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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ght人物:专访上海理工大学庄松林院士

2022-05-12 17:4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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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

你能想象一粒小小的胶囊就能实现导航定位,做消化系统胃镜检查吗?你能想象一台机器在 24 小时内就能自动完成检测 4800 多个新冠病毒样本的任务吗?不必感到惊讶,这已经变成了现实。庄松林院士和他的团队将太赫兹技术应用于医学、食品安全、生态环境监测及社会安全等各个领域。他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光学,与光携手,与太赫兹并肩前行。在他身上我们能看到勇气、坚定和坚持。科研没有完成时,只有进行时是他的誓言;传递光学精神,培养光学青年是他的责任;辛勤耕耘,不辞劳苦是他一贯的做事风格。

本期,Light 特邀记者将带你走进上海理工大学,追寻庄松林院士光学之路的缘起和经历,相信一定会为你打开一个不一样的光学世界,领略光学的别样风采。

庄松林,1962 年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1979 年赴美访问研究,1982 年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电子工程系获得博士学位。1984 年被评为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1989 年获第一届上海市科技精英提名奖,1995 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他曾担任中国仪器仪表学会理事长,中国光学学会理事。现任中国计量大学名誉校长、上海理工大学光学与电子信息工程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上海交通大学、复旦大学、浙江大学兼职教授。他长期从事应用光学、光学工程和光电子学的研究,多次获部级科技进步奖及多项荣誉。设计了百余种光学系统及仪器,是国内率先开展光学系统 CAD 的研究者。主持完成了国内最大的光学仪器设计软件系统,在统计试验总极值最优化方法及公差的非线性模型等方面取得独创性成果。在光学像心理物理实验研究方面开展了国内首创性的工作。他对非相干光学信息处理及彩虹全息技术作了全面系统的研究,被誉为“现代白光信息处理的主要贡献者之一”。在复物体的位相恢复研究中提出多种光学方法,开创了该领域研究的新方向。所研制的 CdSe(硒化镉)液晶光阀达到了当时国际先进水平。在梯度折射率光学材料、光栅衍射矢量模态理论、高速光学多通道模/数变换、光通信无源器件和高密度光存储技术等研究中取得了突出的研究成果。承担了国家 973 重点基础研究项目、多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及上海市重点基金项目,包括“人眼视觉修复”、“光学成象矢量场理论”、“波导光存储”及“光频左手材料”等基础研究。近年来领导的重点实验室在太赫兹技术、光学超分辨成像、微纳光学工程及医用光学工程等国际前沿领域的研究及产业化中作出了突出的贡献。先后在国内外重要刊物 Nature Photonics、Nature Communication、PRL、Opt. Lett.、Opt.Exp 等发表论文 300 余篇,著有《光学传递函数》一书。
在教学和培养人才方面,为学生开设多门有关光学和指导论文的课程,1998 年以庄松林院士为学科带头人的上海理工大学光学工程博士点正式获批,多年来他亲自指导的硕士生和博士生四十多名,毕业生在国内外光学工程领域做出了杰出的贡献,指导的博士论文获选 2009 年全国百篇优秀博士论文和 2013 年全国百篇优秀博士论文提名。所主持的“光信息技术”获 2008 年国家精品课程,在教学上他以身作则,教书育人,治学严谨,受到学生和各级领导的赞誉, 2018 年被评为上海市教育功臣。

问与答(Q&A)

采访对象:庄松林(上海理工大学 院士)

采访人:王卉、于存、郭乃菲

原文信息:Wang, H. et al. Light People: Academician Songlin Zhuang. Light Sci Appl 11, 106(2022)

原文地址: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377-022-00775-y

—— 1 ——

Q:一直以来,太赫兹由于缺乏有效的激发手段,被认为是电磁波段“最后的处女地”。而您作为太赫兹领域的“队长”,在这块“处女地”上开垦出了很多建设性成果,您能介绍一下它目前的应用以及未来的发展趋势吗?

