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组照 | 放养的童年

South XinJiang: Wild Childhood

南疆：放养的童年

“

人生在世，除了死亡，其他都是塔玛霞儿！

”

文丨 摄影 游晓璐

在南疆，我遇到了失落已久的童年。

孩子们天真，明亮，在城里的巷子里玩游戏，在乡下的泥土里打滚，有一种朗朗的生命力。自制千秋、水枪，简易滑滑梯，玩得风生水起。他们的身上粘着土，眼里有笑。

相比许多被各种手机、游戏、培训班攻占时间的孩子，这里的孩子，有着更加古典的“放养童年”。

丨喀什麦盖提库木库萨乡，这里被称为“刀郎人”的故乡。住在沙漠边缘的刀郎人能歌善舞，擅长画“农民画”。在“刀郎画乡”的草坪上，几个刀郎农民画老艺人的孙子孙女，光着脚，在夕阳中“玩跑抓”。

南疆是全国出生率最高的地区之一，在城市、乡村能遇到众多儿童。可以说，这是一个“童年很盛大”的区域。

南疆将近百分之八十的人口是农业人口。这也决定了大多数的儿童，在农村里长大。孩子们的质朴和野性，在河流，山谷、麦田、树林下养成。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曾在研究“国民性格”时曾提出著名的“童年经验理论”。她认为，童年经验对性格的形成至关重要。不同民族的不同性格很大程度上源于童年经验的差异。

丨2016年9月，光着屁股在土堆上玩的孩子。这里是和田的凯普单阔洽巷，这条老街正在拆迁，巷子里的人身上，都盖着土。中年人在拆屋子，坎土曼敲一下，维吾尔老房子的一个角掉了，“轰”——尘土飞起来，眉毛、睫毛、脸上、衣服上，都是灰。只有孩子们是快乐的，他们在废墟上玩耍。

这里的孩子，从小和泥土打交道，被“糙养”着长大，形成了独特的“乐生”文化。有一句新疆谚语叫做：“人生在世，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塔玛霞儿（玩耍）！

丨喀什老城的小巷里，玩气球的孩子。夜晚的喀什老城，黄色的街灯亮起，照在土黄色的墙面上，如同中世纪的小巷。两个孩子有几个彩色的气球。他们用气球打架、比赛，可以玩一个晚上。

我是一个无根的人，一个局外人。我出生于80年代末，从小在福建沿海的乡村里长大。记忆中的家乡味道散了。童年，正在消失。

从绿洲、高原、再到沙漠边缘，在中国的最西境，我遇到这些孩子。他们指认了那些消失的东西。

丨莎车老城里，一个剃平头，眉毛用乌斯曼草画成连眉的女孩正在摆POSE拍照时，一个刚刚洗完澡的孩子打开家里的木门。

丨喀什老城的阿热亚路的某快捷酒店前，有一个为旅客运输行李以及残障人士准备的石头滑阶。这个滑阶前，总是聚集着一群欢快的男孩。他们把这个简单的滑阶当成了“滑滑梯”。他们从上跑下来，从下爬上去，乐此不疲。

丨维吾尔族孩子爬上瘦弱的树干当“孙悟空”。

我的照片都是自动“长出来”的。我不大会摆拍。孩子们就像一只只蹦蹦跳跳的小袋鼠一样，灵活得不得了，我只能用相机“抓住”他们。

丨几个看见相机毫不设防快速飞奔过来的孩子。

丨几个看见相机毫不设防快速飞奔过来的孩子。喀什高台民居的草地上，女孩采了一把可以吃的草往嘴里吮吸，不小心被草弄伤了舌头。民居前，有一片草地和芦苇。夏天，芦苇沿着吐曼河，长得又高又深。孩子们常常在吐曼河边的芦苇荡和草地上玩耍。

丨莎车老城，在帷幔后，玩耍回家的姐妹。

丨喀什老城，玩跳皮筋的孩子。

丨2015年初秋的夜晚，喀什高台民居前的一个小男孩光着下身，坐在家门口前的炕椅上听奶奶和邻居聊天。突然，他有点内急，跑到不远的为民路上，撩起衣服撒了一泡尿。这种浑然天真的样子，就像尚未在伊甸园里吃禁果的亚当夏娃。

铁架、沙地、土堆，任何地方都可以成为他们的游乐场。医生看病、盖房子、跳皮筋、跑抓……这些古老的游戏在这里依旧流行。

丨玩“医生为病人看病”游戏的女孩。游戏里，一个孩子扮作医生，一个孩子扮作病人。图上的“医生”正在为“病人”进行按压治疗。“医生”的诊疗器具还包括白色粉笔，她在“病人”的脚上涂涂画画，“病人”也乐于接受。“医生病人”的游戏，是孩子们将彼此最脆弱的地方给对方看，然后相互治愈的温暖游戏。

丨维吾尔孩子玩跳皮筋也跳“马兰开花二十一……”

丨四个小女孩在喀什高台民居前的草地上玩耍，她们从地上拔草为对方“化眼线”。在维吾尔地区，有用“乌斯曼草”画眉毛的传统，乌斯曼草画出来的眉毛又黑又浓。图中孩子的“化妆草”并非“乌斯曼”，但也玩得很高兴。

