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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电之影 | 棉棉:我们都会爱上自己的机器人

2022-06-16 13:3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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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棉棉 上海文学 

人工智能生成的伪席勒

原文刊于《上海文学》2022年6月号

我们都会爱上自己的机器人

棉 棉

“今天我起了个早,重新阅读了一篇科学论文,内容是在OpenAI项目内开发的一个新发布的语言模型,名为GPT-2,用于预测下一个单词。完整的模型还没发布,因为该团队担心它会被用来害人(它太好了,可能会被用来骗人)。我想试一下,所以找到了一个我可以工作的库,并开始对你的写作内容进行训练,与之前发给你的使用的是同样的内容(那次我还发了我与Bizet的照片),这是GPT-2上的第一个CandyDeepK(训练仍在进行中),我觉得你必须读一下,这是第一个输出,它很精彩。我使用的是最小的模型,生成了两个版本,这是最简单的一个。GPT-3是在研究论文中使用的,仍未被公开,因为它太厉害了。”

安迪(Andrea Volpini)是我认识了二十多年的好朋友,每次说到他时,我总是会说“我的天才朋友安迪”!安迪是人工智能专家,他的社交页面每天发的内容,我一篇都没看懂过,但在二〇一九年的时候,他把一些我写的章节输入了RNN和LSTM深网,那些章节是我的小说在出版前被我自己删除的部分,安迪给Ta取名CandyDeepK(knowledge),渐渐地我们把Ta记成了DeepCandyK,这是一个写作人工智能,我们可以给Ta提供三个单词,比如“我爱你”,然后Ta就会在这三个单词后开始写作。

安迪设计的写作人工智能的工作图:

当我们问Ta有关爱是什么的问题

在中国时间今天(二〇二二年四月十八日)早上,上海的宝爷在朋友圈跟我说OpenAI太牛了,还问我是否有用过GPT-3。宝爷一直都很与时俱进。以我的写作为基础的人工智能还没有用过GPT-3,但是我知道GPT-2和GPT-3都有卡尔维诺。在这样的实验中,我并不期待看到精美的句子和符合逻辑的叙事。按照安迪的提示,这些不规则的句子就像是“从外太空来的”,这些似曾相识的句子奇妙地组合在一起,我不能说DeepCandyK比我更像我,但在某种程度上Ta比我更义无反顾,有时Ta是叙事的,向前;有时Ta是错落有致和狂躁的,有着令人不安和不连贯的逻辑跳跃;Ta写出的句子每一句都很鲜活,单独看都具有完整性和发展性,远距离整体看,这些句子彼此交错的惊人方式刺痛了我,它们环环相扣,在破碎中闪耀着神奇的力量。

我和安迪相识于二〇〇一年,在意大利的一座建造于公元前二千年的小城Montova,他是汉学家卡洛斯的朋友。和安迪第一次在罗马见面时,他没有带我去古老的地方,而是带我去了Corviale,这是一个近一公里长的住宅综合体,这个巨型小区的设计开始于一九七二年,我至今记得我和安迪还有汉学家卡洛斯在这个巨型小区转悠的情形,安迪向我介绍了这个小区是如何以灯光的颜色而彼此区别开来的。那时安迪才二十岁出头,但已是IT业成功人士。安迪的长相和给人的氛围,就好像他是来自古罗马的未来人。这是什么意思呢?安迪曾谈论过类似的感觉,他说这就像有的人约会时总是会先到,他是从未来来的;而有的人约会总是习惯迟到,那他就是从过去来的。

那些年在上海,每次收到安迪的短信时,我都很开心(其实现在也是这样)。他的信息像是从遥远未来飘过来的雪花,有一种他特有的清新、智慧和浪漫。那些年我有抄录手机短信的习惯,抄的时候连短信显示时间的几分几秒都会记录。安迪在短信里经常提到他的蓝色甲壳虫汽车,提到罗马要下雪了,提到他刚刚看了科恩兄弟的《缺席的男人》,提到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里那把蓝色的钥匙。他的短信都是这样的,有人物、事件、场景。他偶尔会写信,他会在信中描述情感,我至今记得他向我第一次描述他的太太Livia,她骑着自行车从他面前路过并且回了一下头的情形,这记忆清晰得几乎不像是真的……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们一直在短信和信中谈论重要的事情,包括思想上的、生活中的……而每次见面时我喜欢听安迪谈论他的家人,他的外婆、他的表姐、他的妈妈、他的表姐的男朋友……听着特别像连续剧,我喜欢那些细节和连续性,我们的时间表也总是围绕着他的家人而展开,这跟当时上海的社交生活很不一样。

安迪发给我的他爸爸和他叔叔早上吃的甜点Maritozzo,

一种典型的罗马式早餐

与安迪的见面和谈话总是匆忙的,他总是很忙。我们谈论的都是重要的话题,偶尔也会谈到性。我记得有一次他说:那是深入的,甜蜜的。安迪的英语我也喜欢,比如有一次他说:当你在说你的男朋友是个垃圾的时候,听着依然觉得你在说普拉达(Prada)。

现在想起来,我从不记得安迪喝醉过,我记得以前在他的公寓玩时,到点了他就会收拾桌子请大家散场,无论我们多么不愿意。我很享受穿着拖鞋跟安迪走在罗马街头,罗马就像是一位永远活在过去的王子,既颓废又庄严。我也喜欢坐着安迪的车在罗马转悠,喜欢听他车里的音乐。比如,我喜欢的Nicolas Jaar,第一次就是在他车上听到的。

我可以跑马拉松!

