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当年写过的信，都去哪儿了

搬家的时候，我在抽屉深处找到了一摞信。虽然信上积着厚厚一层灰，一吹就让人咳嗽个不停，但我一下就辨认出，这是当年的同学写给我的。

她就住在对面的新村里，我们几乎可以通过窗户看到彼此的家，所以自然而然的，我们相约一起上学。又因为她的父亲是司机，所以我也沾了光，每天都能坐上那辆无比宽敞的大客车。

四五十个座位，乘客就咱们俩，想怎么躺就怎么躺，想怎么闹就这么闹，别提有多惬意了。车子开到学校门口，自动门打开，我们蹦蹦跳跳下车，引来周边同学的一阵围观和惊叹，我心里还真有些得意。要知道，那可是私家车很罕见的年代。

有一天，她向我提议，每天早晨上车的时候，要给对方写一封信，写什么都行。我头皮发麻，有点怕烦，可转念想想，要不是人家爸爸的大客车，我每天上学哪会这么威风？于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真的会在每天早晨交换信件。我到底写了些什么？时间隔得实在太久远，纵然绞尽脑汁，也只有一些极为模糊的印象。但说真的，一定都是很琐碎、很无聊的小事。

因为我翻开了尘封多年的信件，读到了她回给我的内容。无非是她今天哪些科目没有考好，被哪位老师严厉地批评，哪节课特别没意思，又或者是她和哪位女生又闹了别扭等等。事情特别幼稚，但又看得出，她确实写得很认真，用非常稚嫩的文笔把每一天的心情和感受记录了下来。

这种交流方式可能是今天的95后00后从来没见识过的。没有微信，没有QQ，甚至连自家的座机，还要过几年才能装好。要真有要紧事，只能跑到楼下，大喊对方的名字。可也因此，我们才愿意在书桌前静静回忆一天的生活，然后把憋了一肚子的话统统倾倒在信纸上。

我不认为写一封信就要比发一条微信来得高级，我更不认为某种怀旧的情绪有多么珍贵。恰恰相反，便捷的现代通讯方式确实管用得多。那个年代，同学们保持联络还得靠那本手写的通讯录（这可能又是Z世代年轻人没听说过的玩意），而我的那本通讯录又恰巧在几次搬家的过程中不幸丢失，于是毕业之后，包括她在内的许多同学都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但写信也有微信替代不了的地方——那一摞信件能让我感受到时光的重量，一切随岁月而流动的情感因为信件而转化为有形的存在。

其实，貌似无所不能的互联网远比我们想象中脆弱。上一次，我想不起十六年前在上海影城的往事，于是赶忙在微信上询问高中好友猫。因为以前他告诉我，他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结果，他翻了半天，无奈地对我说，从前的日记很多已经找不到了。因为当年的MSN已经不复存在，那里面的日志自然也就消失无踪了。

当年的MSN，同样如日中天，那气势完全不输现在的微信。谁能想得到，没几年的功夫，它就成了时代的眼泪呢。别看大家的手机里都存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但我们在互联网上留下的一切痕迹，也许只需要一个按钮就能被清除得一干二净。

就好像分手的恋人简简单单地操作几下，拉黑、删除、屏蔽，两个人在赛博空间里的言语符号瞬间灰飞烟灭。面对空空如也的屏幕，总会让人感觉恍惚：那些难忘的过往，到底发生过吗？

我时常在想，如果有朝一日，电子设备没有了效用，我们的生命是不是也会出现一大片空白，而且永远无法挽回？如果互联网上的所有数据和记录都能被控制和删改，那么谁还能证明自己过去的生活是真是假？

请别误会，我不认为我们应该放下手机、关掉电脑，回到“从前慢”的时代。那既不可能，也没有意义。很多年过去了，丢失了通讯录的我并没有试图去寻找或联系她。可以预料，即使我们再重逢，也不可能像少年时那样无话不谈。更大的可能是，两个成年人相对无言，默默无语，周围遍布着尴尬的气氛。

也因此，我更想感谢眼前的一封封信件。是它们留住了生命的本真，也让我能用双手触摸逝水年华；更是它们让我能确证自己曾这样活过，曾这样和他人连接在一起。即使今天的我早已不再写信，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在信纸上一笔一划写下文字的感觉。

如果屏幕前的你也写过信，那么这种感觉你一定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