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夜哄睡，把自己唤醒｜澎湃夜读集II《人间尺牍》上新

在互联网世界，我们目力所及乃至不及处，涌动形形色色的信息和意见漂浮物，良莠杂陈，泥沙俱在，以至于沉浸日久，会生发深重的倦怠感。这是网络世界的新常态。

与前互联网时代的文字世界相比，沧海横流的互联网世界，文字的毛孔和斑痕要多很多。对于有文字洁癖的读者来说，如今杂草丛生的网络世界，并不缺少理想的放飞心灵风筝的好去处。

物为心造，言为心声。潦草的文字对付潦草的心情；粗糙的心境也在承应粗粝的文字。于是乎，心物之间，言情之间，内卷成“双减”的负循环。

对于我们这些以文字为生的小众而言，即便在“读图”和“视听”似乎全面拦截我们进入世界的通道的今天，我们对于文字的执念仍然天长地久，未因文字被杂质和口水重度稀释，而放弃对文字的偏爱。我过去、现在并将继续坚信，文字能曲径通幽，既能抵达我们幽微的内心，也能连接浩渺复杂的世界。

人类的智慧和文明，多是由文字来承载的，也是由文字成就了的。当视听媒介放大、扩张了人类感知和表现世界的通道之后，文字的通道就被挤占了，文字对生活和世界的能见度和介入能力也就变弱了，文字表现力弱化了。

这究竟是文字的错，还是我们的错？

答案之一：是我们怠慢了文字。

古人云，敬惜文字。他们对文字有一种宗教般的虔诚。这种执念，成就了文字的精粹，也制造了沟通的壁垒。中文的文言文即是确凿的例证。

但如今，文字失去了其光环和魅力，多像卸了妆的女子。邂逅美好的文字，如同艳遇。既不可遇，也不可求。

时评是文字中的快消品。以意见、观点见长，追求先声夺人，凭见识行世。时评强调快言快语，难免会雨过地皮湿，走笔太快，顾不上精装修。由于互联网整体拉低了文字的浓度，如今的时评在文字和思想上总体上显得毛孔和皱纹较多。

文字是思想的外显。好的评论应是思想闪电或焰火，既要有思想的冲击力，也得有文字的美感。

长期泅渡在信息洪流中，沉浸在意见的口水里，我们厌倦了那些标件化的时评。这种时评见识上无甚高论，话术上多是千文一面。很多观点循环播放，换个新闻由头或话术配件，翻新成新作，进入言论市场。天长日久，形成一种八股化的文风，也影响了读者的精神卫生。

澎湃评论近年开设“夜读”专栏，为我们的评论圈吹来一股清风，贡献了一股清流。

“夜读”有一种时间的胎记，宣示文风的不同寻常。澎湃的”夜读”似乎故意避开白天的尘世喧嚣，有心打开新的言说空间。”夜读“尽量不说戴着面具的话，努力做到不拿腔拿调，装腔作势，故作深沉，而是把思想的躺椅从热辣辣的太阳下挪到夜色之中，回归对生活、人生、小我的观照和忖思，让思想开小差，给生活留白，回归自我，藉此，看到更多的自己。

平时，我们生活在“白天”世界，为生计打拼，为名利所累，困在生活的围城中，拥堵在被社会格式化的空间里。在加速的社会里，每个人都像是转盘上的仓鼠，只有拼命地奔跑，才不至于掉下来。内卷的人生，超载的生活，使得人们所承载的压力山大。病态的职场，超重的学业，拥挤的人生，网络上的焦虑，这些”白天“的境遇，无不在侵蚀着人们的玻璃心情。哪有什么闲情雅致，去欣赏春光秋色。

正如，京笏同学追问，昨晚的流星雨，你看了吗？我们有多久没关注头顶的星空了？电影《立春》里有这样的台词：“每年的春天一来，我的心里总是蠢蠢欲动，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是春天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就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其实，很多时候，被生活摁在地上不停摩擦的我们，对季节、风景和自己的内心已失去了敏感。

集子中的《高三的青春，翻涌成夏》竟有这样的惊艳之笔：“窗外的蝉，鸣个不停。夏风吹过，窗帘拂起。偶尔停下手中的笔，望向窗外，隔壁班校草打篮球的身影，似乎仍然清晰。少年鬓角的汗水，记下青春的痕迹。”美好的青春记忆，会在夜里偷偷地溜出来。粉红色的回忆，滋润、慰藉久经生活风尘的心。

《当彩虹出现，不要克制你的眼》为一则花絮式的新闻驻足鼓掌：在山东潍坊，雨后的天空出现了彩虹。一位梁姓地理老师看到之后，跑回教室喊学生们暂停晚自习去看彩虹。学生们纷纷围到窗边，被彩虹照亮的脸蛋上溢出了笑容……有人批评：老师不务正业，耽误了学生宝贵的上课时间。但在作者看来，这几分钟的“教学事故”，并不是耽误，而是成全。

以上看似闲笔的文字，随风潜入夜，成了“夜读”风景，为我们当前的评论写作打开了新的空间。这些写意随心的文字，不仅丰富了言论的表现形式，更是一种生活的启蒙和人生的觉醒。“夜读”没有大肆渲染国色天香，而让野百合也有春天。白天不懂夜的黑，借助“夜读”，可以发现很多被“白天”忽略的东西，包括我们自己的内心。（澎湃夜读集II《人间尺牍》，上海大学出版社2022年6月第一版，本文为该书代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