A:太赫兹在最近 20 年来发展非常迅速。大家都知道,太赫兹是介于远红外波和毫米波之间的电磁波波段,其频率比红外要低,比毫米波要高。大多数生物大分子的振转光谱都在太赫兹波段,所以用太赫兹其指纹特征性会更好。但是为什么长期以来太赫兹没有得到发展呢?主要受制于三方面因素,一是没有合适的太赫兹光源,二是没有好的接收器、检测器,三是缺少太赫兹传输、聚焦和滤波等功能器件。自上世纪 90 年代开始,伴随这三方面的发展,太赫兹系统整机及市场也随之发展起来。

当前太赫兹的发展,我认为就像飞机在跑道上处于加速阶段,部分功能已经得到了实际性的应用,当加速到一定速度就能起飞,一旦起飞,它的产业化发展将会非常迅速。

目前,太赫兹在很多领域,如:生物医药、公共安全、通讯、超精密光学检测、医用光学设备等都得到了应用,有些已经与医院合作,走进了人们的生活。我举几个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例子。

比如,太赫兹在公共安全方面的应用。以前,传统的手持式金属探测是公共安全领域普遍采用的安检方式。而用太赫兹检测仪,能够实现无接触、不停留、无辐射的快速安检,上海、深圳等地已经开始采用这种检测仪。还有就是应用在海关检查夹带违禁品的信件上面。以前都是用狗来闻,现在就可以采用太赫兹仪器来找出可疑信件。可以说,太赫兹为安检带来了革命性的变革。

再比如,利用太赫兹辐射可以确定脑肿瘤的边界,从而提高脑肿瘤治疗的效果。由于脑胶质瘤与正常的细胞很相似,两者之间的边界非常模糊,医生对患者开颅后,如果脑肿瘤部分切少了会导致病人疾病复发,如果切多了,对病人身体是一种损伤。而现在,利用太赫兹可以检测出脑胶质瘤的边缘带,大幅度地提高手术的精度和效率。目前这项成果已经应用于上海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临床使用效果非常好。

此外,太赫兹影像与光谱技术也可以运用到肾脏病,比如肾结石的检测中。我们知道肾结石是由体内盐和矿物质积聚而成。通过检测尿液中会产生结块的代谢物是捕捉并阻止结块的主要方法之一,但是这个过程很耗时,而通过太赫兹可以做到精准检测、对症下药,并且缩短检测的周期。

我们还正在与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合作,希望能够将太赫兹应用于心梗的预先检测。以往如果需要做预测心梗的检查,采血量大、耗时长且费用高昂,对于心梗的预先检测无法做到大范围地普及,我们用太赫兹技术使心梗的预先检测做到采血量少且耗时短、费用低廉、效率提高。

除了以上几个方面的应用外,太赫兹波给空间通信及万物互联提供了更大的可能性, 如 5G 和未来的 6G 通讯。6G 估计会落在太赫兹波段。6G 要实现的不仅仅是网络速度的提升,还有可能要研究电磁波与人意识的相互作用。但是要实现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比如:频率越高,传输的网越密,需要的基站数就越多,再就是太赫兹需要在空气中传输,因为它非常怕水,所以如果要使用太赫兹,我认为在临近空间中使用效果可能会更好。

—— 2 ——

Q:在疫情爆发之初,您和您的团队承担了中国工程院的应急项目,为疫情作出了重要的贡献,您能简要介绍一下吗?

A:疫情爆发之初,我们也是临危受命,当时我和我的团队历时三个月,成功研制出了 24 小时即可检测 4800 个新冠病毒样本的快速全自动检测系统,这是第一代新冠病毒多通道检测设备,现在经过改良的第二代设备也研发成功了,这个设备相当于一个 P2+ 的实验室,可以实现全自动无接触的检测,降低了医生的感染风险,对疫情的防控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 3 ——

Q:您积极推动科研成果转化,而做科研与做成果转移转化有很大区别吧?您能谈谈您的经历和感受么?

