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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长海医院急诊现场:床位“见缝插针”,下一秒不可预知

澎湃新闻高级记者 李佳蔚
2022-05-05 16:52
来源:澎湃新闻
浦江头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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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寰 设计

“病人先送进去!”

5月1日12时08分,一名中年男子插着氧气被120送至上海长海医院急诊,医护人员上前查看,患者失去意识,呼吸差,无核酸报告。急诊科护士长胡敏马上冲120喊了一声。

120随车医生边推床边说,病人姓胡,57岁,居住在宝山区,从宝山区中西医结合医院转来。CT检查提示患者脑出血,出血量大。

一进急诊过渡病房,胡敏和当班医生为患者紧急插管,上心电监护仪、测血压。胡敏已电话通知脑血管科专家会诊。大约3分钟后,专科医生团队赶到了。

长海医院急诊。  本文图片 澎湃新闻记者 李佳蔚 

抢救现场

一位脑血管科教授看完外院做的片子,认为胡先生病情不乐观。此时胡敏看到,患者腿部发斑,这是呼吸不畅导致的。一名护士报告,患者血压监测显示184/113,最高时达200多,血压很高。

胡先生的情况很危险。医生当即下令加急做一次脑部CT,查明转诊途中脑出血有无进展,并联系患者家属报告病情,做好紧急手术的准备。

5月1日中午12时,患者胡先生被送进长海医院急诊抢救。

患者胡先生进入过渡病房,医护人员为他紧急插管。

当时,随120陪护前来的是胡先生的室友滕先生。他向澎湃新闻记者回忆,5月1日早上9点前后,他们在家,楼长送来两支抗原检测试剂。他去敲胡先生房门,看到胡先生像睡着了,呼吸正常,他推了他一把,“起来,起来”。胡先生没应答。滕先生一开始没当回事,看到电视机还开着,以为他前一晚看电视到很晚,便把抗原试剂放在他枕头边出去了。

滕先生在客厅做完抗原检测,又去了胡先生房间,他还没起来。这时滕先生看他不对劲,“嘴上的痰像婴儿一样噎住了,呼哧呼哧的”。他赶紧把他嘴巴掰开,怕牙齿咬舌头。这时,楼长又上门来收抗原试剂,滕先生大喊,这个人不行了,帮忙叫120。

10点左右,胡先生被送到宝山区中西医结合医院。该院放射诊断报告显示,胡先生脑干、左侧丘脑及左侧基底节区脑出血破入脑室,脑实质肿胀;脑干近大脑脚处结构显示不清。由于病情严重,这家医院没有手术条件,胡先生被紧急转至长海医院急诊。

“昨晚还正常的,不知道怎么了。”滕先生很无助,回答医生询问时说:“昨晚什么都正常,他(胡先生)在小区走了三圈,然后上楼看电视,我不知道他看到几点睡的,早上房间电视机还开着。”

滕先生说,他和胡先生是浙江台州人,老乡,胡先生在上海打工。胡先生发病后,他通知了胡先生的两个子女。他儿子在浙江,女儿在四川,已准备赶来上海。

12时30分许,澎湃新闻记者看到胡先生做完脑部CT后被推入急诊抢救室。

胡先生进入抢救室。

急诊医生和护士几乎跑着为患者上治疗。心电监护,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留置胃管,生命体征监测和救治措施快速实施。胡先生的面部、胸部和四肢插着许多导管。监测仪器上不同颜色的线条闪动,“嘟嘟”地发出提示音。医护人员将降压药、脱水药等注射液经静脉注入患者体内。

病床旁边始终围着五六名身穿防护衣的医生和护士,紧张忙碌,调整各个仪器参数。一名护士持笔在记录单上填写,几点几分,患者的症状、检测情况、药物使用等信息。

13时左右,胡先生的生命体征趋于稳定,脑血管等多学科团队前来接管病人,准备采取下一步救治措施,急诊人员在现场完成交接。

“病人现在每天都很多,压力很大很大。”退出抢救室后,胡敏轻喘着气说。

胡敏在急诊巡查。

胡敏已不记得这是当天120送来的第几个病人。这两天最忙的时候,一小时内15辆120救护车停在急诊门前,胡敏的手机一天最多拨打接听两三百通电话,“电话快打爆了”。

“重症病人太多了”

