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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曾被炸成废墟的德国城市,如今奇迹般“重生”

2022-03-25 20:0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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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叶克飞 欧洲价值

饱经二战轰炸的德累斯顿▲

在二战炮火摧毁的名城中,毁于战争结束前夕的德国德累斯顿,被视为最可惜也最“冤枉”的一个。

在历史上,德累斯顿曾长期作为萨克森王国的都城,被誉为欧洲最美城市之一。

长久以来,它一直以精美的艺术品收藏、多姿多彩的萨克森历史,以及美轮美奂的巴洛克教堂和赏心悦目的巷弄闻名于世。1945年2月13日,“离战争结束只剩数周时间的那个夜晚,796架轰炸机飞过广场,飞过了这座城市。用一位年轻亲历者的话来说,它们‘打开了地狱之门’。就在那个地狱般的夜晚,估计有2.5万人丧生”。同时,八百年古城沦为废墟。豪普特曼曾说:

“谁如果不会流泪,就来看看被炸后衰败的德累斯顿。”

结果,就如《德累斯顿:一座城市的毁灭与重生》一书所写的那样:

“我们再也看不到表现主义画家康拉德·菲利克斯穆勒在20世纪20年代所绘的那座生动俏皮的城市,再也看不到17岁的酿酒学徒玛戈·希勒在20世纪40年代中期战时下班回家路上会见到的那些砖石与玻璃,再也看不到阿尔贝特·弗罗梅博士、伊萨克维茨一家、格奥尔格·埃勒尔以及玛丽埃莲·埃勒尔在20世纪初刚搬来时的那个资产阶级舒适乐园:精致的餐厅、歌剧院、精美的画廊。这一切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被炸成废墟的德累斯顿,经历了漫长的重建,而且是近乎于神话的重建。这也让这座城市有了更多可以书写的东西,曾经无比辉煌的历史不至于变成句点。

书名:《德累斯顿:一座城市的毁灭与重生》

作者:[英] 辛克莱·麦凯

译者:张祝馨

出版社:文汇出版社

出品方:新经典文化

出版时间:2022年2月

《德累斯顿:一座城市的毁灭与重生》记载了这座城市的毁灭与重生,它近乎絮叨地提及这座城市的每个细节,也让我的记忆回归。

我曾两次到访德累斯顿,它也是我最喜欢的德国城市之一。无论在哪个角落,无论白天夜晚,我都会在这座城市里见到重建的痕迹。正如书中所说:

“德累斯顿被重建了。缓慢,历经困难和冲突。细致入微的修复与小心谨慎的现代景观美化手段结合在一起,所以你很难一眼就辨认出广场上的那些新建筑。但奇怪的是,尽管重建工作奇迹般地完成了,我们却还是能看到曾经的废墟。”

德累斯顿人能够“修复”这座城市,首先是因为德国人异乎寻常的理性和细致,轰炸结束后,他们居然还能在多达18000000立方米的废墟中辨认出重要建筑的残件,将它们逐一收集编号,并有条不紊地存放起来以待来日。

圣母教堂当然是最好的例子。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巴洛克风格教堂之一,建于1726年至1743年间。二战后,属于东德的德累斯顿限于各种原因并未重建,废墟亦未清理,圣母大教堂周边就一度成为牧场。后来,当地知识分子和艺术家们牵头,动员民众保护废墟。

两德统一后,德累斯顿古城的复建成为可能,并于1994年正式动工。严谨的德国人用最艰难却也最让人尊敬的方式完成了这次复建,圣母大教堂的重建尤其值得称道,甚至堪称神话。他们在巨大的废墟上,靠着一万张旧建筑图像和瓦砾堆挖出8000多件残片,将一块块砖瓦测量、拍照、鉴别、分类并复位,不足部分以新材料补充,人们称这一工程为“世界上最大、最难的拼图”。

