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好在还有更年轻的一代人

编者按：4月27日，卢小波先生在澎湃评论的“夜读”栏目深情写下《寻找上海人郑计》一文，受到了读者朋友们的关注。在很多热心朋友的帮助下，寻人迎来了圆满的结局。这是小波先生在心情平复后为“夜读”写下的第二篇文字，我们的这段阅读旅程也即将划上句号。故事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这种温暖会一直传递下去。在四月的最后一天，让我们重温小波先生引用的那句话“感激是对过去的爱，是对存在过的一切的愉快回忆。感激是爱之上的爱，快乐之上的快乐”。最后，也祝福两位老人家，好人一生平安。

在澎湃夜读发文寻找郑计，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反响。郑计女儿昨夜跟我说：“我爸爸只是做了一件他认为应该做的事，不想50年后成了网红。”

有厦门朋友说，这颠覆了我对上海的认知。也难怪，现代人多不喜欢有人来家里住，更别提陌生人了，但通过与郑计女儿聊天，我又听到了更多匪夷所思的细节。

长安路上，那间小小阁楼，是郑计买下的，花了1000块钱。在当时这是天价，他们夫妇借了很多钱，经济压力很大。我们去上海求医那年，我爸44岁，郑计31岁。我猜测，是不是郑计年纪轻资历浅，分不到单位公房？谁都知道，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要有个自己的小窝，是多不容易。

在那个年代，郑计毅然出手买下破旧的小阁楼，体现了他对生活的胆识和勇气。同时，在极不宽裕中，又接待了我们，这是他的慷慨。既有胆识又有慷慨和爱，郑计这么优秀的上海人，让我们碰上，真是幸运啊。

我爸妈昨天回忆，每天早晨，郑计都在屋子角落，用小炉子做茶泡饭给他们吃，然后匆匆赶去上班。他还带着我们跑来跑去，找了好几家医院。后来才知道其中缘由的医生，也叹服说，就算是上海本地亲戚，也做不到这样认真帮忙啊。

那么，郑计为什么这么好？这是多年之后，一直萦绕在我心中的谜团。

正在西班牙的郑计女儿告诉我：“我今天和妈妈通微信，才知道我爸爸帮助过好几个来上海治病的家庭，但他从未和我讲过。”不但如此，女儿读中学时，好些同班同学来城里玩，都被郑计热情邀请，在家里住宿过夜。

还有朋友问，郑计是信教吗？我特意问了郑计女儿，她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说，我爸爸什么也没有信，他就是一个善良的普通人。

想来想去，我自己认定一个道理：人类之中因缘际会，就是有1%的人具有强大的善良基因，让你对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失望。

事实上，郑计一家到美国生活后，又做了不少帮助人的好事。郑计女儿不太愿意再提，我就不讲了。我想说的只是，上海好人在中国是好人，到了美国还是好人。好人无论在哪里，善良基因都是要起作用的。

有人半开玩笑地问我，郑计这么好，你要怎么报答？说实话，无以回报。知道郑计一家在大洋彼岸，生活得很好，我们就很安心了。我们之间，互相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传递普通人的一种美好感情。

就算是这一点感情传递，在两个好人之间，也有物理和生理障碍。我爸爸听不见看不见，好不容易找到郑计一家的照片，他却再也看不清了。郑计两次癌症，两次中风。郑计女儿还说：“我爸爸前几年起得了忧郁症，很久都不怎么讲话，蛮可怜的。最近才好些。”像这样的情况，两个怀着美好情谊的老人，该怎么沟通啊。

生活就是这么残酷，就是这么遗憾。这几天，我沉浸在怀旧的感激中，也沉浸在深沉的伤感中。在伤感中，也有责任感。好在还有更年轻的一代人。我和郑计女儿，还有我的女儿，会把这种来自老上海的特殊温暖，一直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