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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要读契诃夫:“当你念出他的台词时,它会拖拽出真实的你”

2022-05-03 18:4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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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看了今年奥斯卡最佳外语影片《驾驶我的车》,一定会记得电影里,主角家福对契诃夫的评价:

“契诃夫太可怕了,但你念出他的台词时,它会拖拽出真实的你。”

这种共鸣,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契诃夫所擅长描写的是人们生活中的失败,尤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面对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平庸粗鄙时的失败。

今天继续为大家分享英国作家梅斯对契诃夫的解读。

01

契诃夫最擅长写的是:生活中的失败

契诃夫之于俄国文学就如莫泊桑之于法国文学,但他不会像那位伟大的法国人那样开黄腔。他写的都是关于中产阶级、下层官僚和专家们的故事。

托尔斯泰仅仅把他看成是一名摄像师,就像很多英国人看待高尔斯华绥那样,因为他对离群者有着惊人的敏感。但契诃夫有一种摄像师不太有的品质,那就是幽默。

他的很多故事是悲剧,但却总洋溢着一种欢快诙谐的调子,这让作品的细节更显微妙,也增强了整体效果。我们要始终记住,他是在俄罗斯处于特殊的发展停滞期写作的,他的作品代表了经过兴盛之后复归于平淡的状态,所以我们总是到处看到像“倦怠无力”“灰暗”之类的词,一半的人物看起来已经遁入酒国逃避。

屠格涅夫描绘过之前的那代人,他们努力从生活中演化出一些新东西;契诃夫描绘的那代人则沉沦懒散,“奥勃洛摩夫病”将他们紧抓不放。

契诃夫生于南俄,是农奴的孩子。他幸运地受到良好教育,从莫斯科大学医学专业毕业。在霍乱流行的1892年,他志愿主管一个医疗区,熟悉了各种病人,这都对他很早便起步的写作生涯大有裨益。他最初因自己的幽默短篇速写集而受到关注,随着时间推移,他处理了越来越多更复杂的课题,在艺术上年复一年不断精进。

表现人们生活中的失败,尤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面对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平庸粗鄙时的失败,这是契诃夫作品的巨大成就。

02

契诃夫的戏剧:色调晦暗,但从不绝望

我首先要谈谈他的戏剧。

完全有理由推断,俄罗斯人去剧院是要去看在舞台外面也看得到的东西。他们身上有种不可救药的现实主义,不像我们乐于观赏大型的灾祸,他们喜欢看日常生活里的琐事精准地被搬上舞台。

契诃夫总共写过11部戏剧,其中5部是严肃题材,剩下的那些滑稽剧不值得我们耽搁时间。他发现如果过分沉溺于英雄般的举止,生活就会变得逗趣并富于戏剧性。他总是很人道,让我们一再回味往昔的情绪和感觉。换句话说,他似乎是想避免用奇迹和行动来推动故事,着力于在一无所有中构造作品。

我们看到剧中的男男女女并没有卸下他们日常生活中的面具,他们举止如常仿佛舞台并不存在。他们就像普通人一样,会因为一个词组、一种姿势、一句哼哼的调子和一朵花的味道而现露原型。

《海鸥》讲述的是索林家族的故事。家里的姐姐是名演员阿尔卡基娜,她的儿子康斯坦丁为私下的演出做了些准备,邻居的女儿宁娜将要担任主角。后者正爱着康斯坦丁,而他对改革舞台的表现踌躇满志。此时同住在索林家庄园里的还有四十上下的名作家特利哥林。

戏上演后,阿尔卡基娜斥之为“堕落”,这把康斯坦丁惹恼了。宁娜则在演出结束后被介绍给特利哥林。管家的女儿(玛莎)也看了表演,她对一位来访的医生坦白自己爱上了康斯坦丁。第一幕到此为止。

第二幕发生在同一栋屋子里。康斯坦丁带来一只死海鸥,把它放在宁娜的脚边。其中的象征意味宁娜没法理解。

特利哥林在和她谈话时告诉她身为名作家的感受:

“这有什么好的?就像个偏执狂,日日夜夜都在想月亮。我被某个想法催着摆脱不了,就必须写,必须写啊写。我还没写完一个故事后面就有第二、第三、第四个排队等着。我只能不停地写,没有其他办法。我就问你,这事有那么了不起、有那么好吗?这是残酷的生活。我和你谈得很投机,但我一直挂念着还有个故事等着我去完成。我看到一朵像钢琴的云,就会立刻会想到自己非得在故事里找地方插一句,说有朵云像钢琴。

“写作的时候确实快活,改校样的感觉也很好,但只要作品一发表,我就会受不了。那不再是我想要呈现的那个样子,那是个错误,我压根没把它写出来才好。我很恼火,非常压抑。公众读了之后说:‘嗯,漂亮,很有天分,非常不错,但和托尔斯泰很不一样!’或者‘嗯,写得不错,但和《父与子》比差太远,还是屠格涅夫写得好。’诸如此类,直到我死那一天,评价也无非是‘文章漂亮,很有天分’,别无其他。我死后,当朋友们路过我的坟墓时会说:‘特利哥林葬在这里,他是个好作家,但还不到屠格涅夫的程度。’”

