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澳大利亚警方如何辜负性侵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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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犯罪报道倾向于通过揭示有关单个案件、犯罪或犯罪人的新信息来揭露不法行为，而2021年Sigma Awards获奖作品《粗暴的正义》（Rough Justice）使用数据驱动的方法揭示了涉及众多加害者、受害者和警方辖区的整个犯罪体系中长期存在的不公正模式，进一步推动了犯罪报道这项有价值的工作。

《粗暴的正义》突出展现数据在叙事中的力量，“新”的讲故事技术——数据驱动的调查、图形和互动设计与传统的以人为本的讲故事方式无缝融合，强有力地讲述了澳大利亚警方应对性侵案件处理不当的故事。

报道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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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暴的正义》由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 News）于2020年发表，三篇文章组成的系列报道为澳大利亚警方处理性侵案件调查。

第一篇《粗暴的正义：警方如何辜负性侵幸存者》（Rough justice: How police are failing survivors of sexual assault）主要强调数据调查发现数量庞大的性侵报案未能通过警方审查。

第二篇《从裂缝中跌落》（Falling through the cracks）探讨了落后的社会观念以及滞后的司法系统产生的影响。

第三篇《北领地无人追查》（Unpursued in the Top End）剖析了性侵案处理情况在澳大利亚各州和领地间的差异背后地区管辖条例的掣肘。

建立起前所未有的庞大数据集

《粗暴的正义》是唯一一个以数据为依据，汇编澳大利亚全国各州和领地警方对性侵行为反应情况的项目。

在澳大利亚广播公司的记者建立《粗暴的正义》数据集之前，没有一个全国性的数据集显示当局是如何处理性侵案件的。

迄今为止，该系列报道仍然是对澳大利亚警察处理性侵案件的最详细的全国性调查。

和澳大利亚政府所公布的数据对比来看，澳大利亚统计局（Australian Bureau of Statistics）最新于2021年发布的有关性侵受害者与警方报告的统计数据报告中，关于警方处理案件的数据也仅涉及警方记录的性侵受害率，并未涉及案件后续的处理情况。

▲澳大利亚统计局“2010年至2019年警方记录的性侵受害率（每10万人）”

▼《粗暴的正义》“性侵案处理结果自2010年以来停滞不前或有所恶化”

建立这样一个庞大的数据集，《粗暴的正义》团队所面临最困难的部分是整合八个不同的数据集，以产生连贯、准确和有意义的警方性侵调查结果的全国数据集。

所有八个数据集都存在警方对性侵调查处理不当的情况，同时每个数据集都有自己的定义和分类系统，处理数据集的第一步就需要记者熟悉这八个警方数据库各自使用的独特分类系统。

记者与统计学家和犯罪报道标准专家合作讨论，将警方调查结果分为五大类：缺乏根据、撤销、悬而未决、已采取法律行动和未采取法律行动（Unfounded, Withdrawn, Unsolved, Legal action taken, and No legal action）。在某些情况下调查结果为“其他”的案件数量非常少，因此未被单独归为一类。

▲《粗暴的正义》“性侵报案之后警方处理情况”

同时，与同为警方处理性侵调查主题的先前报道比较而言，《粗暴的正义》在建立数据集上的工作也是富有求真精神与开创性的。

更早在2019年，澳大利亚《时代》报（The Age）与《悉尼先驱晨报》（The Sydney Morning Herald）获“凯度信息之美奖”作品《看不见的罪行：我们是否让性侵受害者失望了？》（The Invisible Crime: Are We Failing Victims Of Sexual Violence?），对于澳大利亚全国的情况采用了澳大利亚统计局的数字，由此也只根据对多个澳大利亚统计局数据集的分析估计得出2017年性侵报案率比实际发生率可能少7 到11倍。依赖于现有数据，在可视化追踪性侵案件在司法系统中所经历的流程上，也只能以拥有全面数据的新南威尔士州的情况做呈现样本。

▲《看不见的罪行》“新南威尔士州2009年至2018年性侵案处理后续”

可以想见，填补全国警方处理情况这一巨大的数据空缺也绝非易事。

澳大利亚的性侵案数据由八个州和领地分别管理，记者通过《信息自由法》，要求多个州政府机构提供数据。记者与警方、政界人士沟通了一年多，以获得每个司法管辖区的独家数据。在某些情况下涉及与警察指挥官和警方统计人员的非正式合作，或是记者只能通过反向通道施加压力后才能获得所要求的数据。

