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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山“慢火车”运行47年:票价最低2元,亏本但还将开下去

澎湃新闻记者 陈绪厚 实习生 孙艺嘉 发自四川凉山、成都
2017-11-17 12:1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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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时速不到40公里,最低票价2元的5433/34次列车被四川当地的彝族学生当成了特殊的“校车”。澎湃新闻记者 陈绪厚 拍摄 编辑 沈彤 龙景 实习生 许腾元 周子童(03:20)
50多人的班级里,成绩中等的依火红敏是最有名的人。每次上新闻,同学会把照片、视频截图给依火红敏看,她尴尬得不知如何应对。

16岁的依火红敏就读于四川凉山州西昌二中高一(5)班,是一名彝族学生,家住距学校110多公里之外的喜德县沙马拉达乡。那里是贫困彝族山区,乡上没有初中,也没有班车通往县城,村民外出主要依赖每天一趟的火车。

9年前,依火红敏走出大山,独自去喜德县城读二年级,后前往西昌读初中、高中。在校读书的每个周末,她坐5633/34次火车上学、回家,这趟火车给了她外出求学的机会,如今,也让她获得关注。

这不是一列普通的火车,它很特殊,大家习惯称它“慢车”、“慢火车”。

自1970年7月1日成昆铁路通车以来,“慢火车”已行驶了47年,全程353千米,运行约10小时,平均时速不到40公里;途经大小26站,其中18个小站,没有售票点,乘客先上车再补票。是否补票,有时还靠乘客自觉;穿越贫困彝族山区,票价22年未涨,最低2元,最高25.5元;坐火车的除了人和货物外,还有鸡、鸭、鹅、猪、狗、羊等,早些年还有牛和马。

“这是一趟运输车、公交车、扶贫车、校车……”当了19年“慢火车”列车长的阿西阿呷如此总结它的特殊。

成都铁路局党委宣传部工作人员表示,去年,有网友上传“‘二师兄’(猪)上火车”的视频,意外带火了“慢火车”,慕名前来的记者、游客越来越多,而“慢火车”长年亏本,但会继续开下去。

11月11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跟随依火红敏的脚步,踏上这趟“慢火车”,记录下了依火红敏每周3个多小时的回家之旅。

西昌

依火红敏自我评价:大大咧咧,话有点多。初次见面时,她抿嘴笑了笑,主动问好,但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

11月11日,周六,这是依火红敏一周回家的日子。前一天放周末假时,一天一趟的“慢火车”早已驶过西昌,她固定在西昌的表姐家住一晚。

表姐是一名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彝族人,如今在西昌当医生,对依火红敏管教很严,不停敦促其看书、做作业。

这次一起回家的还有表妹翁古阿呷,她比依火红敏小两岁,在西昌读初二。两人同在山里长大,表妹家里条件相对好些,后一家搬至喜德县城,但这未影响两人的关系,她们曾在县城同一所小学读书。

这周末,表妹想拉依火红敏去她家玩,没有像平常周五下午坐25元班车回家,而是陪依火红敏在西昌住了一晚,但没劝说成功。

13时24分,这是出发时间,坐过很多次“慢火车”的依火红敏记得很清楚。

不到12时,两人到了西昌站。买票的人不多,依火红敏排在彝语售票专窗,购票时她全程和窗口女工作人员用彝语交流,对方也是彝族人,其父是一名铁路老公安,她有一个汉族名字,叫路明秀。

从西昌至沙马拉达,3个多小时的“慢火车”只需8.5元。  本文图均为 澎湃新闻记者 陈绪厚 图

车次5634,西昌至沙马拉达,3个多小时的车程,票价8.5元。依火红敏只买到一张无座票,但心情未受影响,这样的乘车经历她每周都在经历。

口袋里的手机是“老人机”,那是四年前来西昌读初中时,父亲给100多元让她买的。她没有在网上买过火车票。

依火红敏的打扮很朴素,灰色板鞋,破洞牛仔裤,黑白相间毛衣,头发用最简单方式扎起。其实,这身衣服并不旧,是今年暑假妈妈特意买的,因为她考上了西昌二中,这是凉山州最好的高中之一。