这是契诃夫作品中很少见的内容,读起来像是作者自己在坦露心声。

无论如何,宁娜回答说,对她而言这并不影响他仍拥有巨大的天才。就她来说,为了享受当艺术家的快乐,她愿意承担朋友的憎恨,愿意面对贫穷和失望。特利哥林随后注意到那只海鸥,他立刻在笔记本上写起来。

“我脑袋里有个想法,”他说,“可以写个小故事。有个年轻姑娘从小住在湖边,她就像海鸥一样爱这湖,她幸福而且自由,可一个不速之客到来并看见她。他仅仅出于无聊就杀了姑娘,就像杀死那只海鸥一样。”

第二幕到此结束。

第三幕里宁娜爱上了特利哥林。康斯坦丁出于嫉妒想要自杀但没成功,于是向特利哥林挑起决斗,但特利哥林对此不以为意。康斯坦丁特意和母亲吵了一架,随即有所触动,重新拾起了活下去的意愿。这时我们看到特利哥林成了阿尔卡基娜的爱人。宁娜告诉这位大作家自己想跟他去莫斯科,他们约定了见面的地方后分别。两年一忽而逝。

第四幕里我们看到康斯坦丁有了名气,宁娜上了舞台但没走红。她和特利哥林有过一个孩子,但夭折了。特利哥林又离开了宁娜,回到阿尔卡基娜身边,而宁娜的父母也抛弃了她。她上台诉说自己的故事,这时康斯坦丁明言尽管发生了那么多事但自己还爱着她,可她仍还爱着特利哥林。康斯坦丁闻言再也受不了,饮弹自尽。

这剧的情节相当阴郁,人物刻画则近乎完美,尤其是不太能欣赏自己儿子才能的慈母阿尔卡基娜和特利哥林这位软弱、骄傲的自负之徒,后者身上全然没有恶劣天性的影子。

《樱桃园》是契诃夫最后一部剧作,听起来像是个充满希望的音符,回响在他所有故事的上空。尽管现在会有黑暗和苦涩,但契诃夫总是看向未来,理想的世界终将再一次到来。

剧的第一幕里我们看到一位负有沉重债务的太太返回南俄罗斯的家中。这是五月,樱桃园鲜花烂漫的时节。我们能感到人们经过漫长旅途最终抵达离开许久的故家的那种氛围。

这位太太名叫朗涅夫斯卡娅,不谙财务,但却乐观得紧,想着能有什么人或者事情会突然出现让自己脱离困境。一个商人邻居特别精明,给她想了个办法:要是能把樱桃树都砍了,把土地借出去造别墅,那保证能有至少2500镑一年的收入。但是太太和家人都认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好买卖,他们拒绝听从这个如此荒谬的建议,还是像以前那样乐观,等着某个姨妈去世可以留给他们一笔遗产之类的好事。

第三幕里他们的房屋和地产终于要被拍卖出售,离开他们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举办了一场舞会。隔壁商人进来,宣布他正是樱桃园的买主。

最后一幕里,我们看到他们永远地离开了故宅。树已经被砍倒,屋子也将被改造成干净的郊野别墅。这一幕特别感人,也特别自然。剧中的每个角色都栩栩如生。这既切合历史的真实,同时也具有象征的意味,因为它既展现了拥有大量土地的俄国绅士阶层失去其重要地位的原因,也展现了这些四体不勤的和蔼之徒面对精力充沛、自力更生的富人时的败落是如何地不可避免。这部剧看似了无深意,但其实每个不起眼的细节都有特定的意味。

《三姐妹》写的是极其单调的外省生活,有时因为一道划过的闪电稍感宽慰,但随着电光消逝一切又变得双倍的灰暗。故事的背景是一个火炮团来到小镇的要塞上。三姐妹是镇上人,其中玛莎是中学老师的太太,另两位伊丽娜和奥尔加则和做教授的哥哥一起生活。伊丽娜在电报局工作,奥尔加则是老师,她们活着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离开乡下,前往莫斯科定居。她们之所以还不走纯粹是为了玛莎。玛莎的丈夫是个特别啰嗦的老师,总是在背诵什么拉丁文的名词。他太太曾把他视作世间最聪明的人,但现在觉得他最和蔼也最讨厌。

剧开场的时候我们听说有位新指挥官被派往炮兵部队,他的名字叫韦尔什宁,他妻子有些疯疯癫癫。其他军官还有屠森巴赫男爵和索列尼上尉。前者爱着伊丽娜,而这位姑娘虽想和他结婚但并不爱他。玛莎激情洋溢地爱着韦尔什宁。索列尼上尉嫉妒屠森巴赫。随后炮兵团突然被转移到乡间一个偏僻的角落,索列尼向屠森巴赫挑起决斗并把他杀了。三姐妹孤独地留在镇上。韦尔什宁和玛莎深情道别,后者甚至在丈夫面前也毫不遮掩自己的伤痛,而她丈夫以一种极其可悲的方式想要安慰她。即使听到男爵去世的消息,伊丽娜也毫不在意……三姐妹于是在不幸中继续回返日常的工作。那能给她们的生活衬映出一些色彩的闪电被夺走了。

