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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敢闯《围城》的女导演黄蜀芹

2022-04-22 18:1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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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柯兆银 上海通志馆

据上海电影家协会消息,著名导演黄蜀芹于昨天19时48分在沪因病去世,享年83岁。

黄蜀芹(1939年9月9日-2022年4月21日),出生于上海,原籍广东番禺,戏剧大师黄佐临和丹尼长女。1964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曾任中国电影家协会理事、上海电影家协会副主席。

作为中国电影第四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黄蜀芹导演的电影《青春万岁》《人·鬼·情》《画魂》等都是中国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此外,她还留下了《围城》《孽债》等一批经典的电视剧作品。

以下是上海通志馆主编《上海滩》杂志于1997年刊登的一篇旧文。谨此缅怀黄蜀芹导演。

敢闯《围城》的女导演黄蜀芹

文 | 柯兆银

对父亲黄佐临的记忆

那是1926年的春天,19岁的黄佐临赴英国伯明翰大学留学。在一次文娱晚会上,他自编自导自演了两个小戏《东西》和《中国茶》,受到各国学生的欢迎,一致评价他的戏有“萧味”——英国大文豪萧伯纳的风格,并怂恿他将剧本寄给萧伯纳看看。黄佐临真的把剧本寄去了,还附信说他如何如何崇拜萧伯纳。萧伯纳居然回信了,他说:“我不是‘萧派’,我是萧伯纳。”并对他说,要想有所成就,千万不要去当门徒,必须依赖自我生命,独创“黄派”。萧伯纳还送给黄佐临一本照相册。

黄佐临

黄蜀芹记得,那本照相册是烫金的,扉页上有萧伯纳的原信,是用英文写的,还有父亲黄佐临的中文译文。照相册一直是空白的,父亲认为他导演过的100出戏里,还没有真正使他满意的。他要有满意的“黄派戏剧”的剧照才贴上去。可惜这本大相册在“文革”中被抄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黄佐临导演的《陈毅市长》剧照

黄蜀芹还记得,念小学时,父母总是在校门口等她。她和妹妹一起坐在自行车上,被接到剧场。她常常在后台做作业,做完后就去侧台或后台看戏,看那奇妙无比的艺术世界。戏完了,她和妹妹坐着父母的自行车回家。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黄蜀芹与父亲

历经波折成为电影导演

1957年的秋天,黄蜀芹从上海市三女中毕业,她在志愿表上填了“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没想到,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不招生。父亲黄佐临和老师都反对她报考导演系,希望她能报考理工科大学。她委屈得哭了。她偏不,宁愿等两年,等到导演系招生!她打起铺盖,前往嘉定当农民。两年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终于恢复招生,她才匆匆奔向考场。

有一场考试是即兴表演小品。

黄蜀芹从门缝里捡起一封来信。她打开一看,愣住了,原来是电影学院通知她没被录取。她顿时眼泪流了下来。突然,电话铃响了,她拿起电话,是电影学院打来的,告诉她通知的对象搞错了,她是被录取的。黄蜀芹笑了……

考官笑了起来。

终于,黄蜀芹如愿以偿,跨进了中国电影界的最高学府。

黄蜀芹1964年毕业,分配到上影厂。她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这下子可以大干一场了!可是“四清”运动来了,“文革”又来了。黄蜀芹全家被扫地出门,她先后被赶到厂里的服装仓库和花房去“监督劳动”。洗服装晒服装,种花浇水,一刻不停地从早忙到晩;上厕所,进浴室,都有人在后面催着:“快点出来!”她在奉贤五七干校待了5年,其中3年被“隔离审查”,24小时有人跟着看管着。

黄蜀芹有一次生病要动手术。她请假,当时管后勤的头头回答:“不可以!”

“我有医生证明。”黄蜀芹声辩说。

“不可以,你还得要来。你没有资格看病!”那人咆哮道。

她惊讶,世界上竟会有这么坏的人!她也看见许多好人、优秀的人。譬如,舒适的爱人生癌病病危,他要求去探望,可造反派只同意给半小时。舒适在两个人的押送下来到医院。他在奄奄一息的妻子身旁待了半小时,不乞求多待分秒,回头就走。讲到这里,黄蜀芹指了指墙上舒适的照片,钦佩地说:“那个老头特棒!”