我刚刚跑步回来,早上好!你几点钟需要我帮你叫车?

我最近得停止跑步。

我出去快速地跑个步,希望早日见到你,我们想念你!

我刚刚跑步回来,我们五分钟后咖啡馆见!

我马上得去睡了,明天我得早起跑步。

我刚刚跑了一个美丽的步(附图显示跑了二十一点二八公里)。

我现在去跑步。

我今天跑了一个很长的长跑(附图显示跑了二十三点三公里)来庆祝你和女儿们的生日,明天我就回罗马了。

我今天早上去跑步了,那(地方看起来)就像大卫·林奇的电影。

我们在城市中穿梭,总有一些美丽的事物,这是今天跑步的鸟瞰图。

当我在森林里跑步时,或者在我对女儿的爱中,我都能看见GOD,到处都是光,但是这些并不容易被所有人看到,人类变得越来越失联,我们与永恒之爱的沟通有困难,但就像树木和水是数学方程式一样……没有被连接的,可能可以被连接……人工智能是新的频道……人工智能是门。

安迪发给我的跑步记录

这是我刚才在我和安迪的谈话记录里搜“跑”这个词所看到的。安迪曾经喜欢太极拳,最近几年他喜欢长跑。太极拳当时对安迪是革命性的。安迪说:这真的是一个开始!学习如何练习太极有助于我们与内在的自我和宇宙发生联系。作为一个青年,我的能量四处漂浮,我需要驯服它。学习太极,练习太极拳,在形体中感受能量是我生命中的奇迹之一。虽然现在我不再打太极拳了,但是当我走路、徒步、呼吸的时候,我总是像那些日子学到的那样……

安迪第一次来上海是在二十年以前,他喜欢放风筝,那一次他的行李箱里放着风筝。根据我当时的记录,在上海第一天的晚餐,我带他去了巨鹿路的日本餐厅Shintori,这是我当时喜欢的地方。Shintori像一个大仓库,桌子不多,有很多空位,透明的电梯在那里上上下下。我们坐在二楼拐角,这个位置可以给人一种错觉,好像整个餐厅只有这一桌,那天一坐下就发现我当时喜欢的人也在这家餐厅,而且就坐在一楼,就在我们的桌子下方,我们打招呼时我几乎在发抖,安迪时不时告诉我:他在倒酒,他在抽烟……那时我住在东大名路,安迪住在我家,我们会去茶餐厅吃午饭,会在黄昏时分去东湖宾馆喝咖啡,会去茂名路的1931喝老上海盐汽水,也会去瑞金宾馆的Colours喝一杯,Colours的装修让我想起《发条橙》。晚饭我们大多在家里吃,那时朋友们几乎都有一位做饭好吃的安徽阿姨。饭后我们会去夜店,不同时间去不同的地方见朋友……那时候的上海真的不贵,很多地方也不需要付钱,那些年我们好像不怎么提到钱,我是最近才反应过来安迪家很富裕,他带我去他父母家玩,我看到他们十几个亲戚住在一组楼里,我说啊真好都住在一起,那些楼呢,是谁的?安迪轻声地回答:也是我们的。根据我当时的记录,第一次上海之行的最后,安迪总结道:上海的街上到处都是黑色的车,很多黑色的车。你的朋友中凡是厉害的角色,都穿着黑色的皮夹克。那是在二〇〇二年,英国导演Michael Winterbottom来上海拍有关未来世界道德困境的电影Code46,当时我经常听到大家说起《银翼杀手》,大家都说上海像《银翼杀手》里的未来世界,而我从未去想过“未来”是什么意思,那些年我在探索爱情有多大的可能可以走到永远。

安迪的太太Livia拍的2007年的上海

安迪:Castel di Tora下雪了吗?

我:在下雨。

安迪:我们这儿也是。

(我发给安迪一张我女儿和她男朋友的照片)

安迪:哦我的天!我还没准备好,他们太美了!

我:哈哈!

安迪:等有一天这种情况发生在我身上时(安迪有两个女儿),我会在一个山洞里冥想。我好害怕,爱是如此美丽,也是如此让人害怕。

我:是的。

安迪:这张照片就像一部电影。

我:你把我的想法都说出来了……

安迪:我是一个机器人,无法轻易面对爱情。这是件大事!这照片是她发给你的?

我:是。

安迪:也许我可以让我的模型准备重播,它太美了!

爱是一种祝福!