我们当然无法否认这些剧作色调阴暗,但是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契诃夫从未绝望,他对未来的信念坚不可摧。他向我们展示了生活的艰难:除了继续尽我们所能地快乐工作外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但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满足了所有伟大作品所必备的第一要件:尽管色调晦暗,但充满趣味。他的作品很幽默,是座不停洋溢着灵感和审美愉悦的泉水。

03

契诃夫的小说:接纳一切刺眼的混乱

身为短篇小说家,他在俄语世界无与伦比,其他国家也罕有人能与他匹敌。

由于不知疲倦的康斯坦丝·加尼特太太[2]的努力,我们现在有了八卷契诃夫的作品,全都是俄罗斯生活的无价之宝。其中既有幽默、怪诞、神秘、非传统的、无法无天的内容,也有可悲、心酸、戏剧性的部分。

他坚持自己的现实主义,但在探索真理的时候饱含热情,充满诗人对美的敏锐感知。他比莫泊桑更柔、更暖也更善良。

这位和善的作者从没沦落到冷酷或刻薄的程度,即使对他看穿的那些恶人也是如此。实际上,忍住不去审判别人的人生几乎是所有俄罗斯作家都具备的最特殊的整体特质。如果《新约》中坚持的美德确实那么有价值的话,俄国就比其他任何基督教国家都更近天堂的国度。

契诃夫的忧郁中没有任何愤世嫉俗的成分,他接纳这个世界,接纳它一切刺眼的混乱,一切无理、罪恶、愚蠢构成的纷繁线头。他只是把自己的见闻转写为作品,态度既冷静、科学和客观,同时又糅合了感性,看得出甜美、健康、积极热情的本色。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同,他很少把笔下的不幸角色当成自己的化身。

加尼特太太编辑的小说集中的第一个故事是《宝贝儿》[3],讲的是有个女的为她第一个丈夫分担经营剧院的焦虑从而投身木材贸易,而这正是她第二个丈夫从事的领域。受她第三任丈夫影响,她把战胜口蹄疫视作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故事最后她迷上了语法题,替带大檐帽的小学童各种操心。

她把自己的整个人生全都献给了丈夫和他的事业,而托尔斯泰在评论中以为契诃夫是要嘲弄她的无常。但我们会嗤笑德莱顿经常变化立场吗?能把自己的心灵立刻投入一件事不是活着和成长的标志吗?当然,她爱错了人,但无论爱谁,爱本身是神圣的。

照托尔斯泰的说法,“契诃夫就像巴兰[4],想要咒骂,但诗歌之神阻止他那么做,要他赞美。他确实赞美了,不知不觉为这甜美的人物披上了精心打造的容光焕发的外衣,以致她将永远成为追求自我取悦的女人的典型,用命运抛给她的东西自我取悦。”

但我个人不认为契诃夫写奥莲卡是为了让我们厌恶或者纯粹逗我们发笑。当她爱的时候,她是全心全意地在爱。她的生活是张空白的表格,准备好留下任何的印记。她不打算抹掉任何一些,除非那些印记不可挽回地离开她。无数小细节的精妙刻画让我们感到《宝贝儿》(1899)里并不荒谬也不空虚,我们只会为了她的敏感和强烈的爱而喜欢她。

契诃夫对普通英国读者来说最大的吸引力在于随处可见的精细心理描写和许多快速闪过的灵光乍现。就像在戏剧中一样,他的短篇小说实际也谈不上什么情节。情绪在驱动情节,唯独不需要灾难性的事件。

举例来说,在《阿莉阿德娜》(1895)中,和发生了什么事相比,更令我们着迷的是对女性的宏论(这是俄罗斯人很喜欢谈的主题)。听听,诸如下面这样的观点:

“我们希望那些照料我们和孩子的家伙能成为我们的主宰,成为世上万物的主宰。但问题是当我们结婚两三年之后,我们开始觉得被骗了,幻想破灭了。我们和其他人成双入对,再一次碰到同样的感受,再一次失望,再一次得出结论,经过漫长的岁月我们深信女人都是骗子,浅薄、挑剔、不公正、落后而且粗鲁。事实上,女人不仅离做我们的主宰还差得远,她们比起我们男人不知道要差多少。”

也有一些时候,我们心里会希望契诃夫能够多发挥一下他描写场景的显著天才。太多作家沉溺于赞颂自然以至于我们不太希望有谁再来多写两句,而契诃夫则把所有内容都明智地置于主题之下,然而我们还是很乐意读到更多下面这样的内容:

“我们家在高高的岸上,下面是一条急流,水声淙淙,日夜流淌。想象一下上了年头的大花园、干净的花坛、蜂箱、专门做饭的小院子,下面是繁茂的柳枝掩映下的河流,要是露水一重,看起来就失了光泽,像是变成了灰色。另一边则是草原,原野外的高地上是一片可怕的黑松林。森林里有美味的红蘑菇,无穷无尽,最深的尽头还有麋鹿出没。等到进棺材时,我相信自己一定还会梦见那些幼年的早晨。你知道,当太阳刺痛眼睛,或是美好的春日晚上夜莺和秧鸡在园里园外啼叫的时候,口琴的声音飘过村庄,人们在家里弹着钢琴,河水潺潺作响……这真是何等美妙的音乐,我想再回到那时候,放声啸歌。”

