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本文选自《太平洋战争8：日本溃败》，作者：青梅煮酒

1944年10月16日午后，在参谋长萨瑟兰和第五航空队司令官肯尼陪同下，麦克阿瑟离开位于荷兰迪亚的西南太平洋战区司令部，乘汽艇前往“纳什维尔”号轻巡洋舰泊地，准备登舰启程前往莱特湾指挥即将开打的菲律宾战役，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伟大事业。意外就在此时发生，当他准备踏上巡洋舰侧梯底部的登船台时，一个巨浪打来，将汽艇抬得比登船台还高，刚刚迈出一只脚的麦克阿瑟瞬间失去平衡，脸朝下摔倒在汽艇甲板上。巡洋舰和汽艇上的众多水兵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大军尚未出征，主帅先摔了个四仰八叉，这似乎并非什么好兆头。大家屏住呼吸，等待司令官做出反应，机灵者急忙跑上前去试图搀扶。只见麦克阿瑟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平静地踏上船台登上侧梯，同时举手向巡洋舰上那些列队欢迎他的水兵敬礼，好像一切都未发生似的。一场小风波就此平息。从之后战事的进程来看，主帅摔跤并不都意味着凶兆。

从时间看，麦克阿瑟出发得够晚了，不过他的旗舰“纳什维尔”号可以轻松跑出31.5节的高速。在他之前，各路美军部队已陆续出发。因为航速较慢，第一批坦克登陆舰早在10月6日已经从新不列颠岛格洛斯特角对面的克雷廷角率先启航。第一批进攻部队，即扫雷舰和测量船队于10月10日从马努斯港出发，前往夺取莱特湾口的小岛和据点。第七十九特混舰队的坦克登陆舰于10月11日从马努斯港出发，第七十八特混舰队大部分船只出发时间是10月12日，出发地为荷兰迪亚。同日，北方火力支援编队和护航编队以及斯普拉格少将的护航航母编队、部分前往北部海滩的运输船从马努斯港拔锚启航。10月13日，第七十八特混舰队剩余舰艇和南方火力支援大队从荷兰迪亚出发。14日，第七十九特混舰队的运输船从马努斯港出发。10月15日清晨6时22分，第七舰队司令官金凯德中将坐镇旗舰“沃萨奇”号两栖登陆指挥舰驶出了洪堡湾，克鲁格中将第六集团军司令部也在这艘船上，第七十七特混舰队的大部分舰船将伴随他们航行。金凯德不能跑得太快，他要等麦克阿瑟从后方追上来。

麦克阿瑟将手下陆、海、空三军司令官戏称为“3K党”，克鲁格、金凯德、肯尼的名字都以字母K打头。他曾用一段异常优美的语言来赞美“3K”：“如果没有肯尼的空中掩护，我将不得不依靠一叶扁舟涉水上岸，此行甚至会招致失败。如果没有克鲁格坚决果断的指挥，我们的士兵就会在前进道路上丧失攻击方向和目标，多付出好几万人的牺牲。而如果没有金凯德的海上支援，无论我们在哪里登陆，我的心里都会感到不安。”上述这段话只有麦克阿瑟高兴时才用，除肯尼之外，其余两个人很快就会被他骂得狗血喷头。

10月18日下午，东方海平面上看似出现了一条黑线，担任主攻的护航运输舰队出现在麦克阿瑟视野之中。傍晚时分，“纳什维尔”号周围海域已经全都是舰船了。触目望去，到处是一片钢铁世界，就像地球中心不断向外吐钢块似的。700多艘舰船组成的庞大舰队绵延上百公里，浩浩荡荡向西北进发，目标是菲律宾群岛中部一个叫莱特的小岛。巡洋舰的舰桥上，麦克阿瑟双手背握，目光炯炯。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做梦都在盼着这一天。经历过无数不屈不挠的战斗和牺牲，今天，他终于率领大军杀回来了，准备去实践“我会回来”的铿锵诺言。“纳什维尔”号高速破浪前进，它的螺旋桨每转动一次，他就离那个魂牵梦绕的岛国更接近一分——时光竟是如此漫长！

莱特岛位于菲律宾群岛中部，西北至东南长194公里，东西最窄处仅21公里，岛上多山地和火山，总面积7213平方公里，在菲律宾所有岛屿中排第八位。形状像颗臼齿的莱特岛，像个楔子一样插在两个大岛之间，东北方向是排名第五的萨马岛，牙根指向第二大岛棉兰老岛。莱特岛有人口96.5万，除3067名华人和零星欧洲人、美国人和日本人外，都是靠种田和打鱼为生的比萨扬人。岛上主要作物有水稻、甘蔗、玉米和椰子等。美军一旦占领莱特，就可将整个岛群拦腰切断，控制南北穿行的两条主要通道：岛北的圣贝纳迪诺海峡和岛南的苏里高海峡。

