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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论》第一卷出版150周年讲座|机器会解放人类吗?

王紫祎/整理
2017-05-17 10:42
来源:澎湃新闻
思想市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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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论》第一卷封面

2017年恰逢马克思的著作《资本论》第一卷出版150周年。5月3日晚,英国拉夫堡大学社会科学部文化与经济教授、西方传媒政治经济学的主要开创者格雷厄姆·默多克(Graham Murdock)在北京大学发表系列讲座的最后一讲“机器的生命——下一代的网络”。讲座由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吴靖教授主持。

格雷厄姆·默多克(右)在“机器的生命——下一代的网络”讲座现场。 主办方供图

该系列讲座由北大人文社科研究院、社会学系、国际合作部联合主办,旨在追溯马克思的核心思想,并探索这些见解对于分析当代资本主义所具有的价值,聚焦传播体系中不断变化的组织结构,及其组织协调一般经济活动所需的基本内在要素,关注文化与创意产业本身的庞大体系, 以及我们得以想象、描绘并探讨当下及未来可能性的文化空间。前四场讲座,默多克分别从马克思的原文本、企业垄断及其对公共文化的掌控、新的消费者体系、传播与气候危机等方面进行论述。作为默多克系列讲座的最后一场,他把重点放在了对“机器”及其使用的探讨上。

在马克思为撰写《资本论》而准备的浩如烟海的手稿中,探讨了机器在资本积累过程中的作用。马克思观察到的维多利亚式资本主义是由三种力量塑造的:蒸汽,以及后来由电力和化石燃料推动的新技术所带来的变革性可能;资本拥有者与新的工人阶级为了控制这种变革的组织和方向而进行的斗争——尽管这些工人拥有的最主要的、常常也是唯一可以变现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劳动力;以及一个通过殖民征服而不断扩张的资本主义体系对全球资源的整合。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上述三种力量发生了巨大变化。在我们的时代,核心技术是以数字处理为基础的。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连续爆发的经济危机,不仅使新自由主义复活,也使资本更为强大。这就进一步削弱了劳动者讨价还价的权力,并且迅速加剧了财富的不均分配。因此,围绕新一轮贸易与剥削结构而产生的后殖民主义全球经济体系得以重建。时至今日,云计算、数据分析和人工智能等新技术的融合,正在创造着一个庞大的网络,即物联网,它使我们想起并重新思考马克思一百多年前提出的问题。最后一次讲座正是讨论这些发展的来龙去脉及其对未来世界的影响和冲击。

19世纪机器的兴起:巴比奇的分析机

默多克以19世纪初的一本著作开场:《论机械与制造业的经济》(On the Economy of Machinery and Manufactures),作者是英国著名数学家巴比奇(Charles Babbage)。马克思在《资本论》的第一卷中,也对此进行了论述,他认为巴比奇绘制了一幅新工业体系下非常详尽的机器使用地图。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人们聚集在巨大的建筑里,大量的机器同时在运转的现象。“本卷的目的是指出使用工具和机器带来的效果和优势——努力为他们的行动方式分类——并追踪应用机器取代人类手臂技能和力量的起因和后果。”

当时机器应用最为广泛和深入的就是棉纺织业。马克思从德国来到英国,曾在曼彻斯特进行过深入的研究,对棉纺织业中机器对人工的取代非常了解。以前,人们在狭小的空间前后移动手动进行棉纺织,但是在巴比奇的书中你会看到,棉纺织由大型的机器完成,蒸汽机为其提供着动力。作为第一个描绘这一系统的人,巴比奇认为最有效的机器使用方式是进行细致的分工。他希望在工业系统中拆分各个部分,这样每一部分都可以高效运转,最后集合在一起,机器可以看作是提高生产率的引擎。他认为,生产中包含的工序愈多,则所需要的学习时间愈长。如果一个工人无需从事全部工序而只做其中少数工序或一道工序,就会很快学会并上手,整个系统的生产率也会提高。

巴比奇的这本书非常出名,但是另一件事让他更加名声大噪。1834年巴比奇发明了一台分析机,当时还有卡通作品来表现这一发明场景。但是问题在于,当时的技术水平无法达到巴比奇所预期的那样——机器不仅可以代替人的体力劳动,还可以重现人的思想。他的朋友勒芙蕾丝伯爵夫人(Augusta Ada King, Countess of Lovelace)为该分析机编写算法,并于1843 年公布了世界上第一套算法。巴比奇的分析机后来被认为是最早期的计算机雏形,而勒芙蕾丝的算法则被认为是最早的计算机程序和软件。值得一提的是,勒芙蕾丝是著名英国诗人拜伦之女,但是不同于那些沉迷于捕猎、遛狗、热衷豪华晚宴的贵族,勒芙蕾丝是19世纪著名的数学家。虽然当时机器能完成的事情还很有限,但是勒芙蕾丝描述了她的想法:“分析机(巴比奇想象的计算机)可以根据我们的指令做任何事情。它可以进行分析,但是无法预测任何分析关系或事实。”现在看来,那是一个笨重的机器,但不久,就出现了更为小巧的机器。

