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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欲符号的历险:寒香小说《金银台》的一种打开方式

2022-06-14 20:0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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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香在2017年的小说《金银台》是她走向中篇的处女作,也就是说,尽管此时已经形成了对小说的完整表达,但还是可以当做一部创作上的历险,她非常迅速又炽热地步入了这一处女之地,留下了一些舞蹈般优雅的步点。情欲当然是值得注目的,作者完成了她颇具规模的尝试。似乎足以让小说本身,进展一场符号历险。

 

一、以空缺作为进展

作为一场符号的历险,而非归途,《金银台》情欲的历险开始的坐标,源于一个空缺位置的吸引——即玉姨表达的成熟女性的魅力,尽管只是以言辞作为形象,也有如同塞壬召唤般的魔力:

玉姨说,外面的时装女郎都这么穿,她还说,玲珑你还小,长大了你就懂了,这里是个山好水好的地方,只不过太像一处笼子,玲珑你不是一般的鸟,你会成为凤凰,凤凰该在哪儿?在世俗的金子和银子的上头,等你飞上云霄的时候,就可以俯视你来过的地方,笼子养着你,却关不住你。

这里,一些符号释放的象征意味是相当显著的,相对于被关置笼中的稳固感,玉姨彰显了“脱域”(disembeding)的诱惑。在整篇爱情故事中,这一初始的坐标是颇具现实张力的。

可以列举出,这里代表稳定性的词汇有:笼子、一般、来过的地方、关住。由于稳固之物也已经被调动了起来,因而它们也同样产生着诱惑,即呼唤着一种与之脱离的冲动。玉姨在此把自我的欲求复制了,她一开始更是主动性的一方,但随即欲求作为一种特殊的情感存在,蕴藏着强烈转向的力,或者说一个基本的反客为主的反作用力,像一个系统传输到另一个系统,这个欲求转移到了玲珑身上:

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玉姨的缘故,她此时此刻特别想要征服他。她不是笼子里任人观赏的鸟,的确,她的心太大了。比如她才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就想要征服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可是她觉得她可以。

这个欲望甚至使得玉姨经历的残缺过往,都变成值得经历的了——渴望着一种有破坏感的体验性——我们会在小说中发现,残缺的体验才是情欲的本质。这种残缺对于玉玲珑来说是浪漫主义的。

也就是说,玲珑注定不会安定于恒定的情感,这在与梁毅的关系中凸显了,她清楚知道梁毅的欲求,只会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她相信梁毅是最爱她的人,她也很喜欢梁毅,她知道他等了她一晚上,可是,她就是没办法装作没认识过肖潜,而答应和梁毅这样过下去。她甚至甘愿放弃梁毅,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清白无辜的玉玲珑了,梁毅陪了她这么久,连吻都没有吻过她,而她却在心里把自己都交给了另一个男人处置。

此处,玉玲珑的心中有一种清晰的位置感,残酷的是,它既矛盾而又清晰。

梁毅的简单和快乐常常像一道光,耀眼是美的,可却能刺痛她心里的悲伤和黑暗,她不禁会想,如果梁毅知道她是不完美的,还会继续爱她吗?她不能觉得很亲近他,又无法彻底离开他。

这里的原因何在呢?其中的一种符号意义上的因素是,梁毅的表达(expression),将把她拉回到一个和同龄人相处的生命体验中。因为任何符号,若要取得独异性的价值,必然要与周围的环境相区分。如此,她才可以完成自我的历险。这即是说:我因与同年龄段中的其它情感状态相区分,因而成为我了。其实与此同时,梁毅也在不经意间施加着限制:

“你难道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么?”梁毅问她。

玉玲珑摇了摇头,她笑梁毅太小了,还不懂。梁毅听了只嘲讽地一句:“你就喜欢那种阅人无数的老男人?”他的怒容也像小孩子被错怪时候的生气,而没有威严。

梁毅有着与肖潜不同的男孩情感的表达,在并无矫饰的前提下,并不娴熟,但更具原生的占有欲和排他性。这是毫无保留的,这样的毫无保留不能满足游戏和历险的冲动,因为情欲本身要保障自我维持在一个可供想象的空缺结构中。

这样的历险,注定使得玲珑要与男孩的(梁毅表达的单纯所指的基本符号)脱离一一对应的匹配关系。由此,这个历险,昭示了灵与肉的矛盾。一方面是维持在单一所指的不计索取的简单性,另一边则是空缺位置与历险迭变的诱惑。

二、“民国情调”与差异

《金银台》对语言雅致化的处理,可能会让一些读者联想到一些经典的近现代女性小说。尽管寒香在写作这部作品的时候,并没有刻意投入到时代背景中,但在其对一些精巧配饰的处理上,可以看出她那时的文字受到“民国情调”的影响,这在小说中有一个具象的体现:

玲珑有些默默地陶醉,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换个发型,烫成民国女人的那种波浪头,再踩一双高跷的细跟鞋,走在路上怕别人都以为她是穿越来的吧?