A:我是学物理出身,所以我总想做基础研究工作,虽然说基础研究很重要,但是技术终归是要为社会发展和经济服务的,要真正解决一系列“卡脖子”问题,所以我们团队现在也努力地将太赫兹的发展从研究阶段走向应用。

我一直坚持这样一个观点,做科学研究不是天马行空,更不是为所欲为,它要求我们在研究前就要思考清楚每一个步骤,比如,为什么做?怎么做?做成了之后怎么用?做研究的终极目标是要为人服务,为社会服务。如果单纯就是为了发几篇文章,我觉得是没有意义的。我在做检测生物的仪器时,希望最终能把它做成一个检测设备,给病人使用。2009 年,肖国华从美国回来,给我看了一份计划书,提出要研究一款能够做胃镜检查的可导航的胶囊内窥镜。我当时觉得这个事情可以做,我就拿出自己的经费来支持他们,并同时帮助他们找资本,这其中最大的一家资本公司就是清华同方。我们知道,做传统的胃镜很难受,所以很多人望而却步,据调查,超过半数的胃部不适者都惧怕内镜检测,而正是因为这份恐惧导致很多人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无痛胃镜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它需要注射麻醉剂,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拒绝做无痛。为什么呢?因为老年人做完无痛后,大脑的认知程度会大幅度地下降,有的甚至变成了痴呆,所以麻醉对老年人的影响非常大,年轻人我们也建议尽量少用。我们研制的“胶囊胃镜”,使用方法非常简单,病人只需要服下一粒小小的胶囊,就能完成检查。胶囊的内镜前端是一个微型数码摄像机和多盏闪光灯,能够在漆黑的消化道内拍摄出清晰的照片,医生可以在电脑屏幕上实时查看病人的消化道情况。除此之外,这款胶囊还具有定位功能,病人吞服胶囊后躺在“检测床”上,医生可以通过体外磁场进行控制导航,引导“胶囊胃镜”在病人体内游走,由于它拥有仰视、俯瞰、旋转等 6 个角度的“视角”,所以医生可以从多个维度对病人进行诊断。这项成果目前已经进入医保了,全国 700 多家医院已经做了 100 多万例,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 4 ——

Q:您做的很多研究都是将太赫兹应用到生命健康领域,由于医疗器械是需要有许可证的,那在真正进入临床之前您有哪些准备工作?

A:对的,医疗器械必须有许可证。我们都是及时向各级医疗发证机构以及检验、检测机构合规申请的,他们也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比如,我刚才提到的胶囊胃镜是我们和上海第二军医大学长海医院的李兆申院士合作研发的。

论文也是我们工作的一个重点,近几年,我们在论文的发表和写作上也下了很大的功夫,在国际一流学术期刊,如 Nature Photonics、Light: Science & Applications、Nature Communication、Science 以及 Advanced Materials 等发表了一系列文章。但是追根到底产业化一直是我们的终极目标,我们团队的詹其文教授,他在光束调控和光子轨道角动量的工作被美国评为 2020 年全世界三十大光学进展,他的研究成果未来会有重要的应用。以上都是我们觉得必须要做的一些事情,此外我们团队也在做一些非常基础的研究,比如:人体能量转化问题。为什么我们通过吃饭就能获得供给人体正常运转的巨大能量?化学反应在人体内的效率为什么与其在烧杯中的反应不一致?还有 Science 有 125 个基础科学问题,其中有 3 个牵涉到生物化学问题,我们也在研究诸如人为什么要睡眠?睡眠调整了什么?人需要睡多久等等这样的科学问题。相应的研究发表在 PNAS、Nano Research 等顶级学术刊物上。

另外,我们的很多工作也是和社会的实际需求有关。现在全世界还处于疫情的笼罩下,上海每天进关的人数高达 3000~4000人,这些人都需要做核酸检测,这是一个难度系数非常高的工作,所以有关部门就联系我们,提出了一个想法就是能不能像过安检那样进行核酸的检测。针对这个问题,我们也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那就是研制一种共振芯片,通过哈气的方式将病毒复制在芯片上,然后用太赫兹进行检测,这种方式肯定要比现在鼻咽拭子要快和舒服得多,目前这项研究还处于实验室阶段,我们希望未来能够得到实际应用,早日造福全人类。

—— 5 ——

Q:您在光学领域的成就有目共睹,但是鲜少有人知道,您曾作为编程的“门外汉”,设计出我国首个光学系统优化程序,使得原本花一整年时间才能完成的计算量,仅用一天就算出了结果。您能谈谈当时做这项研究所遇到的困难以及如何克服的吗?