丨 画完后，一个女孩调皮地掀起另一个女孩的裙子当盖头。

一个纸盒、一个轮胎，足够让他们玩上一整晚。自制秋千、水枪，他们更是玩得风生水起。

丨喀什老城的阿热亚路上，两个男孩在树荫下，用废弃的建筑用料玩耍。其中一个男孩尽管左手受伤、还没拆石膏，但依旧玩的不亦乐乎。

丨踢足球时被踢到嘴巴的男孩。他疼得哭了。

丨夜色里，玩跑抓的孩子。

丨用纸盒子把自己武装成超级“机器人”的孩子，女孩头上包着围巾，想象自己是个土匪。两个小孩在深夜的小巷的“战斗”中，满足自己的英雄梦想。

对南疆的孩子而言

童年，是一个动词

是上树，奔跑，游戏，在土里打滚

是黄昏时分奶奶喊你回家，还不愿回家

是玩累了在黄色的地里睡着

是被打哭了，脸上挂着泪痕

可看见吃了，不害臊地又笑了

童年是

是光明正大地撒野

丨2016年8月，麦盖提乡下里 ，玩“人力太阳神车”的孩子。两个人用手推杠，秋千就会荡起来。荡秋千的孩子围着中间的杠转，就像地球绕着太阳。孩子们在夕阳的天空里荡来荡去，甚至从秋千椅上站起来，发出快乐的喊叫声。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但毫不害怕。从小在沙漠边长大的刀郎人，身上有股野性的力量。

2016年夏天，我一个人从和田来到了喀什莎车县，在旅馆里住下。隔着铁窗，一群小朋友往里做鬼脸，叫我出来玩。这是一个古老的巷子。在南疆，巷子里总是有成群结队的孩子。他们对照相机有着巨大的热情，争先恐后地想拍照。图为一个维吾尔小女孩在拍单人照时，她的哥哥突然从一旁跳到相机前“抢镜头”。

丨 看到被抢镜头的照片后，小女孩快急哭了。

丨 终于拍到单人照后，小女孩又难掩心中喜色。

孩子的情绪直白、热烈。

丨 2017年5月11日，位于帕米尔高原上的塔什库尔干县库孜滚村发生5级地震，图中母子的家在地震中完全倒塌了。这是库孜滚村经济条件最困难的家庭之一。地震一周后，志愿者为孩子送来助学款和糖果。男孩靠在妈妈的身上，手上抓着一把糖，嘴里鼓鼓的，吃着一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在帕米尔高原，农牧民的时间时常以杏花开了、麦子熟了、河水涨了来计算。孩子们的时间则分为上课时间和放学时间。我住在塔尔乡时，有几天住在阿勒玛勒克村。阿勒玛勒克意为“苹果园”。这里真像个果园子。有苹果、石榴、梨树，最多的是杏子、桑树。那时是杏子生长的季节，树上长了许多青色的杏子。摇几下，能掉一地。黄昏时分，孩子放学了，几个塔吉克小女孩奔向麦田，在里面打滚，非常野生。

丨 帕米尔高原的夏初，奔向麦田里的孩子。

这是一片辽阔的地域，它独特、丰富而纯粹。

孩子们的质朴与野性，就在这片山谷、河流、麦田、树林间养成。

保留着古老生存方式的人们与自然之间的依存关系，让人感觉世间的一切都历久弥新。

丨 帕米尔高原的一处平地上，婚礼间隙踢足球的塔吉克孩子。

一天下午，孩子们带我到塔什库尔干河边。孩子采了许多花。玫红的，鹅黄的。她们一边采一边跑，快乐像只小羊。

“你看看我的花！”

“你看看我的。”

孩子们在比谁的花美。

随身音箱里传来黛青塔娜的《雪山》。歌声非常平静，充满了山谷的一角。太美了。我感到了久违的，平静的愉悦。

真是让人怀念的一段日子。回想起来，这种感觉幸福又悲哀。

丨 女孩用河边的花草编成花环。

我的童年情结，大抵因为我现在过得不快乐。因为童年已经永远地逝去了。那种无忧无虑，大哭大笑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所以我可以毫无风险地，怀念它。

我想当一名小学老师，收获一茬又一茬永远也不会老的童年。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厌恶自己的存在。和孩子在一起时，感觉自己可以融化，消失，变成天地间和自然一样的东西。

丨塔什库尔干阿拉尔金草滩上，塔吉克女孩在雪山汇成的溪水中玩耍。

基本上，是孩子在治愈我。在9月末的阿拉尔金草滩上，草已经慢慢变黄了。放假了，塔吉克女孩牵着一只年纪比她还大的牛，在草滩上放牛。雪山的水流过 ，汇成了一条条小溪。她从桥上跳下来，在溪里玩水。水多凉啊！但是她不管。水花溅起来，飞在帕米尔的天空里。她的衣服都湿了。但是她很快活。

这里的很多孩子，身上都有一种乐观、强韧的性子。雪山、草原、田野、牧场、奔流的河水……大自然给予了孩子们真挚和勇气。纯真与善良，也许是他们最珍贵的财富。

这里有土地需要的黄，树林需要的绿，天空需要的淡蓝。我需要田野，就像向往自己的反义词一样。我距离土地太远了，离开土地太久了。在这里我想俯首称臣。我想长在土地上。我母亲告诉我，小时候我是个野孩子，曾经在红红的西红柿地里睡着。二十多年过去，我总是在寻找失落的童年。

因为，人性的进化是很困难的。

原标题：《南疆组照 | 放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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