不过,真正让我们喜爱契诃夫的还是对鲁勃科夫这类小人物的描写,作者写他“有时会在壮阔的景色面前伫立,说‘要是能在这喝杯茶就好了。’”

年轻恋人真心该把下面这句格言放在心上(那将会省去无穷的心酸,并免去放任肉欲带来的千般波澜),这可是金玉良言:“女人会原谅你鲁莽傲慢,但不会原谅你行事理性。”

当我们读到一个姑娘拒绝了富有但完全无足轻重的王子,随后立刻为自己的决定感到焦虑时,我们会觉得能读到下面这样精准的比喻已经超出了一般的愉快:“就像一个农夫板着脸很不情愿地喝下那杯掉进了蟑螂的酒,她也皱着眉头轻蔑地回想着和王子的过往。”

这些选段背后的故事可以看成是对女孩子心理的一项非常真实的研究。那个女孩的冷淡只是让她平添感性,她活着就是为了吸引男人,即使没必要欺骗的时候也总不老实。她在社交中显得很有教养,但在现实中迷信、顽固、既不识字也没品位。

“她已经是半个人形禽兽,”那个抛弃一切来取悦阿莉阿德娜的厌女症男子谈到有教养的女人时说她们都是如此。“托她的福,人类用天才赢得的许多东西又失掉了,女人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雌性的动物……当然女人是女人,男人是男人,但现在的一切能像大洪水之前那样简单吗?我一个受过教育、有着复杂精神组织的男人应该用生理构造不同这样简单的理由来解释女性对我的强烈吸引吗?谈女人太容易了。”他下了结论。“你只要剥下她的衣衫就好了,但之后的事多么无聊、多么愚蠢呐!”

04

契诃夫小说主题之一:已婚女子的不伦之恋

接下来我要变化一下行文,简单地讲讲后面几个故事的情节。

《波连卡》(1887)引我们进入一场对话,一名卖女帽的小商人在柜台前和布匹商手下恋慕她的助手吵嘴,后者反对她和一个年轻的医学生好。这个故事的辛辣之处在于这段非常悲惨的对话不得不在大庭广众下进行,还时不时穿插着关于纽扣和胸衣的讨论。

《安纽达》(1886)描述了一位医学生包养的情妇遭到嫌弃的悲剧。

《大沃洛嘉和小沃洛嘉》(1887)写的是一个姑娘嫁给了大沃洛嘉,喜欢的却是小沃洛嘉。后者对她就像孩子一样哄,跟她说她就像小狗等着吃扔来的火腿片。随后他让姑娘坐在自己膝上,带着她跳舞,身姿起落的同时还哼着小调,“哒啦啦……砰……哒啦啦……砰!”

《嫁妆》(1883)给我们描绘了一幅一位妻子和她的女儿在偏僻无聊的地方年复一年准备嫁衣的悲惨画面。那姑娘最后还没来得及见到愿意娶她的人就去世了。

《太太》(1895)讲的是一个多疑的丈夫发现妻子有秘密通信之后的举动:他提出放妻子走,让她和心上人结婚。我们听到一段描述兴高采烈地为女儿不道德行为帮忙的丈母娘的话,感觉就像抽了一记鞭子:“这个胖女人有着黄鼠狼之类小掠食者的特征,纯粹为了消遣而爱女儿,帮她做所有事情。就算女儿勒死了人她也不会说什么,只会撩起裙子替她遮挡。”

妻子拒绝离婚,因为这会影响她的地位,可能会使自己被恋人抛弃,毕竟那人比自己年轻。

《艺术家的故事》(1896)里我们读到了一些关于如何教育大众的暗示,价值难以估量。那位艺术家说:

“他们对自身地位的全部恐惧在于他们从来没时间考虑灵魂的事情,也没有时间考虑他们形象上的彼此相似。寒冷、饥饿、生理恐惧和艰苦劳作的压力就像雪崩一样,堵住了他们进行精神生活的全部道路,而人之所以能脱离野蛮靠的正是精神的生活,正是为此人生才有意义。必须把人们从重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必须松开他们的束缚,让他们有时间呼吸。这样他们就可以不用把毕生都耗费在火炉、洗衣盆和田野上,而可以有时间想想上帝,有时间填充精神的世界。人类最高尚的工作就是精神工作,永恒不休地探索真理和生活的意义。对他们来说,粗鄙的体力活并无必要。先让他们感到自己是自由的,然后你就能看到这些药房和书籍是多么的可笑。当人意识到自己真正的天职,他就不会因琐事而满足,而只会醉心于宗教、科学和艺术。你自己也替他们承担些劳作吧。如果我们所有人,不论住在镇上还是乡间,全都能一致同意把满足生存所需的劳作在彼此间均等分配,那每个人可能每天只需要工作两三个小时。真正需要的不是基础教育,而是要让人们有发展更广阔的精神活动的自由时间。如果一定要治的话,不要治标,要治本。我们有足够的医生、化学家、律师,足够多的能读能写的人,但我们很缺生物学家、数学家、哲学家和诗人。我们的全部智慧和全部精神力量都花在满足转瞬即逝的当下的需求上。”