让麦克阿瑟得意的是，选定莱特岛为登陆点可以得到海军的有力支持。莱特湾水域开阔，为登陆部队和海军舰队提供了理想的活动空间。哈尔西第三舰队只要控制莱特湾，地面部队登陆作战便无后顾之忧。莱特省首府塔克洛班附近有4个小型机场，可以作为未来进攻吕宋岛的航空基地。岛东岸有一片长约55公里的肥沃平原，漫长的海岸线平坦空旷，没有暗礁保护沙滩，是理想的登陆场所。但进入内陆几公里后，登陆部队就将面对地形复杂的沼泽地、河流和稻田，在雨季时极难通过，而此时菲律宾的雨季已经开始。岛上活动着为数众多的游击队，对麦克阿瑟来说，他们的主要价值是用无线电向美军提供岛上日军防卫情况的可靠情报。 

美军针对莱特岛的军事行动早在10月17日就已经发起。当天凌晨，由“圣达菲”号、“莫比尔”号、“伯明翰”号轻巡洋舰，“科格斯维尔”号、“卡帕顿”号、“英格索尔”号、“纳普”号驱逐舰护卫的8艘快速运输舰以3艘扫雷艇为前导，穿过风浪进入莱特湾。巡洋舰和驱逐舰向湾口小岛苏禄安打了二十分钟炮。

在当地游击队的帮助下，8时05分，美军第六游骑兵营D连冒雨下船在小岛登陆，几乎未遭遇多少抵抗。第四连在一个灯塔内寻找布雷图，没能找到。虽然岛上32名日军很快被围歼，但一名观察哨还是趁隙发出了两封至关重要的电报。不过他大大夸大了美军进攻部队的数量：“清晨7时，岛周围开来了敌军2艘战列舰、2艘航母和6艘驱逐舰。”8时拍出的第二封电报使用了明文，可见当时形势危急：“8时整，敌军开始在岛上登陆。”

同日9时，第六游骑兵营B连毫不费力地在湾口另一较大的岛霍蒙宏登陆。岛上既无日军也无防御工事。“他妈的！”一名素质显然不太高的美国大兵大骂道，“老子带了这么多子弹，却没发现一个日本鬼子！”美军一枪未发便顺利完成了任务：竖起航标灯，为未来大舰队入湾导航。

在南方25公里处，美军第六游骑兵营主力在扼守莱特湾下游一个大得多的岛屿迪纳加特岛蜂拥上岸。岛上同样杳无人迹，美军在岛顶端“荒凉角”竖起了第二座航标灯。后续部队将从两岛之间进入莱特湾。到12时30分，美军顺利占领湾口三座岛屿，牢牢控制了通向莱特岛的大门。扫雷和水下爆破队立即进入，清扫航道和可能存在的水下障碍。

为支援友军的登陆行动，17日清晨5时50分，第三十八特混舰队第四大队出动战斗机23架对马尼拉实施扫荡。6时12分，戴维森少将下令放飞战斗机16架、俯冲轰炸机20架、鱼雷机15架轰炸了克拉克机场。7时05分，又有16架战斗机、20架俯冲轰炸机和15架鱼雷机空袭黎牙实比等地。“富兰克林”号约瑟夫·科普曼中尉的战斗机和“企业”号乔治·威尔逊少校的鱼雷机被日军击落，4名机组成员失踪。

为策应美军登陆莱特岛的行动，17日当天的印度洋上，英国皇家海军东方舰队精心策划了一次代号“栗”的佯动作战，试图给日军造成英军大举登陆尼科巴群岛的假象。皇家海军参战兵力为“胜利”号、“不挠”号航空母舰，“声望”号战列巡洋舰，“伦敦”号等4艘巡洋舰和14艘驱逐舰。清晨，“不挠”号放飞了10架轰炸机，在8架“地狱猫”的护航下轰炸了楠考里港。“胜利”号除出动8架“海盗”执行空中巡逻任务之外，还放飞了19架战斗机扫射当地机场和其他地面设施。