据记载,圣母教堂的建筑材料43%是从原教堂废墟中挑拣出来的,人们从7110块旧砖中挑出3539块重新使用,重建所需的材料重达6万吨,其中废墟材料利用率达34%。重建后的圣母教堂高91.23米,宽50米,巨大的砂石穹顶外部直径为26米,重达9000吨,是阿尔卑斯山以北最大的建筑穹顶。从外部仰视教堂,穹顶上镶铸的十字架金光闪闪,这是一个高8米的24K镀金十字架,由当年对德累斯顿发动空袭的英国捐赠,为十字架镀金的艺术工匠施密茨的父亲在当年参加了对德累斯顿的轰炸,他回忆说,父亲很少提及曾参加过的战役,唯有对德累斯顿的空袭令他十分不安,多次提起此次空战,施密茨想通过自己的双手为两国的和解奉献一点力量。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不少捐款者的家人都是被德国纳粹杀害的。

生活在德累斯顿的波兰老人瑟普克亚克奔走在波兰家乡小村葛斯廷,为圣母教堂募捐,而他17岁时就被纳粹逮捕,他本人死里逃生,却目睹了同伴们惨遭杀害,他的家乡也被德军夷为平地,当有人问他现在为什么要为德国人捐钱时,他用朴实的语言回答道:不能笼统地说德国人有罪,大部分德国人是十分友善的。这正如德国老政治家弗格尔总结:

“战争、破坏、大规模杀戮不应该是历史的最后答案”。

2005年10月30日,重建的圣母大教堂完工。据说,前德国总统科勒在落成仪式的致词中,对豪普特曼60年前的名言给予了补充:

“谁如果失去了信心,就来看看重建后的圣母大教堂!”

这当然是信仰的力量,从圣母教堂到德累斯顿这座城市,都体现着这种力量。正如书中所说:

“这座城市现在成了某种象征残忍的总体战的图腾”。

当然,作为纳粹早期的思想理论摇篮,它又背负着一些难以承受的东西,直至今天仍然深受影响。

“在过去数十年中,伴随着不同程度的愤怒、同情、痛苦与创伤,关于这座城市及其遭到的轰炸,道德争论和分析一直不曾停歇。时至今日,这样的争论仍然是这座城市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德累斯顿,过去与当下并存,所有人都必须小心翼翼地穿过时间与记忆的层层关卡。”

因此:

“德累斯顿的故事,它的毁灭与重生,呈现出一系列可怕的莎士比亚式道德难题。如果我们承认那天晚上及其后,成千上万儿童、妇女、难民、老人遭受了巨大的苦难,那么纳粹在那里犯下的丑恶罪行会不会因此而淡化?如果我们继续深入挖掘这座城市的特殊遭遇,那么我们是否会因‘沉迷’于一个特别美丽的地方,而忽略欧洲大陆上还有很多村庄和城镇经历过更为残酷的过往?”

这真是一个好题目,简单点说,德累斯顿的美,无论是过去的美还是如今的美,都是一层滤镜。如果不能抛开滤镜,那么我们就会过分关注于它,却忽视了更深层与更广阔的东西。

同时,虽然德累斯顿大轰炸只是一场军事行动,但:

“我们不能仅从军事历史的角度去思考它。相反,我们应该尽可能地透过那些现场亲历者,天上的和地上的,那些指挥者,那些平民参与者,透过他们的视角,去进一步探究这场灾难。因为这是一场远远超出战争范畴的悲剧。”

《德累斯顿:一座城市的毁灭与重生》的着重点便是寻找亲历者,倾听亲历者的声音,包括:

“那些早在德累斯顿被黑暗笼罩前就出生并生活在这里的人,那些在那段黑暗岁月中出生的孩子,那些经历那个恐怖夜晚的人,还有那些不得不在随后的混乱岁月中重建日常生活的人”。

德累斯顿大轰炸之所以有着巨大争议,是因为在二战尾声,针对德国城市和平民的无差别轰炸对战争进程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反倒是因轰炸造成的惨痛伤亡和巨大破坏,引发舆论猛烈抨击。反对盟军攻击的不仅仅是纳粹当局,还包括了英美媒体。