不过在19世纪中期,人们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个机器,只是把它当作众多机器玩具中的一个。但是马克思关注到了这个例子,在他《资本论》的第一卷中开始思考机器,思考机器在生产中的作用,以及机器如何替代人力的问题。在他的笔记中,相关的思考有5页,其中引起巨大争论的就是他在纲要里所说的“机器论片断”:“随着大型产业的发展,在工作中创造真正的财富,相比于对人工劳动时长的依赖,更依赖于机器运转的时长。而机器运转的效率取决于科学在生产上的应用。”这挑战了传统的经济学分析,因为以往人们认为,劳动时间是生产的重要要素。但是现在有了一种质疑,也许知识,体现在机器在生产中的应用才是更为重要的要素。这意味着工人在这个话语体系里逐渐消失了。“在生产过程中,工人的劳动的重要性大不如前;取而代之的是,人类将更多地被视为监督者和监管者。”这是一个非常激进的观点,与当时大多数经济学家的观点相异。

格雷厄姆·默多克(Graham Murdock)

智能机器时代:机器人记者会获得普利策新闻奖吗?

现在,我们进入到了马克思不曾想象过的时代——智能机器时代。这是一个基础性的变化,因为我们现在谈论的不再是计算机根据编程工作的问题,而是机器的自主学习问题。机器承载人类大脑的能力越来越强,它们通过经验和程序来进行学习。现在的问题在于,机器是否会有生命,是否可以实现自主控制?

如果我们环顾四周,会发现机器已经充斥在我们的生活中。如果你生活在日本,不想生小孩,可以买一个机器人婴儿;觉得养狗麻烦可以养一条机器狗;在餐厅里有机器人服务员,甚至可以在婚礼上使用机器人证人,履行一系列法律流程。有人甚至认为智能机器是另一个平行宇宙,融入在我们的生活中。

利用软件撰写新闻,也已经发展成为一个新职业。一款名为Quill的写作软件由创建于2010年的芝加哥公司Narrative Science推出,它能将数值转化为有故事情节的叙述文。Quill曾被用来撰写电视及网络上棒球赛事的比赛报告,其早期的成功在于能自行生成合理的标题。如今,Narrative Science还将Quill租给T. Rowe Price、瑞士信贷、USAA等金融客户,帮助其撰写更加深入、冗长的共同基金业绩报告。“原先需要一小帮人花费数周才能完成的工作,如今只要几秒钟”,公司CEO Stuart Frankel说:“我们为一些金融客户撰写的报告在10-15页之间”。这也意味着,Quill会威胁到很多人的工作。实际上,这正是巴比奇当年想要实现的梦想,在几乎不耗费人力的情况下实现高效生产。有人甚至说5年之内,机器人记者会获得普利策新闻奖。默多克觉得这个预测太乐观了,不过他补充道:“10年之内倒是有可能。”

计算机现在还可以生产出艺术作品。西方艺术的很多作品都可以通过谷歌软件再生产、再创作,包括梵高的《星空》、蒙克的《呐喊》等名画。这些作品可以满足大众的需求,如果想在走廊挂一幅画,不必再去找艺术家,直接在电脑上操作,说明需要哪个画家的风格就可以。大型的战争场面也不再需要乌乌泱泱一大堆士兵演员站在那里,机器编程就可以实现这样的效果。卡耐基梅隆大学机器人研究所教授William (Red) Whittaker还开发出了一系列用于空间探索、矿业、农业的自动化机器人,医用机器人的应用也越来越广泛,机器人手术的成功率和准确率都比一名技术高超的医生都要高。

更智能化的思维机器(Thinking machines)也出现了,Google 旗下的 DeepMind 已经成为 AI 领域的明星,其将机器学习和系统神经科学的最先进技术结合起来,建立强大的通用学习算法。DeepMind公司研发的人工智能“阿尔法围棋”(AlphaGo)与九段专业棋手李世石人机大战也一度成为社会性焦点事件,并以4:1的压倒性优势获得了胜利。这一事件颠覆了人们的认知,围棋这样一个机器复杂的竞赛类游戏,机器都可以通过学习掌握,人工智能未来的发展空间无限。

机器未来的忧思:被资本掌握的技术

接下来的发展,不再是我们如何通过互联网连接,而是物联网的实现(The internet of things)。现在我们通过各种社交工具互动,以后机器之间也会进行交流,搜集大量的信息。发展到最后,机器的功能会越来越强大,并且改变万物的互联方式。私人汽车可以在马路上自由行驶,但是每到一处都传递着信息,我们去哪、怎么去、呆多久……所有的这些信息都是关于“我”的。于是乎最基本的问题变成了,谁有机会接触到这些信息?这些信息又被用来做什么了?尽管我们不想或是意识不到,但是我们每天产生的大量信息还是会被自动记录下来。连通网络的智能电视可以把电视机前用户的对话录下来,如果所说的话包含个人或其他敏感信息,这些信息都会被使用的语音识别功能捕获,并传输给第三方。