这些表象(representation),大多以精美的配饰呈现画面感,同时可以被看成作者在当时构筑这部小说的语言习惯。但我们还是会对如下问题感兴趣:比如作者多大程度上,构建起了和这种浪漫主义的情调不一样的情感结构,这将是符号历险的另一个重要的层面。

需要强调的是,《金银台》中,民国的要素基本上是以平面的方式出现的。也就是说,这是一种情感冒险的提示,是如同衣物和配饰一样点缀着的装饰品,而非内核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它和玉玲珑过去看过的小说GONE WITH THE WIND(《飘》)几乎处于同等的位置。

与此同时,一些新生之物也很明显,比如校园的场景、现代人的人生定位或事业等等。尽管寒香并没有把这些要素架构的很复杂,但人物的情感结构,要被视为现代的。如果说近现代女性传奇的恋爱是依靠“乱世佳人”作为母题,那么《金银台》的写作注定不能再去依靠这些旧有的经验。这里,一个片段可以当做提示:

从那以后她就把以前的那些布片都丢下了,而身材也更好地衬托起来。肖潜望着她很满意,她是一株任人打扮的干花,是肖潜琳琅满目的珍藏柜子里的一盆嫩黄的水仙,肖潜看她就像看私有物品一样,他要把她据为己有,从头到尾,他要慢慢来。

这是一个颇有消费主义的片段,同时也是由情欲构建的,对肖潜来说,女性身体有着一种与消费品一样的特质。本质问题在于:玉玲珑能够从这种私人所属的关系中出逃吗?显然,这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这是历险中的一个“圈套”。正如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分析过的那样,布尔乔亚的消费和身体有着紧密的符号关系,这样的段落,在整部小说开始的时候就很绵密细巧:

玉姨灵巧地在玲珑的锁骨前打了一个蝴蝶结,绿色的两端就轻轻地垂在胸前。玉姨在亲戚面前只说给孩子买的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但是玲珑拿这串项链上网一搜,才明白价格不菲。

在《金银台》故事发生的时候,它注定要从民国的爱情故事的历险中过渡到另一个时代,要完成一个不太容易被传奇化的当代历险,注定要进入一些细节之处进行符号的历险,事实上,它已然处于当代的符号体系内部了。虽然在这个意义上,我愿意将其当做寒香对此问题的初步尝试(或者说非自觉的尝试)。

 

三、历险与人物的困境

寒香在小说的开头插入了一张21×21的花卉工笔画,这个矩形画面可能本身构成了意义。这很像女性绽放的年龄,而与此同时,也是一个被标注好尺寸和尺度的“图章”——它既绽放得自由,又好像被一些命理的痕迹束缚着。

玲珑和梁毅的对话中,夹杂着这样一段遐想:

玲珑可输不起,她是个女人,一生的青春就这么多,她早把女人看做只开最美的一次的花,把男人看做越挫越勇的树,女人的心里受的伤越多,外表就越是没有那么美的可爱。况且这悲哀的结果,会加速人的衰老,没有呵护的花,不是成了铁花就是装成干花,美也都是冷冰冰的美。

爱而不得的女性青春本就构成了一场历险。玲珑很清楚知道,男女之间的衰老,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历程——“花”与“树”的对比,显得很不对等。

在一个历险的层面上说,《金银台》基本的绚烂是玉玲珑的形象是律动的。为了完成这一历险:“她喜欢在肖潜面前做女人的感觉,虽然她本质还是个女孩。”

同时,一个具有启发意味的提示是,她在将玉姨作为一个欲望的模仿对象的过程中,事实上并不欲求着与她的全然等同(这是文本差异与重复的魅力)。最终,她扩张成了一个真正独异性的形象,在“这一块地方”,她既不是“别的红玫瑰”,也不是“别的白牡丹”。她的绽放过程,并不是具有占有性的征服旅程,成为成熟的过程也无意与人夺芳。而是提前预料到了自我的纤弱。

这里给出的意象符号是值得暂停思考的:恋爱中的“早熟”对于女性而言,是一个带着矛盾性的历程。花朵在这里完成了生活的隐喻,如果将成熟对等到花朵的绽放,那么,随着时间的流逝,得到的注定是完满与衰败叠加的痕迹(得失的统一体)。

讲句题外话,水仙也确切有着这样植物学的特点,在看到一株水仙过早成熟的时候,观赏者也会产生如此的看法,以至于用“生长抑制剂”兑到水培液中,以降速开放过程。

但是,爱欲也是几乎不可否认的历险。因为即便存在一个稳固的结果,但是其结果并不等于符号历险的意义过程。读者重视的并不是最终命定的结论,而是这个历程过程,因此,我们看到玉玲珑的注定成为一个悲剧性的形象,这使得这场历险变成迅捷与绝望,注定着悲哀的结果,在其决定展开历险的那一刹那,她的基底是纤弱的,她就已经明白最终的悲剧结果。

我希望本篇评论能够将这场历险,将这篇以虐恋为核心的故事,导向一种现代性(接近都市情感结构的意义上)的理解提示。读者已经看到了这场历险的展开——《金银台》的结尾并没有回到其初始的地方,即一种稳定的相安无事中——乡愁的、柔情的、完满的、温馨的层面并没有顺理成章被构想出来,无论是之于肖潜,还是之于玉玲珑,都被抛掷到了这样的“困境”中,他们正是如此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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