11月11日,依火红敏和表妹一起坐“慢火车”回家。

通身唯一显眼的是红色双肩包,依火红敏和表妹各自背一个。这是两人今年9月逛街时买的,折后每个70元-80元,是依火红敏最贵的包。

上车后,依火红敏和表妹用彝语交流,聊到开心时,她哼起了曲子。表妹问什么曲子,她尴尬地捂脸笑,才意识到自己也不知道在哼什么。

从老家山区到县城小学,再到西昌读初中、高中,和很多彝族山区孩子一样,依火红敏踏上一条外出求学之路。这条路离不开“慢火车”,无特殊情况,依火红敏周末都会回家,至少她得回去拿生活费,每周150元-170元。

“慢火车”,这是一种富有感情的称呼,代表着绿皮、无空调、车站多、速度慢、票价低……公开报道显示,目前,全国开行“慢火车”81趟,占普速旅客列车开行总量近6%,去年共运送旅客近3000万人次;“慢火车”平均客座率不到40%,铁路部门亏损运营。

在成昆铁路上,现在运行两对“慢火车”,5633/34次往返于攀枝花至普雄,5619/20次往返于普雄至燕岗。42岁的阿西阿呷当了19年“慢火车”列车长。据她介绍,最初,“慢火车”从攀枝花开往成都,由于燕岗至成都的客流少,后面“慢火车”便只到燕岗,不再到成都,且调整为现在的两个车次,但其实两个车次还是一趟车跑,跟着车跑一个来回需4天。

“金江(指攀枝花)的太阳,马道的风,普雄下雨像过冬,燕岗打雷像炮轰。” 阿西阿呷1997年上“慢火车”工作时,就听说过这首歌谣,火车穿越成昆线气候条件最恶劣的地区,最夸张时坐一趟车像经历一年四季。

去年,5633/34次火车“意外走红”,这不仅因为它是一趟“慢火车”,更在于它太特殊了。

通车47年,票价22年未涨,最低票价2元,最高25.5元;全程353千米,时速不到40公里,停靠26站,其中18个小站先上车后补票,是否补票有时靠自觉;乘客除了人,还有鸡、鸭、鹅、猪、狗、羊,早些年还有牛和马。

一位不愿具名的“慢火车”原列车长透露说,在上世纪90年代,“慢火车”还是“大篷车”,车门比现在宽约2倍,车厢的座位竖着放,像地铁一样,车厢里面空间大,山区彝族百姓经常把家禽、家畜等赶上火车,非常热闹。

这趟“慢火车”穿越凉山州贫困彝族山区,其中喜德、越西均是国家级贫困县。在阿西阿呷印象中,最依赖“慢火车”的地方在喜德县和越西县,尤其是联合乡站至上普雄站之间,72公里铁路沿线的彝族山区,多数没通汽车,几十年来“慢火车”是当地百姓出行的最重要交通工具。

来自成都铁路局的数据显示,这趟“慢火车”的客流95%是彝族百姓,5%是沿途小站的沿线职工。为方便彝族旅客,沿途车站及火车上的彝族职工共有26名。

把农副产品卖出去,把生活必需品买回来,这趟慢行的火车维持着山区彝族百姓的生活。

一天前的5634次列车上,适逢周五,又临近彝族年,彝族百姓采购大量过节食品,导致“慢火车”爆满,连车门旁都塞满了米、油、菜、水果等物品。过道上,不时有彝族百姓在卖水果、零食。

成都铁路局西昌客运段相关负责人表示,“慢火车”有很多特殊之处,有些甚至不符合铁路规定,采取了灵活处理,一切都是为了方便沿途的彝族百姓。

5-11节车厢已拆掉两排座位,改造为大件行李区。

“慢火车”的第一节或最后一节车厢已改装为行李车,这是专门用来放村民携带的鸡、鸭、鹅、猪、羊等活物。

去年,“慢火车”迎来“大变身”,5-11节车厢拆掉两排座位,改造出大件行李区,方便乘客堆放货物;每趟“慢火车”的第一节或最后一节改造成行李车,专门用来放乘客携带的鸡、鸭、鹅、猪、狗、羊等活物。

月华

“慢火车”的特殊,在依火红敏眼里不过是最平常的事。她在车站里看到过普快、特快,在电视上看到过高铁,但她至今只坐过“慢火车”。

上车不到30分钟,“慢火车”抵达月华站。依火红敏没有在这里下过车,但她知道这站,很特殊。

月华中学有500-600人需乘坐“慢火车”,学校根据“慢火车”时间调整了放假时间。

“慢火车”上的学生越来越多,不少学生会在车上看书、做作业。

对于“慢火车”而言,月华站的特殊之处在于距离此处约800米的月华中学,每周五下午,这所中学的500-600名学生涌上“慢火车”,回到山区家里。

某种意义上,“慢火车”是山区彝族学生的“校车”。有统计数据显示,目前,每逢周五到周日,有6000多人次的学生搭乘“慢火车”上、下学,主要集中分布在喜德、冕宁、月华、西昌等车站。