话说回来,这个故事本身讲的是艺术家爱上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老老实实听从姐姐的命令,违背内心意愿放弃了自己的幸福。其中描写艺术家得知自己拥有真正长久的爱的机会已经被夺走时的段落,特别具有契诃夫的风格,极其辛辣。那位艺术家满怀希望和狂喜去见自己的心上人,却听到讨厌自己的姐姐在发号施令。

“‘上帝……给……乌鸦,’她用响亮的声音强调,有些专横地说,‘上帝给乌鸦一片奶酪……乌鸦……一片奶酪……谁在那边?’听到我的脚步,她突然叫道。[5]

“‘是我。’

“‘啊!抱歉。我现在没法出来见你。我正在教导达莎。’

“‘叶卡捷琳娜·帕夫洛芙娜在园子里吗?’

“‘不,她和我妹妹今早出门去奔萨[6]找姨妈了。这个冬天她们可能要出国。’她停了一下又补充了句。‘上帝……给……乌鸦……一块……奶酪……你记下了没?’

“我走进大厅,茫然失神地看着池塘和庄园,那话音还在响,‘一片奶酪……上帝给乌鸦一片奶酪。’”

在《三年》(1895)这个相对长些的故事中,我们读到夫妻间逐渐褪色的爱情和他们彼此的和解。

作者非常精妙地写出了拉普捷夫最初对尤丽雅的热情和后来感受的区别,当他后来听尤丽雅诉说衷情时虽然脸上挂着笑,而且妻子美丽的颈项带着惹人怜爱的娇羞重新唤醒了他的爱,但我们还是读到当她的手臂挽上丈夫的脖子时,他小心地将它挪开了。复杂的情绪被细致地传达出来。

他最长的小说是《决斗》(1891),书中神经衰落的拉耶甫斯基发现“和读过斯宾塞并追随你一道前往天涯海角的女人一起生活并不比和随便哪个农家的女儿过活更有趣。一样都要烫衣服,都离不开脂粉和药的味道,每个早上都一样要用卷发纸,一样需要自我欺骗。”他用尽全力尝试了各种办法借钱以离开高加索和他的情妇。有个叫冯·柯连的清醒冷酷的动物学家看不起拉耶甫斯基的颓废,他这么分析此人:

“他就像被壳包裹的蛋那样活着。不论或坐或站、或怒或喜、或是在写作,最后都会沦落到酗酒、赌博、拖鞋和女人上面。他对女人很有一套,但这也是他的病症所在。他是个失败者,一个为时代所害的多余人。”

与此同时,拉耶甫斯基的情人已经和别人搞上了,他在和冯·柯连决斗时发现了她的不忠。他在决斗中受了轻伤,随后和自己的妻子和解。而冯·柯连则远走高飞,让这些爱人和情人们都在自己的圈子里近乎幸福地继续生活。

《泥潭》(1886)是一部关于两个男的无法抵挡犹太妓女吸引的恐怖故事。

《邻居》(1892)讲的是一个女人和已婚男人私奔,她哥哥去看她,本想找那男人报仇泄愤,让他为这给自己家抹黑的事付出代价,但最后却成了两人的朋友。

《在故乡》(1897)为我们描绘了乡间百无聊赖的生活:一个姑娘回到姑妈家,单纯因为无聊就被引诱和当地医生结了婚。

《昂贵的课业》(1887)展示了一位研究生对他雇来教自己法语的可怜法国女教师的无果爱情。

《公爵夫人》(1889)讲的是一名富家小姐很希望看到他人幸福,想想要是没有她其他人就不会那么快乐她就满心欢喜。一名医生严厉斥责了她,试图告诉她下面的人对她的真实看法:“你从拿破仑那样的视角看待大众,把他们视作加农炮的养料,但拿破仑至少还有些主意,你则只会让人恶心。你的慈善事业打一开始就是个笑话,你不过是想用活的木偶来取悦自己。”他说得太多自己也吓了一跳,随即道歉,而公爵夫人从他那儿离开后脑海中又重新把自己当成了之前标榜的“慷慨太太”。“我多么幸福呐!”她喃喃着闭上双眼。“我太幸福了!”

《药房老板娘》(1886)是件不登大雅但引人入胜的作品。镇里一个官员和一个医生深夜敲响了药房的大门,想要些薄荷糖。实际上和他们说话的是药剂师年轻貌美的太太。她被恭维之后冒险的时刻终于到来,她在丈夫睡着时下楼和那俩人聊了一会儿。访客依依不舍地走了,等她回到卧榻,这时访客又回来敲门,弄醒了丈夫,这次他亲自出面接待。

“两分钟后药房店老板娘看到奥勃捷索夫走出店外,走了几步后她看到他把薄荷糖扔在满是灰尘的路上。医生从后面的角落走上来和他汇合……他们碰头后打了个手势,在晨雾中消失不见。”

