有甚者，第三集最后，辛亥革命之后革命军反而过来强行征收粮食，农民们气不过决定集体去县城里要个说法，全剧第一个小高潮展开，而《白鹿原》的主题思想也顿见端倪。

【作者孔鲤，微信公众号“书林斋”（微信号：Kongli1996），微博@孔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