A:1962 年,我从复旦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上海光学仪器研究所做光学设计工作。光学设计其实就是将半径、折射率、空气间隔等几十个参数进行设计,得到成像质量优良的光学系统。那时, 用手摇计算机计算一条光路是 6 分钟,还需要两个人对算验证,所以一个复杂镜头的设计需要一年,我当时想这不就是带边界条件的优化问题吗?1962 年美国 Applied Optics 期刊创刊,第一期就是介绍自动光学设计,我当时就觉得这与我的想法简直是不谋而合,所以我就尝试着去做,先计算再优化,那时计算机没有像现在这么发达,一分钟只有 70 多次的运算,做个除法需要 7 秒钟。后来,我用了半年的时间终于设计出了光学系统的程序,经过核验也准确无误,这就是我写的第一个程序。后来我与长春光机所的翁志成老师合作一起做了程序优化,使得这套程序得到广泛使用。我与长春光机所很有渊源,合作的第一人是蒋筑英,后来我还担任了应用光学国家重点实验室学术委员会委员,当时的主任是母国光先生。

图1:1980 年庄松林院士与母国光先生在宾州大学电子工程系合影

—— 6 ——

Q:您曾说您最喜欢的专业其实是理论物理,但是机缘巧合下您被分配到了光学专业,您在爱好和实际从事的两种专业间的心态是如何调整的?现在您又如何看待光学?

A:我上高中的时候,数学不错,当时还获得了上海市数学竞赛奖,本来我想考北京大学,后来父母反对我去外地,所以就放弃了。高二那年杨振宁和李政道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这件事给了我非常大的触动,所以高三在报考志愿时我就选择了复旦大学,读理论物理是我最大的愿望,但在分专业时,我被分配到光学专业,当时相比于无线电物理、核物理和固体物理,光学属于比较“古老”的学科,得知这件事后我当时还很不开心,后来我跑去问系主任,他说光学专业是物理系专业中较强的,最后我也就接受了这个现实,既来之则安之。这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我在读大学时曾经因病休学一个学期,当时是需要留级的,后来我就问系主任能不能不留级?系主任说如果我能顺利通过考试,就可以不留级。当时我在家里自学高等光学等课程,后来所有功课都考了 5 分,最后没有留级并且顺利毕业。毕业之后,我和沈冠群、王能鹤报考了王大珩先生的研究生,但是因为身体原因,我留在了上海,当时就遇到时任上海光学仪器研究所的所长朱壁文,上海光学仪器研究所属于工业部门,偏重产品的研发、技术攻关,朱所长是上海交通大学物理系毕业的,她说我们也做一些应用基础研究,比如光学信息处理等,你可以先工作试试,所以我就留下了,这个阶段对我后来理解光学仪器帮助非常大。

图2:1980 年庄松林与王大珩、王正鼎在底特律合影

图3:庄松林在上海光学仪器研究所

—— 7 ——

Q:您从学生开始,到担任上海光学仪器研究所所长,再到后来成为中国工程院院士、担任上海理工大学光电信息与计算机工程学院院长,这些年您对科研的认知有什么转变?