“‘我多么幸福呐!’药房店老板娘说着,生气地看着她的丈夫,后者很快就脱了衣服回到床上。‘啊,我太不幸了!’她重复道。‘而且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我把十五戈比忘在柜台上了,’药剂师喃喃着掀开被子,‘请把它放进抽屉,谢谢……’”他说完就立刻睡着了。

《带小狗的女人》(1899)中有契诃夫独特的乐观主义,面对同样的情形,普通的作者只会感到悲观。

“大海单调空洞的声音喧腾而起,诉说着平静,诉说着等待我们的永恒安眠。大海恒常如此,对我们的生死毫不在意,但在某个隐秘的地方可能会许诺给我们永远的救赎,许诺我们在世间永远活下去、不断接近完美。”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已婚男人对度假期间碰到的一个已婚女子的热恋想象。

“安娜和他似乎非常亲近,他们就像夫妻和挚友一样爱着彼此。看起来命运注定了他们是一对,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彼此都已经有了另一半。他们就好像比翼齐飞的鸟,被强行抓住关进不同的笼子。他们互相原谅了对方,过去曾会害羞的事情现在不值一提了,他们原谅了当下发生的一切,感到爱情把他俩都改变了。”

到此为止,契诃夫的故事多数写的是已婚女子的不伦之恋:年轻姑娘不得不嫁给不对自己口味的丈夫,之后的岁月里她们用委身于更漂亮、更干净、更强壮的男人的方式来报复自己,而那些男的无非是露水姻缘,来得快去得快。

05

契诃夫小说主题之二:外省小镇生活的狭隘与无用

在《出诊》(1898)中契诃夫又一次回到了他熟悉的一个主题:现代劳动的无用。这次2000个工人无休止地在糟糕的环境中制造劣质棉纺品……这是为了什么?工厂主人的家庭不幸福:“唯一活得开心的是家庭女教师赫里斯京娜·德米特里耶芙娜,这是个戴着夹鼻眼镜的愚蠢中年处女。所有五栋楼房都开着工,下等棉花销往东方市场,这只是为了让赫里斯京娜·德米特里耶芙娜可以吃小鳟鱼、喝马德拉酒。”

医生被邀请进来诊治主人家的女儿,他冒险评论了一下当前的生活:

“我们这代人睡得很差,没空休息,说许许多多话,总想安顿下来,也不知道这样活着对不对。到我们子孙的时候这个问题将会解决,到那时情形要比我们现在明了得多。过五十年生活就会变好了。”

《约内奇》(1898)展示了契诃夫的另一重特质。这次他沉浸于施展一种拿手好戏,用对话来表现所有出场人物的愚蠢。伊万·彼得罗维奇是个讨嫌的小丑,他认为机智就是重复一些令人作呕的短句,诸如“您老好哇?”和“真不赖”。

契诃夫对讽刺的把握在故事中如下的段落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接着他们所有人都神情严肃地在客厅里坐下,薇拉·约瑟福芙娜读起了她的小说,开头大略是这样:‘霜冻很严重……’窗户敞开着,厨房里刀叉的响声和烤洋葱的味道飘进来……坐在柔软高大的扶手椅上很舒服,黄昏的客厅里灯光亲切地闪烁着,这个夏日的夜晚街上的欢声笑语传进来,院子里丁香花的芬芳透进来,很难让人体会‘霜冻很重’以及落日的寒光照着雪原上孤独的徒步旅行者的感觉。薇拉读到有个漂亮的伯爵夫人在她家乡怎样怎样地建了学校、医院、图书馆,然后爱上了一个流浪艺术家。她读的故事绝不会在现实中发生,但听着还是很愉快……很舒服,这般宁静宜人的想法不断进入脑海,你就不会想再站起来。

“‘真不赖’……伊万柔声说。”

“真牛” “无法言表地感谢您”,伊万时不时地就像听众抛一些诸如此类“机智”的俏皮话。

这个故事和往常一样,重在揭示外省小镇上人们生活的狭隘和无用,男女都一事无成,对一切都没兴趣,对于想理智探讨任何重要话题的人都侧目相视,除了吃饭喝酒便没事可做。契诃夫向我们展示了这些人岁数渐长却依然故我,甚至还拖累那些想要摆脱无目的感和惰性的年轻人,让他们也过自己那样的生活。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契诃夫身上也有冷酷的现实主义者的一面。在《黑修士》(1894)中,我们跨过不可见的疆界进入神秘主义者的领地。还没有哪个作家这么严厉地写过那些依赖老婆娘的预言和蒙昧的迷信而活的人们。在这个故事里,他深入探索了精神的世界,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道会师,让我们大吃一惊。

柯甫陵的脑海中阶段性的会出现一魅影,这些让他感觉更幸福的东西可能只是幻觉。这和《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斯梅尔加科夫和伊凡的情形如出一辙,但结论完全不同。

“永生的目的是什么?”柯甫陵问黑修士,那个幽灵回答说:“活着总是为了快乐。真正的快乐在于知识,永生提供了无法计量和穷尽的知识源泉,由此我们可以说,‘在我父的家里,有许多住处。’[7]”