北领地是唯一一个拒绝为该调查提供任何数据的司法管辖区，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拒绝了多项请求。《粗暴的正义》前两篇报道（1月28日和29日发表）引发了广泛的呼声，北领地警方面临公众要求公布其性侵案数据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在第一篇报道发表两周后，北领地警方提供了记者所要求的数据。

北领地警方补充的数据补上了澳大利亚全国情况所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也使得记者能够展现的图景从第一篇的超14万起扩大至第三篇精确的240973起报案，数据显示澳大利亚全国范围内截至2017年的10年间，警方驳回了9%的性侵报案。第三篇报道也揭示了北领地警方相比其他州或领地警方追查性侵报案的可能性更小。

▲《粗暴的正义》“北领地警方不追究性侵的可能性是新南威尔士州警方的3倍”

至此，《粗暴的正义》一并完成了多项创举：

为240973起性侵报案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可搜索的警方调查结果数据库，该数据库将用户的邮编或居民区与州/领地警方数据相匹配，并使用户能够查看详细的统计数据；

揭示了全国范围、各州和领地被警方视为"缺乏根据"（unfounded）的报案的真实程度；

揭示全国范围、各州和领地受害者“撤销”（withdrawn）报案的真实程度；

提供详细的性侵统计数据，包括北领地“缺乏根据”的报案和“撤销”的报案。

每一个圆点，代表每一起报案

打开系列报道的第一篇文章《粗暴的正义：警方如何辜负性侵幸存者》网页，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用Adobe Illustrator制作的14多万个圆点，每一个圆点代表一起报案。

14多万个圆点则代表北领地提供数据前的不完整案例数量，正如文章第一句话所描述的——“在截至2017年的10年间，澳大利亚警方接到了超过14万起性侵报案。”

记者认为案例数量和圆点数量的比例只有设置为1：1，才能够与这一庞大案例数量的重量相称。14多万个圆点一个挨着一个，共同织就了一幅向下箭头式样的卷轴，卷轴不断绵延的长度亦例证了处理性侵案的艰巨性。

警方处理案件的不同结果，在视觉呈现上也由颜色加以区分。在读者从起点开始不断向下滑动页面时，黑幕一般的背景上黯淡的圆点开始了各色霓虹灯样式的颜色变幻与闪灭。

每一片段亮起的颜色都与圆点文字所强调的警方处理报案形式一致，如文章第二句“警方驳回了近12000份报案，理由是他们不相信发生了性侵”中“驳回”用玫红色来加以强调，伴随这段陈述所亮起的近12000个玫红色圆点正代表着近12000份报案。

上文提及的更早一些发表的优秀作品《看不见的罪行》也使用了圆点来象征案情，不过并未做颜色的区分，只是以全圆呈现估计受害者数量，以圆环图的切割呈现报案者与案件得以起诉者占总受害者的比例。

而《粗暴的正义》凭借一手建立的独家数据库与调查情况门类编码，得以用条形片段区隔与圆点颜色分类的形式，更丰富地展现警方处理性侵案不当的具体面向。

生动的排版与图片设计

第一手资料——受害者的亲口讲述在文章中以左右交错的折叠可展开段落呈现，每一位受害者的名字和讲述字体都采用了边缘发光的设计，寓意发光的生命体，使每个故事充满生命力。留白的设计也中和了文章复杂数据和研究分析强化的信息密度。

愿意接受拍摄的受害者对肖像露出程度要求不同，记者便用Photoshop编辑的阴影来遮盖脸部/身体，遮盖的面积由受害者决定。

如此，在尊重不同受害者意愿的前提下，保持了图片外观和风格的一致，更深层次的意义是通过这一设计巧思让受害者不仅能够用自己的语言讲述亲身故事，更赋予了受害者充分的能动性，帮助受害者走出阴影。

交互技术运用：即时的搜索结果对比分析

警方调查结果数据库的交互设计，让读者能够快速得到直观的居民区与所属州/领地的比较结果。

读者可输入地理区划关键词进行搜索，即可生成所在居民区与所属州/领地的详细数据比较结果，也可先点击选定想要了解的州/领地，接着点击地图上的气泡选定居民区进行对比分析。