A:我首先是一名科技工作者,我的想法就是始终要站在科研一线。别人做过的事情你可以去做,但是要挖掘一些新的内容,不要做添砖加瓦的事情,要有新的突破点和创新。我在给中学生做讲座时,我说我希望你们都能培养自己的创新精神,比如做平面几何题,很多人都解过,你要想出一些别出心裁的方法,我上中学时解题的方法经常和别人不一样。还有一点,我想分享给年轻的科研人员,我们在看文献的时候不要被文献所束缚,不要先看别人怎么去做,而是先看目的是什么,自己思考操作的方法,这样你才能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现在这个时代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一批老科学家已经是即将谢幕的演员,我们能做的就是甘当幕后英雄,为他们创造条件,提供平台,把舞台中央的位置留给年轻人,让他们施展才华。

图 4:朱亦明教授向 Light 中心主任白雨虹女士介绍实验室

—— 8 ——

Q:人们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很多年轻人在“大树”下可能比别人有更多的机会,但是对于没有走进“大树”的人,您有什么忠告?

A:不可否认,这句话有一定的合理性。跟随一流的科学家,年轻人的确能够得到更多的资源和条件。但所有的事都是天时、地利和人和。单有一方面的因素还远远不够。我认为个人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像我们太赫兹实验室,规模非常大,水平也是国际级的,资金投入很多,很多优秀的学者在看到我们实验室后就决定要到这儿来工作,我们这里提供了非常好的实验条件,而且我们还会匹配相应的经费支持,在申请人才计划等方面也享有一定的优势,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来我们这的人就一定能有好的成果。拿我自己来说,我毕业之后没有去科学院,没有去高校,而是最先到了产业部门,但是我也没有放弃,我一直坚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用读书来充实自己,我用知识武装自己。所以,我觉得要想取得成功,一定要脚踏实地,坚持耕耘。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上天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坚持向上的人。

图5:青年时代的庄松林

—— 9 ——

Q:虽然您现在已经年逾八旬,但依然奋战在光学研究和教学一线,是什么让您一直致力于在光学研究这条赛道上永不服输,坚持不懈?

A:对于光学研究我是一种惯性的热爱。实验室就像我的孩子一样,现在实验室的面积接近 2 万平方米,从开始建设到扩展再到现在日益的发展成熟,实验室条件越来越好。大多数人员都是我面试来的,我们团队非常庞大,有来自国外的,也有来自国内的,而且团队里的队员们都非常努力,得到了国际和国内学术界的认可。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平台建设好,让大家充分发挥和展示自己的才华与能力,为国家和社会做贡献。

—— 10 ——

Q:1982 年,您在获得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电子工程系博士学位后毅然选择回国报效祖国。时隔多年,您回首过去,有什么感受?您想过留在美国吗?

A:那个时期国家将大批的学生派往国外深造学习,我就是其中一个,那年我 38 岁,被国家公派到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攻读博士学位,读博时我的导师非常器重我,希望我毕业后能够留下来。事实上,我在实验室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在读博三年期间,我在国际主流学术刊物上发表了 30 多篇论文。但是,我当时没想太多,就觉得我是国家派出去的,怎么能不回来呢?国家派我出去是希望我能够学业有成,归国建设,所以在拿到博士学位后的第二天我就给大使馆打电话,帮我订机票回国。我当时以为我今生都不会再去美国了。

图6:1988 年上海市领导与科学家合影

—— 11 ——

Q:您曾说,如果说您有一些成绩的话,有一半应该是属于您妻子的。那么家庭在您科研生涯和生活中起着怎样的作用?您是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的?

A:我和我的妻子是青梅竹马,我夫人的父母和我的父母是世交,在我妻子未出生时已经为我定亲了, 也是所谓的 ”指腹为婚” 吧。但是后来谁也没有在意这个事情,还是强调自由恋爱。直到我母亲生病,当时我夫人(史以珏)在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工作,非常关心照顾我的母亲,后来很自然地我们就走到了一起并结了婚。我的夫人对我的帮助是非常大的,不仅是工作上的支持和理解,而且对我的身体更是无微不至的体贴和关心,我的身体一直以来都是由我夫人全权负责。1979-82 年,我去美国访问,当时美国的大学为我夫人也设立了一间办公室邀请她去工作,但是由于医院科室工作不能离开,她只能一人带着年幼的两个孩子留在国内,所以我的成功离不开我夫人的支持和理解,我很感激她。

图7:庄松林与夫人史以珏合影

—— 12 ——

Q:您酷爱足球运动,从小就痴迷于古典音乐和读书,在您看来科学和艺术是相通的,您是如何看待科学与艺术之间的关系?它们又是如何影响您的呢?

