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看金瓶梅 | 第六十五回：此恨不关风与月

原创 兰藉文化 红楼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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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刘洋风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人生在世，生而平等，难；死而平等，亦难。

事死如事生，死者的贫富贵贱和被人看重与否，决定了死后的规格。

李瓶儿是不幸的，青春早逝；某种程度又是幸运的，她的死亡唤起了西门庆的全部柔情，尽数倾洒在这场高规格葬礼上。

二七是个小七，不过权势巅峰的西门庆爱妾的二七依然热闹。

一大早：

吴道官……扬幡修建斋坛……抬了三牲祭礼来，又是一匹尺头以为奠仪。……三朝转经，演生神章，破九幽狱，对灵摄召，整做法事，不必细说。

次日，亲戚韩姨夫和孟玉楼兄弟孟锐来上祭，清河县的知县、县丞、主簿、典史，连带着隔壁阳谷县知县，俱穿孝服来上纸帛吊问。

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已是十分热闹。不想，这热闹竟然还能增添。

管砖厂黄主事带来了宋御史的口信，委托西门庆组织宴席接待黄太尉。

人的名，树的影，黄太尉的传说早已在清河县流传。

前番他得知侄女婿王三官流连烟花，侄女的头面都被拿出来当了，恼火之下，一声吩咐，从清河县提了一帮妓女和帮闲上东京。亏得西门庆的人情，娇滴滴的李桂姐和齐香儿方免了牢狱之灾。

这番他来山东迎取花石，人未至，招待已备。

四十九回初次相见做些模样的江西人宋御史，对西门庆的招待能力心知肚明，指定西门庆安排接待事宜。

两司八府凑的份子钱才一百零六两，套用熙凤那句：这个够酒的？够戏的？少不得西门庆赔本赚吆，便是这吆喝也是山东省府官员的。

可这差事西门庆不能不接，官场中人，漫说死了一个爱妾，便是魂飞了一半，也少不得将这差使体体面面办好。

好在还有时间，还有时间过一个热闹的三七和四七。

到了四七十月初八日，李瓶儿入土为安的时辰也就接近了。西门庆事事不轻忽，初八同阴阳徐先生往坟上破土开圹，费了整整大半天。

初九初十，准备好坟上一应所用之物，庄上前后搭棚，大酒大肉管待附近地邻。

十一日，歌郎、锣鼓、地吊叩拜灵位，表演各样百戏，内外亲戚辞灵烧纸。

十二日正式出殡。

这场盛大的葬礼达到高潮又开始谢幕。

提刑府的二十名排军，照管冥器，二十名在坟头把门，管收祭祀；守备府的四十名巡捕军士在材边摆马道，十名在家看守。

送殡者车马喧呼，填街塞巷。本家并亲眷轿子百十余顶，三院鸨子粉头小轿也有数十顶。

抬灵柩的有六十四人，女婿陈经济以孝子身份跪在柩前摔盆，一路“紧扶棺舆”。

陈敬济的人生和李瓶儿有点像，都是进入西门家后有了断裂式转变。

李瓶儿是外部地位辉煌上升，生子得宠，内在性格变弱变痴，中了他人算计。陈敬济呢，从高高在上杨提督亲家之子，一下子成了寄人篱下的孽障。

这个诗词歌赋，双陆象棋，拆牌道字，无所不通，无所不晓的十六七岁风流子弟，瞬间成为早起睡晚，辛辛苦苦管工记帐的伙计。

西门庆生前，陈敬济寄居姑妈家的母亲和流放的父亲从未提及，他的舅舅张团练也在清河县，住在陈家的房子里，可也从未描写他们的互动。

陈敬济的地位，有时是免费的伙计，有时又成了着青衣的仆人。悬崖式坠落，让他成为一个及时行乐的虚无主义者，有剩酒就喝，有女人就撩逗。

眼下，父母俱在的陈敬济，又为丈人的小妾服重孝扮孝子。

他舅舅张团练也没闲着：

带领二百名军，同刘、薛二内相在坟前高阜处搭帐房，吹响器，打铜锣铜鼓，迎接殡到，看着装烧冥器纸扎，烟焰涨天。

这番喧哗热闹，也有曲终人散夜阑人静的那一刻。

李瓶儿灵柩入土，室内小锦被褥，床几、衣服、妆奁之类，甚至小小金莲，一应具在。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

李瓶儿嫁西门庆是幸亦或不幸？为了这个男人，她姿态卑微到自贱，既不在乎名分，也不吝惜金钱；嫁进西门府，官哥儿诞生后，固然有了极多宠爱，可也满满焦虑和不安。倒是死亡的到来，彰显出她的全部豁达和善良。

她只关心西门庆，只想这个深爱的人余生安好，这爱超越了所有的怨恨苦毒，显出几分幸福和温暖。

正是这种纯粹无我的爱，完成了西门庆的情感教育，让这个近乎资本化身，习惯钱肉交易的男人，懂得了失去。

这未必是西门庆的幸运。

这个强悍的男人终于生出了软弱，夜晚孤灯残月，翻复无寐；白日，对面和他同吃，一如生前。这个软弱的男人忍受不了孤单，那消三夜两夜，他和奶娘如意儿滚了床单，不胜欢娱，赏的依然是李瓶儿的四根簪儿。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如意儿俨然成了六房的新女主，说也有，笑也有，炫耀也有。

同样春风得意的，还有穿大红五彩双挂绣蟒，坐八抬八簇银顶暖轿，张打茶褐伞的黄太尉。

黄土塾道，鸡犬不闻，樵采遁迹。人马过东平府，进清河县，县官黑压压跪于道旁迎接。

何等声势，只为那圣上心仪的卿云万态奇峰。这奇石运进京中，写进了历史，在朝代更替间历遭百劫。

人已非昨，物岂安在？

恰似西门庆徒留着李瓶儿房中一应摆设、奶娘丫鬟，却不知死亡终将擦拭一切。

洛阳花，梁园月，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原标题：《详看金瓶梅 | 第六十五回：此恨不关风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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