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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德莱尔逝世150周年|人生不如一句波德莱尔

卜雨
2017-08-31 13:0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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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7年8月31日波德莱尔逝世,到今天已经150周年。这个时间让我有些吃惊,因我从未想过他竟是150年前的人。他比雨果早逝近二十年,但雨果给人的感觉是古雅的,他的诗和他笔下的圣母院一样古老,尽管有沈宝基先生的上乘译本,仍然引不起当代人的兴致,至今没见再版。波德莱尔神奇地活到了今天,他和我们时代的关系,就像荷马之于古希腊,维吉尔之于古罗马,只要这个“发达资本主义”时代没有死去,他的作品就鲜活着。伟大的诗人是先知,眼前已经、现经、未经的万象都被他的通感之眼捕捉到敏感的语词之中,由一百五十年后的读者来印证。

有时,人生真不如一句波德莱尔。芥川龙之介这句颓废而销魂的名言已被人引用了无数次。我至今仍记得第一次所见的波德莱尔人物介绍中的用词——生活放浪,由于酗酒和吸食鸦片,死于巴黎。放浪、酗酒、鸦片、巴黎,因为这些过于“浪漫”的用词,悲惨人生变为奇幻之旅。无论从潘多拉的盒子中跳出的是什么,肮脏、悲观或绝望,波德莱尔都能把它升华为诗。波德莱尔赋予一切人类正常或不正常的情感、思想以美的形式。只要承认心中还有一丝虚无和颓废的影子,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就会在这影子里生长。

我羡慕能阅读法文诗的人。作为汉语读者,我只能藉由情感去遥想译诗背后的意义。关于译诗,波德莱尔的译者戴望舒曾持“诗不能译”的观点,但后来的翻译实践改变了他的看法:“说‘诗不能翻译’是一个通常的错误,只有坏诗一经翻译才失去一切。因为实际它并没有‘诗’包涵在内,而只是字眼和声音的炫弄,只是渣滓。真正的诗在任何语言的翻译里都永远保持它的价值。而这价值,不但是地域,就是时间也不能损坏的。”波德莱尔自有其时间不能损坏的价值,无论你读的是多么古怪的译本。

《恶之花》,文艺青年的书柜上怎会没有这样一部诗集?我收藏的第一部《恶之花》译本,是戴望舒的《恶之花掇英》。这一选本1947年由刘以鬯创立的上海怀正文化社出版,收入波德莱尔诗二十四首。据刘以鬯回忆,当时竟连三百本都卖不掉。

《恶之花掇英》,收入《戴望舒诗全编》,戴望舒著,浙江文艺出版社

戴望舒在创作中已放弃早年韵律形式方面的追求,然而在翻译波德莱尔的过程中,他又重拾了这一天赋,以在中文中尽可能保存“波德莱尔的质地和精巧纯粹的形式”。戴望舒偏爱忧郁的抒情诗,故往往回避病态、怪诞、恐怖、丑陋的诗句。所以这本《恶之花掇英》,只展现了波德莱尔式的忧郁,成为了最伤感的“恶之花”。

与戴望舒同一时期翻译《恶之花》的,还有王了一,亦即语言学家王力。大概因为原作的格律相当严谨,王氏遂选择了以格律严谨著称的古体诗来翻译。例如以五言古诗翻译的《信天翁》:

海上有大鸟,名曰安巴铎。海客好事者,捕养以为乐。长随万里程,共逐风波恶。可怜天外王,局促繋绳索。委地曳玉翅,孑孓殊落魄。空惭六翮坚,颓唐难振作。昔日一何美,而今丑且弱!烟斗拨其喙,海客竞相虐。时或效其惫,蹒跚跛一脚。诗人困浊世,命运正相若。本是云中君,逍遥在碧落。弋人复何篡?焦明在寥廓。被谪堕尘寰,从此遭束缚。沾泥垂天翼,跬步受牵搁!

《恶之花》[法]波德莱尔著,王了一译,外国文学出版社

我也不知为何会拥有这样一本古而怪的《恶之花》。这也许不是普通读者了解波德莱尔的首选,但对古典文学的爱好者而言,波德莱尔却因此奇迹般地进入了中国文学的流脉,丰富了中国诗的世界。我猜想,波德莱尔如果活在唐代,一定精通古诗,与李贺齐名。当然,正常阅读《恶之花》,郭宏安译本以其朴实的遣词造句反而可能成为首选。当然,对这译诗不满的大有人在,包括我。

《恶之花》[法]波德莱尔著,郭宏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波德莱尔的散文诗以《巴黎的忧郁》为代表。我最早被波德莱尔击中,便是因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尤其是那首跋诗:

我爱你,臭名昭著的城市。

卖笑的、逃缉的,自有他们的赏心乐事,

芸芸众生却永远无法理喻。

无法摆脱诱惑和对无法摆脱诱惑的宽恕,是波德莱尔的诗句直击人心的地方。不是翻过筋斗来的,断不能写出这样的句子。

《巴黎的忧郁》[法]波德莱尔著,亚丁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写诗之外,波德莱尔是一个敏感的文艺评论家,他具有相当精细的鉴赏力,例如这本《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精选其文艺批评散文数十篇,内容涉及诗歌、小说、戏剧、绘画、雕塑、音乐诸领域,涵盖其思想的方方面面。有时我挺为波德莱尔不值,他所评述的那些对象,哪就值得他花费如许笔墨去谈论!

《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法]波德莱尔著,郭宏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

波德莱尔的主要作品略举如上,研究波氏的著作亦不少,若是为了解波氏的进阶,有三本书或值得参考。作为“波德莱尔的生平和对他亲切的回忆”,法国诗人泰奥菲尔·戈蒂耶的《回忆波德莱尔》堪称第一手材料。毕竟翻开《恶之花》扉页,作者的题献就是献给本书作者这位“非常亲爱和非常尊敬的老师和朋友”的。他在波德莱尔去世后半年内就写下了这篇回忆录兼风格别致的评传。有人认为:“在法国文学中还没有见到过像戈蒂耶这篇专题那么精致、那么细腻、对个人印象的描写那么生动、散文笔法那么纯熟的作品。”当许多人把《恶之花》视作无病呻吟的污言秽语时,戈蒂耶比他所有的同时代人都更深切地理解波德莱尔。

《回忆波德莱尔》,[法]泰奥菲尔·戈蒂耶著,陈圣生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帕斯卡尔·皮亚是法国作家、记者、学者,加缪曾经的挚友,《西西弗神话》一书的题献对象即是他。时隔波德莱尔逝世近一个世纪,皮亚于1952年出版了评传《波德莱尔》。皮亚是著名的虚无主义者,本书译者说:“一颗虚无主义者的灵魂更容易亲近波德莱尔的一生,也更容易嗅闻到《恶之花》的芳香。”与厚达七百多页的学究型传记相比,这本评传要亲切得多,作家的文采,记者的八卦,学者的考证,三者兼备。

《波德莱尔》,[法]帕斯卡尔·皮亚著,何家炜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留待最后介绍的,众所周知是本雅明研究波德莱尔的专著《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一位德国学者如何理解一位法国诗人,这本就是一件有趣的事。然而本雅明并不是一名普通的德国学者,他天性反对普通的理论阐释,喜欢在文本的缝隙中发掘那些无人问津的诗。铺天盖地的引文和不成体系的片段,掩盖不了本雅明一位“发达资本主义时代诗人”的本质,只是他痛苦地选择了相对智性的表达方式。

《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德]本雅明著,张旭东、魏文生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校对: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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