“文革”后,她和父母回到家,看到院子里的树木已经枯死,草地一片荒芜,她度过儿时的老房子面目全非——已被改建成肝炎隔离病房。父亲坚决地说,一切恢复原样。

刚搬回家去的那个春节,全家围坐在大客厅里,把英国式的壁炉点燃起来,顿时,人人都感到很温暖。

1979年,她正式开始电影工作,给谢晋当副导演,拍了《啊,摇篮》和《天云山传奇》。

《人 · 鬼 · 情》走向世界

80年代初,黄蜀芹心中暗暗着急起来,已经年过40了,可还没有机会独立拍片;厂里投产影片少,可老一辈的名导演又那么多,哪一年才能轮到她呢?

1981年,她接到一个剧本,是潇湘电影制片厂托人送来的,并邀请她去担任导演。第一天,她忙得没有时间看剧本,第二天才在家仔细阅读了剧本。该剧本写工业战线新老干部的矛盾,政治性强,人物多,对话多,头绪多。听说她在考虑接这部戏,许多朋友都劝她,正在筹拍《牧马人》的谢晋也对她说:“导演的第一部戏,选本子千万要慎重……”

她最终还是接了这部戏。毕竟是一个机遇!

黄蜀芹只身一人,飞赴千里之外。为了丰富剧本,使之电影化,她跑了全国三大拖拉机厂体验生活。开镜前,她飞到北京请施光南作曲,第一次见面,黄蜀芹没有一句客套话,就开门见山地提要求;他一口答应,并当场哼出《年轻的心》的主题歌基调。开拍后,她忙得人瘦了,脸和腿都肿了。一次在广西柳州烈日下拍戏,她晕倒在摄影机旁,被急送进医院;吊了整整两天的盐水,医生刚拔下针头,她就迫不及待地赶到摄制现场……

这部名为《当代人》的影片上映后,跳出了传统工业题材的老框框,富有创意,令观众耳目一新。人们知道了上海有个女导演,她叫黄蜀芹。

黄蜀芹独立执导的处女作《当代人》

在此之后,黄蜀芹片约不断。她1988年拍的电影《人 · 鬼 · 情》,很精致,很艺术,也很有特色。现在许多电影导演专业都规定,《人 · 鬼 · 情》为教学参考必读之电影。

《人 · 鬼 · 情》也获得了外国同行的高度赞誉。

黄蜀芹(右)在《人·鬼·情》拍摄现场

1988年10月,黄蜀芹随上影代表团去法国。法国大使馆文化专员德雄尔先生告诉黄蜀芹,法国天才女演员黛芬妮 · 赛丽格很喜欢《人 · 鬼 · 情》,认为是一部很独特很有个性的影片。“你到巴黎可以去见见她。”法国文化专员对黄蜀芹说,并给了黛芬妮的地址和电话。

在巴黎只有5天时间,访问日程安排得满满的。最后一天,黄蜀芹托翻译打电话给黛芬妮,得到晚上6点去做客的邀请。

黄蜀芹等人按时来到黛芬妮的寓所。走进铁门,沿着一条鹅卵石小路走到一栋小楼前,黛芬妮已笑脸盈盈地在迎接他们了。黛芬妮十分热情,先用中国茶杯泡上中国茶,接着在沙发上坐下和她们说话。她左右趴着蹲着一条狗和一只猫;她戴着眼镜,穿着格子衬衣,黑长裙,样子高雅又随和;房间里白地毯,白沙发,一整面墙的书架也是白色的。国际妇女电影节主席伊丽莎白也来了,大家谈得很投机,黛芬妮向伊丽莎白主席谈到《人 · 鬼 · 情》,说:“我很惊讶影片能用现代化的电影语言传达出传统的中国文化。”

《人·鬼·情》获法国第11届克雷黛国际妇女节公众奖

一个月后,即1988年11月26日夜晚,许多世界影人来到巴西里约热内卢,聚集在漂亮的科巴卡瓦那大海滩的兵营广场——第五届里约国际影视节的发奖仪式在此隆重举行。

评委主席宣布本届电影节最高奖——最佳影片金鸟奖授予中国影片《人 · 鬼 · 情》。黄蜀芹和两位女演员应邀走上主席台,顿时,闪光灯“啪啪啪”朝着黄蜀芹闪亮,全场爆发出长时间的热烈掌声,乐队奏出气势磅礴的交响乐,五彩缤纷的礼花升腾而起……

黄蜀芹靠优秀的作品走向世界。

拄着拐杖拍《围城》

黄蜀芹要拍电视剧《围城》了。

1989年9月初,黄蜀芹和编剧之一的孙雄飞,带着柯灵的介绍信,专程赴京,登门拜访钱锺书夫妇。没有预约,黄和孙二人直奔钱锺书的家——不敢先打电话,钱老常常谢绝别人的拜访;此外,不少人都想把小说《围城》改编成电视剧,可都遭到了钱老的拒绝。