五类警方调查结果的颜色区分与上文圆点划分一致，避免了不同象征体系可能给读者带来的认知困扰，并且有利于加深读者对各类别情况的记忆。数据量较小的居民区用浅灰色代表，以强调在选定的时间范围内性侵报案少于50起或少于2500名居民的地区的数字应当谨慎对待。

气泡标尺样式没有采用常见的排列每一个气泡大小所代表数量的形式，而是近似圆环图的比例标尺，这其实能够有助于避免读者的误解（即将气泡大小认作数量差异）。

气泡标尺的刻度随不同州/领地、不同类别调查结果的实际占比情况而变，一方面提醒读者每个州/领地的警方都受制于不同的实践、政策和立法，因此不同司法管辖区的数据不能直接比较；另一方面最好地展现每一类别调查结果之于该州/领地而言的分量和问题的严重性，以及每个州/领地上的居民区的相对比例情况。

在随时间推移产生的变化的展现上，记者将2008年至2017年这十年分为前五年（2008-2012）与后五年（2013-2017），突出强调了每类调查结果占比在两个时间段间的对比。

在地图上用气泡大小在两个时间段的差异来展现每类调查结果占比的变化，选定居民区与所属州/领地其他居民区的比较则采用横向条形图长条的长短来呈现，令重点内容调查结果十年期间的整体变化也更易被读者一眼感知。

选定居民区与所属州/领地平均情况的对比变化通过折线图进行逐年情况的展现，体现特定居民区在所属司法管辖区内的表现水平走向。

在以上提到的图表类型之外，记者还用了堆积面积图九宫格来呈现北领地各区调查结果随时间推移发生的变化，使读者能够迅速纵览大局，同时也能够方便地比较各区之间的差异。

数据可视化，让犯罪调查报道更有力

性侵被认为是澳大利亚最严重、最令人发指的罪行之一。然而，警方对犯罪，特别是性犯罪的处理不当，长期以来一直逃避全国的监督，因为有说法称，警方的调查结果无法在各州和各地区之间进行比较。呼吁修改法律制度的研究人员也表示，数据方面的问题使得要求改革变得更加困难。

《粗暴的正义》调查报道通过建立全国分类数据库克服了数据上的困难，加上动人的数据可视化与叙事的魅力，在澳大利亚全国范围内引发了对警方处理性侵案件的独立调查的广泛呼吁，也对犯罪调查的数据新闻报道深有启发：

搭建数据库框架：报道主题需要做进一步的分类、且面临不同体系数据归类不一的挑战时，可以与相关专家（如统计学家和媒介伦理学家）合作以获取专业支持；

获取数据：在为特定议题寻找数据支撑时，不必拘泥于网络公开信息，可以根据相关法律向政府部门获取报道框架所需的颗粒度较细的数据；

图表呈现：呈现随时间迁移变化的情况，可以灵活运用不同类型的图表，对于跨度较长的时间段可以将其分为几段，令情况的主要变化一目了然；通过标尺的设计，展现地图上存在不可比较性的区域数据，以及突出具体情况的严重性；寻求个案在整体中位置呈现的有温度创新表达；

信息密度：考虑到犯罪调查主题的相对沉重，详尽且繁杂的数据与其他叙述之外，可以使用折叠可展开等留白设计，留给读者一些令人窒息的事实重压下的缓冲地带。

参考文献

“A shocking indictment”: This data reveals the police response to 140,000 sexual assault reports. (2020, February 3). ABC News. https://www.abc.net.au/news/2020-01-28/how-police-are-failing-survivors-of-sexual-assault/11871364?nw=0

A “horror show” for victims: How the legal system failed when Sarah asked for justice. (2020, January 29). ABC News. https://www.abc.net.au/news/2020-01-29/sexual-assault-legal-system-horror-show-for-survivors/11903584?nw=0

Precel, N. R. D. (2019). Sexual assault: Are we failing victims of sexual violence? The Age. https://www.theage.com.au/interactive/2019/are-we-failing-victims-of-sexual-violence-v-2/

Sexual Violence - Victimisation. (2021). Australian Bureau of Statistics. https://www.abs.gov.au/articles/sexual-violence-victimisation#police-reporting

These are the crime statistics the police didn’t want you to see. (2020, February 19). ABC News. https://www.abc.net.au/news/2020-02-20/sexual-assaults-reported-to-nt-police-least-likely-to-be-pursued/11917478?nw=0

案例整理：符芬菊

指导老师：叶韦明

原标题：《案例 | 澳大利亚警方如何辜负性侵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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