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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艺研究|苏派砚雕与文人基因

2022-02-28 08:2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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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蔡春生

注意!!!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研究苏派砚雕的发展脉络,顾家无疑是很好的切入点。明末清初,顾道人、顾二娘、顾公望,一门三代俱为琢砚能手,且在前人著述中屡经提及,这些资料为我们研究当时苏州砚雕的真实状况提供了线索。

清人朱象贤在《偶见闻录》中说:“吴郡有顾德麟,号顾道人者,读书未就,工琢砚。凡出其手,无论端溪、龙尾之精工镌凿者,即㠛村常石,随意镂刻,亦必有致,自然古雅,名重于世。”由此可知,顾道人原为一介书生,因读书未成转而攻砚,属于文化人进入砚雕领域。

值得注意的是,顾道人采用多种石材制砚,不仅有本地㠛村石(即苏州澄泥石),还涉及端石、歙石,可见苏州砚匠加工外来优质砚材已成常态。这一点,可与顾二娘“非端溪老坑佳石不奏刀”[1] 相印证。尽管此说似有夸张,但顾二娘大量制作端砚是不争的事实,至今文献所载顾氏制砚几乎都是端石。对外来砚石的大量加工,表明在明末清初,苏州制砚业颇具规模和市场,正是在此前提下,让顾道人这个读书人很快完成了角色的转移。

明代到清初,苏州制砚业蓬勃兴旺。笔者研究苏派砚雕已有二十年历程,至今收藏的明代及清初㠛村砚(即苏州澄泥石砚)已逾百方。从目前实物看,㠛村砚在明代及清初的产量,可与端歙鼎足而三,且具有很高的技术品质。

明代苏州如意池㠛村砚,相似的砚池也衍生出众多变化,作者供图

砚台在古代文人生活中有非同寻常的地位,不仅是案头必备的实用器物,同时也成了表征文人身份、寄托文人情感的象征性器物。正因如此,苏轼、米芾、金农、高凤翰等文人均有砚癖。江南地区在明清之际乃文士之渊薮,可以想见苏州当地对砚台需求之大,要求之高,这也成了催生苏派砚雕发展的内在动力。

文人对于砚台的讲究,不只材质,也包括外形,因为恰恰外形关乎使用者的审美品位。于是我们看到,苏州地区很多砚台款式,是依据文人喜好而设计。

 

明代苏州耳杯池砚 作者供图

书匣样砚 作者供图

图中明代耳杯池㠛村砚,将耳杯——也就是《兰亭序》中“流觞曲水”的觞,设计成砚池,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场清流激湍边诗酒唱酬的千古雅事。另一款书匣样㠛村砚,更是直接将文人生活器物直接设计成砚。这两种砚式,准确无误都是苏州砚工的手笔,因为它们绝少出现于其它砚材,所见几乎都用苏州㠛村石制作。比如,天津博物馆也收藏一方耳杯砚[2],材质与此相同,只是被标注为澄泥砚。明代,尤其是明代中期以后的㠛村石素砚,大量取材文人生活,并以线条造型,形态简约,追求文雅品格,突出书卷气质,大可投契于文人。可以说,江南文士的审美取向,反向影响着当时制砚者的设计,为苏派砚雕注入了文人基因。

文人需求固然是左右砚台风貌的重要因素,但工匠本身素养更是直接决定砚台品质。我们需要探究苏派砚雕的制砚主体——那些优秀的砚工,在掌握雕刻技能之外,是否还有更高层面的文化和审美追求,是否真正吸收了江南文化的涵泳滋养?

我们把目光回到顾二娘,朱象贤《偶见闻录》载,顾二娘常与人讲论:“砚系一石琢成,必圆活而肥润,方见镌琢之妙,若呆板瘦硬,乃石之本来面目,琢磨何为?”圆活肥润,即改变石材天然呆板瘦硬之质感,化硬为柔,从而呈现砚台新的美感,体现顾二娘对制砚的独到理解。如此高度凝练和具有创造意味的词汇,足可说明顾氏非同一般的创作理念和审美思想。

 

顾二娘款瓜瓞绵绵端砚  首都博物馆藏

事实上,顾二娘与文人是有深度沟通的,广为人知的是她与福建藏砚家们的交往。当时,林佶、余甸、许遇,以及他们子侄辈的林正青、林涪云、许均、黄任等众多福建文人都有藏砚之癖,而且多人与苏州顾家直接往来,并且曾写诗咏赞顾二娘。