门开了,一位体态弱小的老人出现了,眼镜后面那双充满睿智的眼睛,打量着两位不速之客。

“我们是上海来的,为拍电视剧《围城》的事,想拜访钱先生。”

“噢,请进。”老人和蔼地笑着说。

黄蜀芹和孙雄飞走进钱老的书房,钱锺书和夫人杨绛请客人坐下,递上茶水,询问电视剧筹拍的情况。

两人送上剧本,请钱老指教。

“可以可以。”老人说,“我感谢你们搞电视,因为两代人有这个交情,杨绛的第一个剧本,是佐临把它搬上舞台的,这交情我一定要强调,人是不能忘本的嘛。”

黄蜀芹的心情顿时轻松起来,她也坦言改编有相当的难度。

“按你们媒介物所需要的进行处理,你完完全全可以自己处理。媒介物决定内容。就像把杜甫的诗变成画,杜诗是素材,画是成品。这是素材和成品,内容和成品的关系。想通这个道理就好了,你的手就放开了。”钱锺书说。

……

黄蜀芹、孙雄飞拜访钱锺书、杨绛夫妇

黄蜀芹在作《围城》案头准备工作时,抽空去看电影《画魂》的外景。她喜欢同时做两件事。那天下午,她坐在奔驶的小车里,突然觉得一阵猛烈的震荡——小车和一辆大卡车相撞,小车钻进卡车底下,后轮腾空而起。黄蜀芹右小腿的胫骨和腓骨全部折断。这天是1989年11月28日,一个非常吉利的日子。20多个小时后,她被送进上海瑞金医院骨科。她见到医生的第一句话是——“请保住我的腿!”

几个月后,她硬是拖了一条埋了两块钢板、13颗钢钉的病腿,提前出院。1991年4月1日凌晨零点,黄蜀芹坐着轮椅、带着拐杖出现在锦江饭店的门口,《围城》开拍了。

黄蜀芹坐着轮椅拍《围城》

她坐在轮椅上,带着用麻袋装的中草药和成药,率领摄制组乘船挤车,连续4个月南北奔波。在拍摄现场,她不时地从轮椅上起身,拄着拐杖,走到演员身旁边说戏边作示范。

黄蜀芹在拍摄现场给葛优讲戏

10集电视剧《围城》拍好了,录像送到钱锺书的手里。那天,正逢钱锺书女儿从英国回来,全家顾不上多谈,就围在一起看《围城》,一直看到深夜,小眠片刻,天上已出现鱼肚白,大家又继续看。看完电视,钱锺书兴奋不已,当即挥毫写信给黄蜀芹:“……费半夜与半日,一气看完……甚佩剪裁得法,表演传神,配合得益,导演之力,总其大成,佩服佩服!”

他夫人拿过信来,在信末附上:“我们看录像,寝食俱废,此时好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没有回来呢。看了一半是感激,一半是抱歉。害你伤了腿没有好好休息。你们如此成功,应得大奖。”

而在上海,柯灵从下午一直看到深夜,两块粢饭糕当夜餐;张瑞芳从傍晚6时起,一直看到第二天凌晨3时。他们都认为:“成功的改编,近年来少见的电视精品。”

当上亿的观众兴奋地在看《围城》的时候,黄蜀芹正躺在医院里;她腿伤情况不好,已再次住进了医院重上石膏……

黄蜀芹还拍过电视剧《孽债》,1995年播放时,满城争说,惹得多少人洒下如雨的泪水。1996年她拍的电影《我也有爸爸》,在1997年10月上海国际电影节上被列为参展剧目,得到许多观众的高度评价。

黄蜀芹在《孽债》拍摄现场

笔者问她:“黄导演,你在影视圈里,最佩服的人是谁?”

“谢晋。”她抬眼看了一眼墙上谢晋的肖像照片,继续说,“《红色娘子军》是他创作的第一个高峰,第二个是《天云山传奇》《牧马人》,第三个高峰是《鸦片战争》——有人不喜欢这部片子,可从大的方面来看,我说,这部电影就是好!现在电影这么不景气,可谢晋还拍这样的大片,自己当制片人,当集资者,当导演,真不容易啊!他一颗热爱电影的心,无论何时何地,总是永不泯灭!”

文章选自1997年第12期《上海滩》杂志,收入上海通志馆《上海滩》杂志编辑部主编“上海地情普及系列丛书·《上海滩》丛书”之《影坛春秋:上海百年电影故事》(上海大学出版社,2020年)

原标题:《【纪念】敢闯《围城》的女导演黄蜀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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