A:我的兴趣爱好比较广泛。从小我就喜欢拉小提琴,上大学时,我是学校足球队队员,而且我的夫人也是一名球迷,我还是上海申花队的形象大使。此外,我非常喜欢古典音乐,喜欢贝多芬的第三、第五、第六和第九交响曲,还有俄罗斯的鲍罗廷,德国的巴赫等的作品等。在我看来,古典音乐有一种特别的旋律美,而且艺术与科研有时候是相通的,科研探索有了人文艺术的浸润才能做得更好,有时候,写论文写不出来,突然间灵感来了就能才思泉涌,一气呵成。

图8:申花队赠送给庄院士的带有队员签名的特刊

—— 13 ——

Q:谈到写论文,在 2013 年 3 月您在 Light: science & applications (LIGHT)上发表了第一篇文章“Mode splitting transmission effect of surface wave excitation through a metal hole array¹” This investigation “may open a door to distinguish the spoof surface plasmons and the coupled modes of surface waves and hole modes.” 随后分别在 2017²和 2019⁽ ³ 年又发表了两篇研究论文。我们都知道 LIGHT 创刊于 2012 年,您为什么愿意在 2013 年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发表在当时还不知名的 LIGHT 上呢?是什么让您持续不断的在 LIGHT 上发表文章呢?您可以谈谈自己对 LIGHT 的评价和建议么?

A:Light 不仅在中国的光学领域享誉盛名,在国际上也是知名的光学期刊。我认为像Nature Photonics, Light: Science & Applications (Light)等都是世界顶级的光学期刊,所以将稿件投递给 Light 并在上面顺利发表,我觉得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情。我还记得我应邀把第一篇稿件投给 Light 期刊后被拒了,因为当时 Light 刚刚创刊,我还不了解这个期刊的定位。后来我们又有新的成果投稿后才得以发表。Light 当时这种严格按照标准审稿的做法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也相信 Light 能够越来越好,正如它现在这样。

图9:庄松林院士与白雨虹女士和 Light 科学编辑王卉合影

—— 14 ——

Q:近年来,您开始积极投身光学科普事业,启蒙广大中小学生。此外,还会给大一新生上专业导论课,您为什么想做这件事?初衷是什么?

A:我现在在上海理工大学任职,所以经常会到大学本部以及附属中学去做讲座,现在的孩子们面临的诱惑非常多,我希望通过我的经验分享,让这些好不容易考入大学的孩子们有一个正确的方向,不要对自己放松,教他们如何读书,如何确定职业发展的目标,培养他们独立自主的学习能力和良好的学习习惯,教他们如何树立正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有时候我也会给他们做一些光学的科普,希望他们能够喜欢并最终选择光学作为自己的事业。

—— 15 ——

Q:在您的工作和事业中,谁对您的影响是最大的?为什么?

A:在我成长的路上,不同的阶段对我产生影响的人是不同的。比如在中学阶段我的中学老师对我影响比较大。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教我们的老师大多是国外留学生,他们知识非常丰富,而且很注重培养学生的学习思维,当时国内有本杂志叫《数学通讯》,每期都会出一些很难的题目,然后在下一期会刊发解答出问题的人的名字,所以我们特意组建了一个兴趣小组,大家一起研究,一起攻克。后来去美国时,我的导师是杨震寰。他对我日后的学术影响比较大,现在每年他回国,我都会邀请他来上海做客,对我来说,他是亦师亦友。

—— 16 ——

Q:您对年轻的科研工作者有什么建议?