除了 “一寸干将切紫泥,专诸门巷日初西”(黄任句)“谁倾几滴梨花雨,一洒泉台顾二娘” (黄任句)这样广泛传播的名句,另有“要他圭角磨砻好,唯有聪明顾二娘”(林涪云句)“伊谁夺得天工巧,剪剡都输顾二娘”(李鹿山句)等句[3],直接赞美了顾二娘的制砚技艺。林涪云还记述他杏花春燕砚的由来,当时他得一佳石,访顾二娘于专诸旧里,顾请他书一诗句,随即在砚背刻“杏花春燕图”以示酬谢[4]

顾二娘款双燕衔花端砚 天津博物馆藏

福建藏砚文人们吟咏顾二娘的诗句,既有制砚角度的赞许,也流露出彼此较深的情谊,可见他们与顾二娘交流相当深入。在与这个藏砚群体的互动中,顾二娘一方面输出自己的制砚理念和专业知识,一方面也接受来自于文人的信息反馈,这无疑是促成双方各自提升的一个过程。

从个人素养看,顾二娘显然具有一定文化品位,但她仍应归类为专职砚工。作为苏州专业砚工的代表,顾二娘可“与缙绅坐”[5],直接与文人切磋,而江南地区不少文人更是直接参与砚台的制作。

当时,活跃于江苏地区的高凤翰亲自操刀制砚,金农则有家奴专事制砚,从两人各自的生活和交游轨迹看,也可算作江南文人群体。但本文将关注点缩小到吴地范围的文人制砚,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两位山水砚的制作者王岫君(也作幼君、岫筠)和周芷岩。

 

王岫君铭山水端砚(拓片) 天津博物馆藏

“吴门顾二娘、王幼君治砚,名闻朝野,信今传后无疑。”[6] 齐名顾二娘的王岫君,同样深得江阴文人金捧阊称许:“国朝斫砚名手,江南首推王岫筠,盖其雄浑精密,可意会不可言传也。”[7] 天津博物馆收藏岫君款砚台两方,均为山水式,依据天然石形,整体琢成山水图景而不失砚之功能,妙造自然,格调非凡,作者显然精通画理,非寻常工匠可比。

康熙二十四年出生的嘉定周芷岩是竹刻大家,但也有多方山水砚传世,天津博物馆收藏两方芷岩款端砚,分别为藤萝映月砚和汹涛弱水砚[8]。但技艺尤为精妙的,是民国藏砚大家沈石友旧藏、收录于《沈氏砚林》的《天风海涛砚》,该砚运刀如笔,处理方式迥异于职业砚工,洋溢浓厚的文人趣味。

 

沈石友旧藏周芷岩款天风海涛砚,彩图刊于《古名砚》(日本二玄社,1974年)

明末清初是苏派砚雕高峰,也成为中国砚雕史的一座丰碑。乾隆以后,苏州地区琢砚渐趋平淡,但文人玩砚制砚仍有余绪。此时金石之风兴盛,砚台与金石的糅合成为文人新的兴趣点。比如太仓陆增祥收藏大量古砖并请人改制为砚,著成《三百砖砚录》。

同为太仓的王子若,更有两大系列作品传世,一是将百汉碑缩临入砚,二是摹刻《高凤翰砚史》。王子若并非砚工,而是擅长书画篆刻的文人,之所以领命两项关于砚台的艺术工程,是因砚石载体同样适合他施展金石技艺。

 

王子若摹刻《高凤翰砚史》(内页拓片)

苏派砚雕历史悠久,目前宋代以前制砚图景尚待细考,但明清时期脉络已较为明朗。文人笔下的记录,以及日渐丰硕的实物资料,都充分验证了工艺美学与文化土壤之间的紧密关联,说明苏派砚雕深度注入了文人基因。认识到苏派砚雕全盛时期的文心内核,对我们今天传承和发展苏派砚雕技艺,有着极为重要的借鉴意义。

 

吴文化博物馆《慧石味象》特展

【特展信息】

慧石味象

苏州澄泥石刻精品展

展览时间:2021年12月29日—2022年3月6日

展览地点:吴文化博物馆 二楼“吴颂”展厅

注:

[1] 清·徐珂《清稗类钞》

[2]《天津博物馆藏砚》文物出版社,2012年,P187

[3] 清·林在峨《砚史》

[4] 清·林在峨《砚史》

[5] 语出明代王世贞《觚不觚录》:“今吾吴中陆子刚之治玉,鲍天成之治犀、朱碧山之治银,皆比常价再倍,而其人有与缙绅坐者。

[6] 清·阮葵生《茶余客话》

[7]《中国古代手工艺术家志》紫禁城出版社,2008年,P577

[8] 出版于上海博物馆《竹素流芳:周颢艺术特集》,上海书画出版社,2016年

声明:本馆原创文章转载,须经馆方授权

注:本文部分藏品图片,版权归属于收藏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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