英军此次突击再次达成了突然性，港内唯一的1艘日军运输船“石狩丸”号被炸沉。英军损失轰炸机和战斗机各一架，另有2架战斗机在马六甲以北海域迫降，3架飞机受伤。英军水面舰艇甚至驶抵岸边，对岛上目标肆意炮击。日军直到19日才发起第一次反击。当天上午，双方战机在英军舰队东北20公里处展开激战，英军损失“海盗”2架和“地狱猫”1架，声称击落日机12架。英军本次佯动对日军所起牵制作用不明。

对莱特湾突然出现的敌情，日本海军立即做出了快速反应。17日8时35分，丰田向东京大本营发出了“美军可能已在莱特湾口苏禄安岛登陆”的消息，同时向联合舰队各部下达了发起“捷一号”作战预令，特别要求栗田第一游击部队立即从林加锚地启航，前往中转基地文莱湾。

9时46分，丰田再次向全军发出敌情通报：“美军正在霍蒙宏岛登陆，此举很可能是他们在菲律宾中南部登陆作战的一部分。尽管敌军在帕劳的作战进展迟缓，机动部队也在台湾海空战中遭遇重大挫折，但敌人仍有可能按预定计划进攻菲律宾：以哈尔西的部队在萨马岛、莱特岛方面登陆，以麦克阿瑟的部队在棉兰老岛登陆。这种可能性虽然很大，但并没有十分把握。”

美军出现在莱特湾口的消息同样传到了南方军司令部。与海军果断做出相应部署相反，寺内一时还有些犹豫。但前方很快传来了塔克洛班、布鲁恩、圣帕布洛等地机场遭大规模空袭的消息。寺内据此断定，美军大举登陆莱特岛的行动已迫在眉睫。12时20分，南方军司令部向东京发出急电：“根据目前形势判断，应立即启动决定帝国生死命运的‘捷一号’作战。”

10月18日，美军第三十八特混舰队继续对日军航空基地发起空袭。6时19分，麦凯恩中将放飞了39架“地狱猫”，对克拉克和阿帕里地区进行扫荡。9时过后，从“黄蜂”号和“大黄蜂”号起飞的21架战斗机再次扫荡了吕宋岛。13时过后，“大黄蜂”号出动12架战斗机、12架俯冲轰炸机和8架鱼雷机轰炸了克拉克机场群。战斗中，“黄蜂”号战斗机飞行员威廉·施密特中尉未能返航。

早于麦凯恩1分钟，博根少将在6时18分出动了“邦克山”号的12架战斗机前往扫荡吕宋岛。8时整，第二大队出动12架战斗机、12架轰炸机和7架鱼雷机空袭吕宋。11时05分，“邦克山”号再次出动14架战斗机、12架轰炸机和6架鱼雷机轰炸了拉瓦格机场。戴维森少将的第四大队同样不甘落后，6时25分，执行扫荡马尼拉任务的12架“地狱猫”从“企业”号出发。8时前后，16架战斗机、24架俯冲轰炸机和15架鱼雷机空袭了克拉克机场。9时出动的第二攻击波由16架战斗机、24架轰炸机和12架鱼雷机组成，攻击的目标是克拉克和阿帕里机场。13时30分，“富兰克林”号和“企业”号24架战斗机再次扫荡了尼尔森机场，另25架战斗机、27架轰炸机和17架鱼雷机空袭了马尼拉。

在克拉克机场上空，美军第四大队攻击机群与日本陆军航空队的战斗机爆发激战。“企业”号威廉·福伊少尉等三人的飞机未能返航。约翰·赫因克少尉的“地狱猫”遭日军三石研三驾机撞击，所幸飞机受伤不重，赫因克艰难驾机返回了“企业”号。三石跳伞后被地面部队救起。战斗中，“企业”号损失1架“地狱俯冲者”和2架“复仇者”，8名机组成员失踪。日陆军航空兵同样损失惨重。第五十一飞行战队3人战死，6人飞机被击落后跳伞逃生，2人飞机中弹后迫降。第五十二飞行战队损失4名飞行员。奉命前往空袭莱特湾美军舰船的第二十六飞行战队3架飞机被击落，4架受伤。

岛上无处不在的菲律宾游击队积极配合美军行动。他们用无线电台向美军发送情报：日军燃料存放点和野战炮部署情况，各处部队番号、兵营和隐蔽地点等等。虽然他们很少和日军正面作战，但他们提供的准确情报使美军空袭效率极高。美军甚至派出潜艇在菲律宾水域来回穿梭，给游击队送去必需的通信器材和其他装备，将游击队和从事秘密活动的人员按需要运送到指定地点。当美军炸弹在伪装的日军弹药库和空军基地爆炸，并摧毁看上去是很普通的房子的日军指挥所时，游击队员欣慰地看到他们工作带来的成果——几乎所有被炸掉的目标都是他们提供的情报。