契诃夫最了不起的特质之一是能够洞察角色的心灵深处。在《匿名氏故事》(1893)中,他以沉着的笔触描绘了一名奴仆的艰辛人生,读完之后我们能做的只有惊叹。就像屠格涅夫似乎能看穿年轻女子内心深处几乎所有的秘密一样,契诃夫可以随意为角色披上老人或恋爱中的男青年、妒妻或不忠的丈夫、唠叨的父亲或者软弱的废物之类的形象,然后真的化身为他们讲上十几二十页甚至五十页的故事,同时一点也不会让我们怀疑这些创作的真实性。

有时我们会想象他更热衷于所谓的作家身份,而憎恶家庭生活。他的很多角色都有不光彩的婚姻,其中最糟糕的那些人中有人说过,爱只是单纯的生理需求,就像人都要穿衣吃饭,法国工人会花十个苏吃正餐,五个苏喝酒,五或十个苏搞女人,然后全心全意投入工作。但契诃夫自己却如此回应这个问题:“你们总是攻击女人没逻辑、撒谎、软弱等等——可这看起来难道不是你们自己在不惜一切代价地要把女人强行压迫到刚才所说的那种糟糕境地吗?”

在这个漫长的“匿名的故事”中,契诃夫好多次似乎都想跨过舞台前的脚灯直接向我们说话。我在齐娜伊达[8]说的话里再一次听到契诃夫的声音:“只有一件事能让人找到生活的意义,那就是斗争。用脚后跟踩在毒舌的头上,将它碾碎,这就是生活的意义。此外别无意义。”

伪装成听差的主角说“人能在不同的职业中都能投身于同样的目标。如果他犯了错,丧失了某种信念,他会找到别的新信念。”还说,“除了对邻居自我牺牲式的爱,人没法找到命运的真谛。”最后,同一个人说,“我所要求的一切无非是以客观的态度面对生活,越客观就越不会有犯错的危险。人一定要看看事情的根源,要从万事当中看清每一件事的具体表现。我们实际上已经变得虚弱、懈怠和堕落。我们这代人不是患了神经衰落就是牢骚大王,我们嘴上说着自己筋疲力尽,实际什么事也不干。人生只有一次,人总想勇敢地活一回,活得充满自觉和美。人希望自己的生命中有独立而高尚的精彩篇章,希望创造历史,这样同时代的其他人就不能说我们全都是废物甚至更糟……可我为什么就得丢掉自我?”

06

契诃夫:思索存在的意义,但对未来充满乐观

如果我要从契诃夫的故事中选一篇最能完美体现他艺术手法的作品,我会选《丈夫》(1886)。故事很简单,讲的是税务官和他妻子去参加一个为了迎接路过小镇的部队而举办的舞会。妻子受音乐、酒精的感染,加上还不熟悉这样的社交场合,有点兴奋过了头,丈夫纯粹是心血来潮,马上就命令她回家。

故事的最后部分我们见到了这对糟心的伴侣在黑暗中步行回家,脚底溅满泥浆,彼此怀着令人窒息的憎恨。真是无与伦比。

小说集的第四卷以《命名日》(1888)这篇冠名,其中有一篇非常精彩的叫《恐惧》(1892),让我们再一次读到契诃夫很喜欢写的男人与朋友老婆私通的情节。

可怕的地方在于,这个男的爱自己的太太,只是她对他无动于衷,把自己献给了丈夫的朋友。后者得到她之后很快就离开了。

在《女人的王国》(1894)里,契诃夫转而写起机器和资本,顺便对莫泊桑的作品进行了很到位的批评。

《吻》(1887)只是讲了一个在黑暗中被误吻的军官的故事,这是个极好的例子,展现了契诃夫把生活中最琐碎的小事变成完美故事的天才。

《文学教师》(1894)的主角和契诃夫的许多主角一样,为生活的卑微渺小而焦躁不安。他在日记中写道:“我被各种各样的庸俗包围了。乏味而无关紧要的人、一锅锅酸奶油、一罐罐牛奶、蟑螂、蠢女人……没什么比庸俗的生活更可怕、更让人痛心疾首。我必须逃出去——我必须逃出去。”

第五卷里的《妻子》(1892)很尖锐,讲了一个爱妻子但却没有得到任何情感回应的男人的悲伤故事。和同类的其他故事相比,这个故事的特色在于妻子把他们的关系为何无法深入的确切原因做了非常明白而且强势的陈述,她说:

“你带来了窒息和压迫,你极尽羞辱之能事。法律与道德好像就是要一个有自尊的年轻健康的女性把人生耗费在无所事事、忧郁沮丧和持续的担心之中,就是要让一个她并不爱的男人来负责她的饮食起居。”

《难处的人》(1886)向我们展示了契诃夫很喜欢写的日复一日的家庭争吵。

《跳来跳去的女人》(1892)描写的是一个已婚姑娘的爱从一个恋人跳到另一个恋人,最后自己丈夫英雄般死去时她才意识到他的纯洁和伟大。

《没意思的故事》(1889)是一个功成名就但不幸福的老人的札记。其中有一段关于演讲之魅力的精彩描述,他是这么总结的:

“没什么运动、也没什么游戏或者消遣能给我比发表演讲更大的乐趣。只有在演说的时候我才能让自己全情投入,才能领会到灵感并非诗人的发明,而是真实生活中存在的东西。每次发表完演讲我的感受就好像是经历了千辛万苦后的赫拉克勒斯,既精疲力竭又舒畅无比。”

我们又一次感到作者有些时候偷偷写起了自己,比如当他让那老人说下面这段话的时候:“我只对科学感兴趣。我仍然相信科学是人类生活中最重要、最伟大、最精华的东西。它总是爱的最高宣示,永远都将是如此。只有靠科学人类才能征服自己与自然。”

这卷里其他的故事非常特别地通过一些共同的角色串联起来,详细叙述了契诃夫时代的弊病,比如精神萎靡的受教育人群、拒绝改变现状的心态、普遍的受催眠状态以及为了所谓的幸福而盲目遭受的折磨。

《醋栗》(1898)中的主角说:“每个幸福满足的男人背后的门里都该有个人拿着锤子不停地敲打他,让他别忘了世上还有许多不幸的人。”

我们从《关于爱情》(1898)中知道契诃夫的学医生涯“教了他无价的一课,让他知道做艺术家时也要对每个案例都进行针对性的处理。”

第六卷也就是最后一卷[9]里,我们读到了给这卷冠名的小说《巫婆》(1886),这是和《药房老板娘》并驾齐驱的作品,又一次写到不满于丈夫的妻子,她努力想和迷路的邮差确保片刻的欢娱。

《村妇》(1891)细写了女人们的不忠,而《阿加菲娅》(1886)里他又回到了《巫婆》的风格和情节。

《古塞夫》(1890)是个恐怖故事,讲述一个海边的濒死男子,死后他的身体被缝起来抛入水中,最后被鲨鱼吞下腹中。

《在峡谷里》(1900)描绘了一个和里根与高纳里尔[10]差不多处心积虑、心狠手辣的姑娘。这是契诃夫写过的最有力量的作品之一。

身为短篇小说家,契诃夫的地位很特殊。他很少靠情节推动故事,他感兴趣的只是人物:他创造的人物每一个都卓有特色、形象清晰。虽然他没表现出明确的道德偏向,但只要想想他对人生的观点,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

很明显他认为女人脆弱而且易于不满,同样明显的还有他认为他这代的男人没骨气,没有热情和理想,对高尚的工作都无动于衷。

他的描写仿佛风景画般明晰优美,因为运用得很克制,所以不显啰嗦。

人为什么会存在、该以什么方式存在?这显然困扰着他。当遭遇令人不适的真相的时候他拒绝闭上双眼。

不过,他主要的特征还是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他对同时代的人并没有多好的评价,但很容易发现他对于未来有着坚定的信念。污蔑他说他“阴暗”只能显得某些批评家头脑糊涂、百无一用。

注释

[1] 契诃夫(1860-1904),俄国小说家、剧作家,以短篇小说和戏剧闻名。(译注)

[2] 康斯坦丝·加尼特(Constance Garnett,1861-1946),英国翻译家,她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契诃夫的首个英译者,也是第一批英译屠格涅夫、冈察洛夫等俄国作家的英国人。她的译作大多至今仍在印行。(译注)

[3] 加尼特翻译的契诃夫按题材等编次,不按年份。她选的第一卷第一篇《宝贝儿》(Darling,1899)其实是契诃夫晚年的作品。故事的主角奥莲卡先后经历两次丧夫,但满怀的母性仍然洋溢。为便于读者查考中文版的契诃夫小说全集,本篇在翻译过程中把他的短篇小说的年份直接用括号标在作品名的后面。(译注)

[4] 《旧约圣经》中的人物,摩西走出埃及后来到摩押国,后者的国王找巴兰诅咒以色列人,但上帝让巴兰不可诅咒,所以最后巴兰反而祝福以色列人。(译注)

[5] 小说里的姐姐莉迪娅是名老师,此时正在教课。下文的帕夫洛芙娜是姐妹俩的母亲。(译注)

[6] 距莫斯科东南约550公里的一个州。(译注)

[7] 单引号内句子出自《新约·约翰福音》。《黑修士》的主角柯甫陵是个喜欢幻想的人,他在幻想中得到莫大的快乐并碰上了黑修士,后者赞美他灵魂的事业,从而使得他沉迷幻想,与现实脱节,被视为精神病人,最后再也无法回归愉快的幻想,在苦涩中死去。(译注)

[8] 这个故事讲得是主角为了探听事业上的敌人奥尔洛夫的秘密,假扮成听差到他家当差。齐娜伊达是奥尔洛夫家经常来往的一位女士,主角后来对她产生了复杂的情绪。(译注)

[9] 这里的说法和前面“八卷”的说法不符。当时加内特并未完成所有契诃夫翻译的作品,但出版的也不止八卷。其中已出版的作品中有书信集一卷,扣除后也与“六卷”不符。(译注)

[10] 莎士比亚悲剧《李尔王》中的人物,两人都是李尔王的女儿,用巧言哄骗其父,平分了他的王国。(译注)

原标题:《我们为什么要读契诃夫:“当你念出他的台词时,它会拖拽出真实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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