《每日电讯报》写道:

“德累斯顿的灾难史无前例……一座伟大的城市从欧洲的面孔上被抹去。”

以工人阶级为主要读者群的《每日镜报》宣称这是“德国经历过的最糟糕的空中突袭”。美国当局也付出巨大努力来调整此后的美国新闻报道,明确指出盟军目标绝不是手无寸铁的德国平民,即使在当时,精准轰炸很难实现。

连起先同意这一行动的丘吉尔,后来也对空袭的必要性产生怀疑,尽管“平民可以成为合法军事打击目标”这个想法并不新鲜,早在1942年,斯大林就曾建议丘吉尔,应让英国轰炸机瞄准德国的住宅和工厂。丘吉尔在备忘中写道:

“纯粹为制造恐怖而轰炸德国城市,这一策略应该重新评估。”

他担心战争让英国人也变成了“野兽”,被非理性的暴力夺去心智。

二战后书写德累斯顿的文字中,最著名的当属美国作家库尔特·冯内古特的《五号屠场》,这也堪称史上最著名的反战小说。他的写作灵感来自在德累斯顿战俘营逃过恐怖大轰炸的亲身经历。

二战期间,在惨烈的德国坦克大决战后,当时是美军一员的冯内古特于1945年遭德军俘虏。正是他被囚禁于德累斯顿战俘营时,德累斯顿遭大轰炸,冯内古特与战俘躲在地下储肉室,是幸存的七名美军战俘之一。

在小说中,主人公比利‧皮尔格林坚信自己不过是被外星人劫去的四维时间旅者,而“当特拉法马铎星球上的人看到一具尸体的时候,他想到的只是这个人在此一特定时刻情况不妙,但他在其他许多时刻中却活得好好的。现在,当我自己听说某人死了,我只不过耸耸肩,学着特拉法马铎的人对死人的语气说:‘就这么回事。’”

皮尔格林所曾见到的残酷,正是冯内古特所见的残酷。在《五号屠场》中,比利·皮尔格林回忆说,他和一个毛利人战俘一起挖掘,那个战俘在挖掘过程中非常难受,停不下来的恶心呕吐真的要了他的命。对瘴气、疾病和老鼠的恐惧更为普遍。在其他被轰炸城市的都市传说中有关于啮齿类动物的描述,说它们的食物过于丰盛,以至于变得肥胖不堪。

至于德累斯顿,冯内古特写道:

“我目睹过德累斯顿的毁灭。我见过这座城市先前的模样,从空袭避难所出来以后,我又见识到了它被轰炸后的惨状,我的反应之一当然是笑。上帝知道,这是灵魂在寻找宽慰。”

而对于轰炸的执行者来说,这次任务并非服从和执行这么简单,许多人一辈子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压力。《德累斯顿:一座城市的毁灭与重生》中提及的年轻数学家、二战中应征入伍、在轰炸机司令部作战研究部门供职的弗里曼·戴森就是其中一位。

书中写道:

“在戴森的世界里,几何定理过去只出现在黑板上,如今却成了关乎生死的问题”。

这位在战争中磨砺成长、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年轻人,在越来越多的德国城市成为高爆炸药和燃烧弹投放目标时,开始质疑轰炸作战的道德准则。

戴森坦言,自己最初对战争的立场是广泛的和平主义,当然,他也深知绝不能让纳粹政权继续存在下去。于是,他陷入了道德困境:

“从战争一开始,我就从一个道德立场一步一步地退到另一个道德立场,到战争结束之时,我已完全失去道德立场。战争刚开始时,我……在道义上反对一切暴力。经过一年的战争,我退让了,我说:‘不幸的是,用非暴力的形式抵抗希特勒是行不通的,但我在道义上仍然反对轰炸。’几年后,我说:‘不幸的是,为了赢得战争,轰炸似乎是必要的,所以我愿意去轰炸机司令部工作,但我在道义上仍然反对无差别轰炸城市。’在我到达轰炸机司令部后,我说:‘不幸的是,事实证明我们就是在无差别轰炸城市,但这在道义上是合理的,因为它有助于赢得战争。’一年后我说:‘不幸的是,我们的轰炸似乎并没有真正帮助我们赢得战争,但至少我的工作是拯救轰炸机机组成员的生命,这在道义上是正当合理的。’”