A: 最美的科研誓言就是爱党爱国,我希望每一位科研工作者都能坚持科技报国的初心情怀,自觉做弘扬爱国奋斗精神的模范引领,在时代洪流中抒写精彩人生。希望科研工作者不管在什么学校、什么单位,都能努力做出好的工作,做出突出的贡献,趁年轻把时间和精力多用在科研上。最后送大家一句祝福语,同时也是我的行动准则:心比天高,脚踏实地,坚持耕耘,必有收获。

| 作者寄语 |

2021 年 10 月,Light 出版中心主任白雨虹女士与我赴上海理工大学采访庄松林院士。“温润如玉”是庄院士给我的第一印象,他待人亲切、和蔼、宽厚,让人交流起来丝毫没有距离感。“君子不器”则是与庄院士交流后出现在我脑海中的词,他绝不是只专心科研的“老学究”,而是身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精通小提琴,擅长书法,喜欢踢足球,拥有多彩生活的“成功人士”。他和他的夫人均出自世家名门,也都是各自所属领域的代表性人物,两人青梅竹马,珠联璧合,比翼双飞 。一聊起太赫兹,已近耄耋之年的庄院士神采奕奕地向我讲述他的各种成果以及背后的故事,从少年时的志存高远,中年时的硕果累累,到如今的桃李满天下,庄院士侃侃而谈,踌躇满志。在听庄院士的讲述时,我不禁感慨,看似成功的人生背后其实也并不是一帆风顺,也是经过千磨万击、跌宕起伏。在庄院士身上,我们看到了科学与艺术的完美结合,看到了德与才的相得益彰,他既是开辟太赫兹领域的先驱者,也是传递光学事业的发展者,他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太赫兹,献给了光学事业。但是他带给我们的远不止这些,更重要的是在顺境中不骄不躁,在逆境时不气不馁,始终坚守本心。希望终有一天我们也能坦然地举杯对自己说,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不畏艰难,心中有光,不负韶华,不枉此生。

| 参考文献 |

(1) Chen, L., Zhu, Y., Zang, X. et al. Mode splitting transmission effect of surface wave excitation through a metal hole array. Light Sci Appl 2, e60 (2013).

https://doi.org/10.1038/lsa.2013.16

(2) Gu, F., Xie, F., Lin, X. et al. Single whispering-gallery mode lasing in polymer bottle microresonators via spatial pump engineering. Light Sci Appl 6, e17061 (2017). 

https://doi.org/10.1038/lsa.2017.61

(3)Dai, B., Jiao, Z., Zheng, L. et al. Colour compound lenses for a portable fluorescence microscope. Light Sci Appl 8, 75 (2019). 

https://doi.org/10.1038/s41377-019-0187-1

| Light科学编辑 |

王卉,现任中国科学院长春光学精密机械与物理研究所(长春光机所)国际合作处副处长,主要从事国际交流,国际传播,国际人才合作等工作;曾任长春光机所与自然出版集团合作期刊 Light: Science & Applications 的创刊英文编辑,在《编辑学报》,《国际人才交流》等期刊发表文章多篇,并应 SPIE 邀请在 SPIE Women in Optics 发表文章。她是 Rose in Science 活动发起人,也是 iCANX Story(大师故事)栏目的共同发起人兼主播,曾采访多位重量级国际科学家,如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 Donna Strickland、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 Jean-Marie Lehn,德国物理学会第一任女主席,德国科学院院士 Johanna Stachel,IEEE 光子学协会主席 Carmen Menoni,英国皇家工程院院士李琳,澳大利亚科学院院士 Chennupati Jagadish,世界能源领域“诺贝尔奖”——埃尼奖及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世界科学奖首位华人获奖者王中林等。

| Light特邀嘉宾 |

于存,中国科学院长春光学精密机械与物理研究所(长春光机所)国际合作处职员,主要负责中白国际创新中心外联、俄乌白国际合作与交流等工作;在《国际人才交流》、Light: Science & Applications 杂志上发表多篇文章;中科院科技翻译工作者协会会员。

郭乃菲,欧洲留学七年,毕业于德国慕尼黑大学,现就职于中国科学院长春光学精密机械与物理研究所(长春光机所)国际合作处,负责外事管理、国际基金、英文网站建设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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