长海医院急诊24小时开放,本轮疫情以来已接诊3万余人次,1.9万人病情为1级或2级急危重症患者,抢救危重患者200余例。走进急诊大楼,到处是忙碌的医生和留观病人。

一楼内科、外科、妇产科、耳鼻喉科、灌肠、骨科、创伤等众多诊室开放,患者排队看诊。一楼、二楼的大厅、走廊、留观区、输液区,床位几乎“见缝插针”,大量临时留观病人在急诊收治。

急诊大楼一楼,楼道里是留观病人。

长海医院急诊科主任王美堂介绍了一组“特别”的数据。疫情前,急诊挂号量日均约1000-1100人次,现在挂号量日均约500-600人次。与此同时,急诊常设的留观床位约三四十张,疫情前留观病人最多时加床至70张左右,而现在,留观床位已增至130-140张,翻了近一倍。整个急诊大楼,完全处于超负荷运转。

为什么急诊挂号量减半、留观病人却翻倍,压力到底在哪?“重症病人太多了。”王美堂脱口而出。

平时,急诊接收的许多病人是门诊停诊期间转来,这些病人数量虽多,病情较轻。现在大量病人由120送来,其中半数左右为重症患者。“以前有小毛病可能都会到医院看看,现在很多人是在家感觉不行了叫120,送进医院时情况已经比较糟。” 王美堂说。

危重抢救区是急诊最“危险”的区域。

重症患者送入急诊,救治疗程长、分流难,导致急诊“压床”严重。在长海医院急诊,新留观病人每天都在收治,而滞留十余天、甚至一两个月的病人不在少数。一些人病情已得到控制,本该转入二级医院、康复医院进行下一步治疗和护理。但当前不少二级医院转为定点医院,康复机构处于封闭状态,病人难以分流,都落在急诊手中。

不仅如此,医院接收病人的范围也在扩大。长海医院地处上海东北部杨浦区,王美堂说,120送来的病人以杨浦、宝山、浦东、崇明为主。但疫情以来,无论中心城区还是郊区,“全上海各区的病人每天都在送过来”。

大量患者滞留在急诊,使急诊变成一个抢救加监护一体的“大病房”。医院不断为急诊增配医护力量,目前急诊科固定医生40名左右,护士150名左右。在上海,像长海医院这样的大型综合性三甲医院同时承担着方舱医院、定点医院的战疫任务,此前已抽调人手派驻医疗队。多线作战,压力不言自明。

“我一看(抢救室)满了,都焦虑得睡不着。” 刘月娥是急诊危重抢救区当班医生,疫情以来始终坚守一线。在急诊,危重抢救区是最“危险”的地方,病人情况最严重。这个区域额定床位15张,现在已加床至22张。”能空出来的地方,都用来收病人。”她说。

每天第一件事,刘月娥推着移动电脑查房,在每一个病床前查看病人检验报告、发不发热、大便情况等等,调整医嘱和用药。危重抢救区收治时间最久的4床是一位急性播散性脑脊髓膜炎的病人,已治疗近2个月。刘月娥说,经过抗感染治疗后,病人的病情稳定下来,应该开始康复治疗,但康复医院关停,由急诊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继续照护。

“阿婆,现在感觉怎么样?”刘月娥俯身到2床询问,阿婆点了点头。患者75岁,患陈旧性脑干梗塞,在家长期卧床致肺部出现感染,呼吸不畅、氧饱和下降,4月25日送医。现在她的炎症已得到控制。刘月娥嘱咐阿婆的家属,她马上脱机拔管,脱机后要多拍背,有痰尽量咳出来。刚脱机时会有点闷,不舒服,适应一两天就好了。

抢救区当班医生刘月娥在2床阿婆跟前查房。

刘月娥回忆,抢救室忙的时候,重病人一个接一个,心梗、脑出血、高坠、消化道出血等各病种混杂一起,病人要做不同检查,联系不同科室专家,她忙完一天,晚上才反应过来午饭都没吃。