据阿西阿呷估计,周五下午,月华中学有500名-600名学生坐“慢火车”回家;周六中午,在西昌读书的500-600名学生坐“慢火车”回家,他们统一坐周日一早的“慢火车”返校。

“慢火车”一天一趟,一趟来,一趟回。往普雄方向,“慢火车”经过月华站的时间14点02分,为了让学生赶上车回家,月华中学每周五的放假时间为13时30分。

月华中学语文老师耿飞表示,该校有1900多名的学生,一半是彝族学生,很多彝族学生需要坐“慢火车”回家,每次学校放假时间会根据“慢火车”的时间作相应调整。

在耿飞看来,月华中学的教学质量虽比不上西昌市区,但比周边贫困山区好很多,且生活成本相对较低,稍微有条件的家庭都想把孩子送出来读书,月华中学正成为越来越多彝族学生的选择。

马国强是月华中学初三学生,每周末坐“慢火车”往返。去年,他曾沉迷网络,回家反省2-3周。今年暑假,父亲离世,让他下定决心用功读书。

放假铃声响起,穿着校服的学生欢快地冲出校门。初三(2)班的马国强却有些情绪低落,在前往月华站的路上,熟识的同学主动前来打招呼,马国强却没啥兴致。

马国强的彝族名字是马海伍目,他得坐3个小时的“慢火车”,在乐武站下回家。“没有慢火车,我不可能来月华读书。”马国强只有一次没坐慢火车,那次坐亲戚的面包车,凌晨4点从家中出发,8个小时才到西昌。

班主任吴明英透露说,自马国强的爸爸离世后,他变得内向,话很少,“已经谈过两次话了”。

今年暑假,马国强的爸爸去喜德县城的医院看心脏病,倒在回家路上没能醒来。妈妈跟马国强说,好好读书,家里她可以撑起来,不会让他辍学打工。

几乎一夜之间,这个失去爸爸的叛逆少年长大了。他意识到,两个妹妹还在喜德县城读书,由爷爷奶奶照顾;妈妈一人支撑全家很辛苦,要种50多棵花椒,2000斤-3000斤的土豆;要养8只猪,3头牛,1匹马和几十只鸡;还得经营磨坊,生意好时,很忙,“有时早上6点起床吃一顿,直到晚上八九点才能吃第二顿”。

过去,马国强每周的生活费有100多元,现在他只拿50元,“可以要到更多,但要那么多干嘛?”

一周生活费50元是马国强认真算出的数字:早餐吃包子2元,午餐6元补贴了4元,晚饭6元,一天10元,一周5天,但周五晚上回家吃,剩余6块钱买纸买笔。不过,这样的“精打细算”意味着他坐“慢火车”时就不补票了。

一年前的马国强可没这么懂事,那时,他一度沉迷游戏。马国强说,初二时,“慢火车”是下午6点左右到月华站,他们周五下午放假早,有3-4个小时的等车时间,在一位小学同学的带领下,他迷上游戏,每周五都去网吧,“一小时要5元,不吃饭都要打”。

阿西阿呷证实,去年,“慢火车”发车时间确实比现在要晚约4小时,由于时间太晚,山区彝族百姓常常坐车时带两个手电筒,“他们的家离车站远,一个手电筒照不到家”,于是后面就调整了“慢火车”的时间。

马国强的成绩下降很快,老师让他回家反思一段时间。马国强的叔叔是喜德县一名公务员,阿姨是一名教师,他们跟马国强说,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戒网瘾读书,要么回家种地。在叔叔的严厉教导下,马国强戒掉了网瘾。

爷爷当过乡村小学校长,叔叔也是读书出来的,马国强的家族重视教育。过去,他曾就读喜德最好的城关小学。现在,他的每个周末都安排得很紧,周五下午坐“慢火车”回家,周六一早坐“慢火车”去喜德县城补习,周日一早再坐“慢火车”返校。