美军大部队不断逼近菲律宾，各路游击队收到了等待已久的命令：破坏公路、桥梁，切断日军通信线路，炸掉藏在隐秘处的日军飞机，帮助营救战俘和被拘留者：“释放最大程度的暴力来对抗敌人！”当美军最终到来时，几乎所有游击队员都感到惊讶。

10月18日，莱特湾风速达30米，暴雨如注。驻莱特岛日军第十六师团师团长牧野四郎通报下属部队：“敌舰艇多艘驶入莱特湾，但是否为进攻而驶进，或为躲避暴风雨，抑或是在台湾海空战中遭损伤的部分舰艇窜进湾内，情况不明。”宿务岛上，铃木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达沃误报事件”：既然美国海军在台湾海空战中遭遇比珍珠港更惨重的失败，怎么还能发动进攻呢？樱兵营里，山下对前线发回的消息同样半信半疑。侦察机飞行员报告说，“透过云层和大雨，在莱特湾未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前方战况紧急，10月18日午后，参谋总长梅津和军令部总长及川一起进宫上奏天皇。“昨17日，敌军空袭达沃、黎牙实比及马尼拉周边地区，有小股部队在莱特湾口三座小岛登陆。”两人指出，“敌最近必将发起菲律宾进攻作战，时机大约为本月下旬前后。形势可以说正在按照我们预计的方面发展，战机逐渐成熟。现把决战方面确定在菲律宾方面，根据‘捷一号’计划命令各部全力以赴粉碎美军的进攻企图，是适当的。由于敌机动部队在台湾海面遭受重大损失，目前美军大规模进攻台湾的可能性不大。”

听完两总长的上奏，裕仁当即表态：“因系决定皇国兴废的重大战争，望陆海军真正形成一体，向歼灭敌军的目标迈进！”

10月19日0时，东京大本营下令：“启动关系帝国存亡的‘捷一号’作战。”但所下达计划与原计划相比，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

19日当天，美军第三十八特混舰队第一、第四大队继续空袭吕宋岛。6时10分，“黄蜂”号、“大黄蜂”号联袂出动27架战斗机、24架轰炸机和15架鱼雷机轰炸马尼拉。9时10分，两艘航母再次出动由24架战斗机、18架轰炸机和16架鱼雷机组成的第二攻击波执行同样任务。12时30分，前往空袭马尼拉的第三攻击波出动战斗机20架、俯冲轰炸机23架和鱼雷机15架。当天的空袭行动中，美军损失俯冲轰炸机和鱼雷机各2架，沃伦·塞勒中尉等8名机组成员阵亡。

当日，第四大队出动空袭马尼拉和克拉克机场的战机达到145架次——其中战斗机74架、俯冲轰炸机40架、鱼雷机31架，损失“地狱猫”和“复仇者”各1架，埃里克·马努斯上尉和爱德华·埃尔金上尉等4人阵亡。美军其余两个大队当天没有攻击任务。第二大队完成海上加油后，于18时21分与第三大队在北纬15度、东经127度海域会合。

就在快速航母舰队发起空袭的同时，金凯德领军的庞大船队正在向莱特湾缓缓驶进。在漫长的航途中，麦克阿瑟习惯在上午阅读和起草电报，午后小睡，下午晚些时候在甲板上静坐，与肯尼、副官考特尼·惠特尼少校、随从医生罗杰·埃格伯格中校以及作战参谋拉里·莱尔巴斯中校等人聊天。看着如此庞大的一支舰队都在自己的指挥之下，麦克阿瑟顿觉意气风发，豪情满怀。19日下午，站在他身旁的惠特尼禁不住问道：“将军，这么大一支舰队都归您指挥，您一定有一种大权在握的感觉吧？”麦克阿瑟的回答出乎所有人预料：“不，考特！不是那样的。我在想，有许多我们的好孩子，明天将长眠在那块异国的土地上。”

仲夜时分，麦克阿瑟走下舰桥回到司令官舱室。他现在还无心睡眠，他的手触到了兜里那份经过无数次修改的演讲稿。他要提前写出登陆日公报，并为计划中的两次演讲做好充分准备。一次是登陆成功之后，另一次是向菲律宾政府移交权力。他给埃格伯格和莱尔巴斯等人朗诵他的讲稿。当他念到“街道上将再次响起儿童银铃般的笑声”时，埃格伯格憋不住笑出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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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煮酒 著，现代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