几乎每天都有病人离去,很多事情无法逆转。刘月娥说,不论患者有多大的希望,医生都百分之百全力救治,医疗上所有该做的都做,尽最大力气,只有这样,才能对自己有一个交代。

120救护车不断将病人送到急诊大楼前。

“下一秒不可预知”

全力收治病人,防疫是兜底保障。“最近拦住了100多个阳性患者,如果他们都进入病房,那急诊的情况不可想象。”胡敏直言不讳。

王美堂和胡敏为急诊设计了一套“前筛”。在急诊大楼前搭建的一个军绿色帐篷里,患者被分为高、中、低风险人群。低风险患者均能快速进入急诊。高风险轻症患者先检测核酸,2小时内出报告,阳性患者分流至发热门诊,阴性患者收入急诊。

对“等不起”的急重症患者,急诊特设过渡病房及可移动缓冲抢救室,病人送到后直接收治抢救。患者确认核酸阴性后转入普通病房,阳性患者待病情控制后,再转至定点医院继续治疗。

4月中旬一天,一名家属自驾送来一名猝死患者,医院大门直接放行,车辆冲到急诊门口。急诊前筛人员赶到车内查看病人,在车内开始为患者进行心肺复苏。另一名前筛护士迅速推来急救床,多名医护人员陆续赶来,在急救床上对患者一边按压一边冲向抢救室。

通过前筛,每天发现的阳性感染者少则三五人,多则十余人。“这套前筛程序能筛掉大部分阳性患者,保障急诊照常运作。”胡敏说,如果阳性病人大量流入急诊普通病房,不但数百名患者、医护人员承受巨大风险,急诊随时可能陷入瘫痪。

长海医院疫情期间特设了过渡病房和可移动缓冲抢救室。

为确保急诊“万无一失”,长海医院设计了“气泡式”轮班模式。

王美堂解释,医护人员以最小医疗单元高强度上班,连续上班一周轮换一次,上班的一周内,住在医院的值班室或隔离点。“这种模式,即使发生一组医护人员感染或密接,还有其他组能换上,避免‘全军覆没’。”

每到下午4点左右,胡敏就非常紧张,“到了抽盲盒时间”。收治在急诊的大量留观病人每天进行核酸检测,这是检测结果出炉的时间。4月份,留观病人中曾三天内筛出7名阳性患者,那次胡敏急哭了,打电话给院领导要求再强化筛查,好在传播风险迅速被控制,急诊始终正常运行。

目前,急诊制定了每天三次环境消杀的规定,临时留观患者分批挪移到空旷的地方,诊室、走廊全部在无人的情况下进行空气以及物表消毒,大楼各区域每天开展一次环境采样。

“现在我们急诊科,跟感染科没什么两样。”胡敏说,防疫措施多管齐下,大大降低了急诊“爆阳”的风险。

长海医院急诊前,医护人员时刻待命。

留观患者病重、量多,很多病人身边无亲无故。4月30日,一名青年男子突发糖尿病酮症昏迷不醒,被送入抢救室,经过治疗他的病情稳定下来。男子是苏州人,在上海没亲属,医护人员为他在抢救区加床,保障医疗和护理。

一名86岁患者慢性阻塞性肺病急性发作,家属无法前来陪护,胡敏安排指定护理人员照顾老人起居。还有一名60岁的间质性肺炎患者,唯一亲属身在新疆,护工每日为患者擦身洗脸,刘月娥为患者协调了牛奶、水果保障营养。

抢救区里,病人身上大都插着导管、鼻饲泵、高流量吸氧仪器,监护仪和呼吸机“嘟嘟”声此起彼伏。胡敏形容,现在的急诊科既要抢救也要监护,几乎等同于重症监护病房。

“只有一点不同,下一秒不可预知。”胡敏说,“下一秒什么病人过来急诊经常不可预知。”

可以预知的是,只要病人送到急诊,急救就开始了。

    责任编辑:郑浩
    图片编辑:张同泽
    校对:栾梦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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