我们所处的是一个全新的时代,一个机器可以有其自己生命的时代,甚至可能脱离人类掌控的时代。对此有人乐观,有人悲观。有人认为机器可以代替人类做那些繁琐肮脏的工作,而腾出时间来做更有意思的事情。另一些人则认为,机器会导致大量的失业。

一项颇具影响力的统计数据显示。未来五年,机器的出现会导致大量失业。其中被代替比例最高的是办公室行政支持类工作和生产工作,将近2/3的交通运输类工作也将会被替代。零售领域、医疗和餐饮行业也深受影响。“但是幸运的是,教育、培训和图书馆行业只有22%会被取代。相比之下,教育是一个比其他大多数职业都要好的选择,尽管收入不高,但是很安全。”默多克打趣道。

马克思认为,以知识为基础的生产使得“整个社会和社会中的每个人拥有了大量的可用时间,为每个人发展出最大的生产力提供了空间。而真正的财富是每个人发达的生产力”。在这一点上马克思是非常乐观的。在关于后资本主义的论述中,马克思认为:“在理想的共产主义社会,我可以今天做一件事,明天做另一件事。上午打猎,下午钓鱼,晚上饲养家畜,晚饭后还可以进行批判,因为我有思想,而不必成为一个专门的猎人、渔夫、牧人或是批评家。”我们可以全方位探索自身——我们的创造力、智慧、温柔和残暴——而且每个人都可以有时间来思考一点哲学。在马克思想象的理想社会里,人们不再有固定的职业,不需要为了赚钱而工作,人们可以充分探索自身的潜力。人们不再被奴役、被迫劳动,而机器为这种愿景提供了可能。

但是“自然本身没有创造出机器,没有机车、铁路、电报……它们是知识的力量,被对象化了。”真正的力量在于知识,可问题在于,谁掌控着这些知识,这些用来制造机器的知识?谁来决定生产什么样的机器?赋予机器什么样的功能?机器能力范围的限制在哪?马克思开始质疑:“大型产业已经进入到科学被迫为资本服务的阶段。发明成了一门生意。”这是一个非常悲观的想法,马克思意识到科学已经被资本所掌控,实际上“权力”在整个体系中是最重要的。

霍金,这位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探索宇宙的物理学家,和机器有一种很特殊的关系:因为他自身的疾病,无法说话,只能通过机器来表达。但是最近他发表过一段演说:“如果机器生产带来的财富可以被共享,那么每个人都可以一生享受奢侈的休闲时光;但如果机器的拥有者成功地阻止了财富的再分配,大多数人都会凄惨地结束一生。迄今为止,趋势似乎是在朝后者方向发展,技术正前所未有地加剧着不平等。”

这是一个新战场,影响着生活的方方面面,将万物互联,有着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力量。最重要的问题是谁是控制者,谁是这个系统的生产率的既得利益者? 机器的出现被认为是解放了人类的双手,但事实上机器的出现异化了人类的工作,人们在操纵机器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人们之间也变得陌生。机器看似让人自由了,但是是资本掌控了科学,而且科技资本的集中化越来越明显。大公司掌握着机器人、人工智能、VR等技术,而这些技术正是将改变我们的未来的技术。

在华尔街的高科技资本运作亦是如此。2014年,华尔街的奖金是所有全职工作最低工资标准的工人收入总和的2倍。这还只是奖金,不包含基本工资。

在机器的使用这一问题上,一直存在着矛盾:机器的出现是为了解放人类,让人类获得更多的自由时间;但这些技术被营利性大型公司所掌握,很多问题不是技术本身的问题,而是公司的政策条规使然。比如,脸书的新闻推送会根据用户的喜好、兴趣、消费习惯来选择,用户看到的世界是对他们已经形成的观念的再确认而已,不会挑战他们的观念,也不会让他们产生新鲜的想法。我们的虚拟社交实际上只是我们现实社交的延伸,并非对全世界开放。但是现实是,很多重大问题需要站在全球的视角来解决。我们面临这样的一个矛盾:日常生活中我们的圈子越变越小,这也是商业公司希望看到的,这样我们可以频繁地使用社交软件与这些人互动;但是我们所处的世界要求我们了解远方的人,不仅是地理上的远方,而且是想象的远方。我们需要知道为什么有些人是以不同的方式看待世界。

默多克认为,我们需要对这些公司的管控发起挑战,因为这些公司的操作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而不是真正替用户着想。技术本身是有无限潜力的,但是公司是盈利性质的,我们可以在更广阔的领域使用技术,但是首先我们需要让技术脱离这些商业公司的掌控。我们被机器所包围,这是每个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这是每个人都要进行的抗争。

此外,默多克提出了一些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我们该把哪些部分移交给机器做,哪些部分留给我们自己? 我们真的希望机器可以和人类一模一样吗?如果设计出了一个具有人类的特点的机器人,那么这个机器人是否应该和人类享有同样的权利?如果机器人犯罪了,它会被带上法庭、进监狱吗?

在现场问答环节的最后,默多克被问及随着机器的发展,马克思所梦想的每个人有自主发展空间的共产社会是否可能实现?默多克的回答是:“有可能,但是也可能是走向更集中的资本主义。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抗争。”

    校对:施鋆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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