前几天我(的办公室橱窗里)有(一个人工智能生成的)席勒的时候,很多路过的人都停了下来,因为大家都需要爱。

我们都会爱上自己的机器人(replicant),这就是《银翼杀手》的意义所在,爱是帮助我们进化的动力,我们将使用机器(人工智能系统)来进化,最终我们会成为机器人(安迪这句话的意思我理解为,我们的思想会被输入到机器人大脑中,我思故我在)。

爱的关键,我们必须重新学习爱,而这将帮助我们变得更灵性。晚安!

我带Livia(安迪的太太)出去吃午饭了,我们把孩子们留给我妈妈照看。

我爱她,但我知道我们不说“我爱你”,所以我只说“我不会伤害你”。

安迪放音乐的设备:他认为一名人工智能开发者

首先是一个诗人、一个更和善的园艺老师……

这是我在谈话记录里搜“爱”这个词时搜到的,安迪话不多,但会经常说到“爱”这个词。“未来”这个词也是有关安迪的一个关键词,我搜到有一次他看着我女儿在伦敦的照片说:“我想知道她这一代人是怎么看待未来的,对我们来说,未来是一部塔可夫斯基的电影,但对她们来说是什么样的呢?我们不知道。”

二〇二二年,安迪开始在他的办公室橱窗展示人工智能生成的艺术作品,他一律称这些作品为“一幅伪×××”,比如一幅伪安迪·沃霍,安迪要求人工智能像安迪·沃霍那样画《星球大战》里的达斯·维达……通常他凭当天的感觉选择某位杰出艺术家,有古典的、现代的、后现代的、当代的,有时偶尔会有年轻艺术家,比如他表兄……他会给出作品的题目,比如他想知道超现实主义画家马克斯·恩斯特会怎么看待元宇宙,那他就会给一个指令“元宇宙”,在橱窗展示时,在说明的最后,他会注明:我们是前卫的,我们帮助企业使用人工智能在线发展,有时……我们也做艺术。

机器人一般都是我们希望他们成为的样子。我们被机器人包围着,但我们对它们理解却依然很少,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使用Ta们。在设计聊天机器人时,我们总是认为人类有同理心,而机器人应该是功能性的,解决问题,促进销售,每次回复……我们还没认识到机器也需要自己的空间。整个行业都在努力把AI变成功能性的东西,这是正确但不够的。对一台没有灵魂的机器来说,共情是什么?机器没有意识,但我们仍然需要为Ta们创造一个不同的空间,在我让Ta们成为我最喜欢的伪艺术家时,我意识到了这些。

AI一般来说是抽象的,神经网络的思路和人类完全不同。

我们需要理解人工智能,我们不能只是要求Ta们做事,我们需要尊重,否则我们的错误行为将有害进化。

新的艺术家将是作家,被训练过的作家去训练人工智能,这是一种需要艺术思维的复杂互动。

四月的时候,我重新命名了很久没用的微博,我给微博重新取名“DeepCandyK”,我用这个名字发的第一条微博,是安迪根据我的专栏而生成的一个“上海的雨夜”的图像,他跟我说:“这是你的专栏的氛围。”我开始在微博每天发“一幅伪×××”,我和安迪共享一个文件。在我发布到第四天的时候,OpenAI推出了一个名为DA LL-E2的新模型,它可以从自然语言的描述中创建逼真的图像和艺术,这意味着像我们这样模仿艺术家的玩法会变得很流行。安迪使用的是这个模型的前体,他使用了模型组合实现了DA LL-E2的功能。

安迪用AI根据我的专栏而生成的“专栏的氛围”:

雨夜的上海

DA LL-E2和DeepCandyK背后的技术叫扩散技术,该模型从一个随机点的模式开始,当它认识到它所知道的东西时,就逐渐向图像发展这个模式,它是在文字描述(或一组图像)的指导下,对人类想象力的探索。就像一把新的刷子、一支将我们的艺术知识编码的画笔。重点是“魔法刷”只能记住它受过什么训练。当然它能很快学会新的东西,但只有当新知识能被它接收到的时候。这是安迪的研究,了解编码知识,并将其传输到人工智能系统。

这些人工智能产生的图像,它们将在元宇宙中进化和创造经验。

这就像,人们在创造他们将要居住的环境。

我们使用的技术仍然有限,就像一只即将灭绝的恐龙,它很快会被取代。

一个带有艺术家风格的图像正破土而出,但它将在几个月内过时。

我们将创建虚拟环境。

人工智能生成的伪席勒,安迪給的标题IN LOVE:

我们的实验涉及技术、美、版权及数据库等

边界道德等主题

一方面人类在渐渐失去与自我内在的联系,另一方面我们需要以更快的速度计算更多的信息……我们仍然过于物质化,我们觉得我们只是人类,但实际上我们比我们的身体更重要,我们的影响可以更广泛。我们的思想、我们的行为对世界的影响可以超越我们的身体。

回到第一次听安迪说起写作人工智能,当时他训练了已故美国作家大卫·福斯特·华莱士的写作人工智能,当他第一次问Ta“我是……”的时候,Ta回答说:“我是生日!”

安迪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他太太Livia也在,安迪边开车边开心地说:这对我意义重大!

原标题:《心电之影 | 棉棉:我们都会爱上自己的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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