但是到了最后,他的总结是:

“在战争的最后一个春天,我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了。”

也正因为德累斯顿的象征意义,它至今仍是各种势力的角力场。它承载的独特的帝国历史记忆使它在历经大轰炸之后,在各种有关历史记忆的权力争夺和公共讨论中成为焦点。如今,德国东部和其他地方的极右翼分子不断发挥“纳粹德国的平民也是无辜受害者”这样的观点,他们将自己的论点与关于轰炸原因的一些古怪阴谋论杂糅在一起,甚至认为协约国与轴心国在道德上相去无几。

当然,对于大多数德国人来说,纳粹的罪恶不容否认,所以他们深知不能放任右翼分子胡说八道,这一点在几十年来的德国从未改变过。

对策就是正视和保护历史。正如书中所说:

“近年来,这座城市的档案馆一直在尽最大努力收集证词和目击者描述。这项鼓舞人心的公共历史计划收集了许多人的声音,让许多失落的记忆重见天日。这些在不同时期被记录的故事来自各种各样的市民,他们年龄各不相同。有事发时尚且年幼的人讲述的故事,也有亲历那场恐怖灾难的成年人留下的日记、书信和只言片语。从德累斯顿的首席医疗官到防空管理员;从城市中被残酷迫害的犹太人到心怀羞愧而伸出援手的非犹太人;从青少年和学童们的回忆到成年市民的非凡经历:这些档案记录的不仅仅是一个夜晚,而且是一座非凡城市经历的非凡历史时刻。千百个声音正等待着世界的倾听,许多故事此前从未为人知晓。”

在这些故事中,德累斯顿并不无辜。这座满是艺术瑰宝的城市,毁灭的种子早已种下。纳粹掌权后,法西斯主义席卷德累斯顿的每个角落,所有公共建筑都披上了万字符,满大街都是党卫军和其他爪牙。即便与第三帝国的首都相比,这里的狂热程度也更胜一筹。在纳粹“优生学”的指导下,仅在1935年,德累斯顿就实施了8219例绝育手术(同年柏林共6550例)。艺术与教育同样不能幸免。1933年,第一届“堕落艺术”展在德累斯顿举办,希特勒亲临现场,参观那些被当局贬斥为病态与堕落的艺术作品。在所有的校园里,从幼童到少年,各种各样的纳粹组织毒害着幼小的心灵。

此外,尽管地处战事后方,但德累斯顿并未远离战争,从前生产相机、显微镜和打字机的工厂,全数为了服务战争而开足马力,源源不断地向前线供应着军需。

毫无疑问,德累斯顿的悲剧,是一个集体悲剧。当然,它被轰炸的时间,还有它自身的美丽,让这场悲剧更为深刻。正如有人所说的那样:

“人们对德国图书馆和档案馆被焚毁的藏书感到悲伤,这种情绪长久以来挥之不去。这种悲伤之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把它放在一部长达592页的著作的最后却令人感觉颇为奇怪。似乎失去书籍最终要比失去生命更糟糕——特别是从长远的观点来看,这也许是正确的;但是这却并不产生什么道德魅力……真正的灾难是美丽的古城、古老的教堂、洛可可式的宫殿、巴洛克的城墙和中世纪的街道全部成为废墟。”

所幸的是,相比极少数右翼分子的颠倒黑白,在绝大多数德国人的集体记忆中,德累斯顿的悲剧是一种警示,也是反战的象征。

图源 | 网络

作者| 叶克飞

编辑|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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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被炸成废墟的它,美到连轰炸者都自责一辈子,如今奇迹般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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