喜欢看网络小说的马国强没走出过凉山,也没坐过“慢火车”之外的火车。他想去成都读大学,梦想成为工程师。这次回家,他的单肩包里放了物理、化学两科的练习册。

至于未来,依火红敏也没认真思考过,她认为更重要的是做好现在,考上好一点的大学。由于平时接触教师多,她倾向于当一名教师,考虑过今后读师范学校,“不管在城市还是乡下,都可以教孩子,知识改变命运,这很有意义”。

“慢火车”上,学生身影越来越多,这是贫困彝族山区百姓越来越重视教育的写照。

耿飞的老家在越西县新民镇新民村,父亲是乡村小学教师。耿飞说,2008年,为了冲刺高考,他从县里转到西昌读高三,这一年的求学、补课都通过坐“慢火车”完成。

经过一年奋斗,耿飞成绩进步很大,最后考上二本,仅数学就提高了80分。耿飞表示,“如果没有‘慢火车’,我可能就没有机会外出求学,人生轨迹都不一样了。”

喜德

在3个多小时的回家路程中,对依火红敏最重要的站是喜德。

2009年9月,她曾一个人离开山区老家,进入喜德民族小学读二年级。那时,她既欣喜又害怕,想去县城看看,又觉得离家太远。

如今,她的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踏上和她当年相似的路。15岁的弟弟依火依伍曾就读喜德城关小学,由于成绩差,无法来西昌市区读中学,留在喜德民族中学读初中;11岁的妹妹依火伍各在喜德民族小学读五年级,6岁的小妹依火伍呷在喜德城关小学读一年级,两个妹妹成绩都很好。

为了让孩子安心读书,妈妈翁古呷呷在县城租房陪读。租的房子是旧式砖房,共三层,他们租下一楼的二室一厅,房租每月400元,外加生活费,一个月开支约700元。

15时01分,“慢火车”抵达喜德站。

据喜德火车站站长杨泽友介绍,喜德较为贫困,人口约20万,车站有27名工作人员,乘客很多,尤其是周末、火把节、彝族年等节假日,最多时一天有1000多人,都是来坐“慢火车”的。

抵达喜德站后,依火红敏的妈妈、3个弟妹上车,一家人在车上汇合。依火红敏的3个弟妹在喜德县城读书,妈妈租房陪读。

几分钟后,妈妈、3个弟妹找到依火红敏,他们在“慢火车”上汇合了。事实上,依火红敏上车后不久,妈妈就打来电话,问到哪里了,在哪节车厢,商量着如何在车上碰头。

气氛顿时热闹起来,就算有外人在场,一家人也用彝语聊得热火朝天,聊的全是家长里短。

一周的新鲜事聊完了,现场才稍稍平静。不久,在三妹依火伍各监督下,小妹依火伍呷大声背起课文来。在依火红敏看来,他们四个兄弟姐妹的性格各不相同,她和小妹活泼开朗,弟弟和三妹较为内向。

相比四个孩子的欢快,39岁翁古呷呷面带愁容。她陪读没有收入,一家经济来源靠丈夫一人,后者在沙马拉达火车站当保安,每月1300-1400元。

种150棵花椒,一年收入1万元;养一只老母猪,一年卖猪仔能收入3000元-4000元,翁古呷呷计算全家收入,发现每年入不敷出,靠东拼西借度日,勉强维持四个孩子上学。

据翁古呷呷介绍,早些年,他们一家住山上土房,步行至山下的火车站要1个小时,为了方便孩子坐“慢火车”上学,七八年前,花了近4万元买房搬到山下,但住了一段时间,房子塌了。四五年前,铁路边的小学换址重建,他们家花9万元买下旧教师宿舍,还欠着7万尾款。最近几年,为了供四个孩子外出上学,又欠下几万债务。

一天前,同样的时刻,“慢火车”抵达喜德时,320只鸡从这里上车,进入行李车。

行李车上,除了鸡,还拴着一只羊。阿西阿呷表示,想在车上看到两位数的羊群,得看运气,一般一周有一两次。

46岁的阿火伍呷莫选择和鸡群同坐行李车,她安静地给一只只鸡喂食。阿火伍呷莫是越西县普雄镇人,她从喜德买鸡,坐“慢火车”把鸡拿到普雄卖,像这次她贩了20只鸡,能赚40元-50元。

阿火伍呷莫有4个小孩,一个在西昌读高中,三个在老家读小学。她长年靠贩鸡谋生,之所以在车上不停地喂鸡,是为了保持鸡的重量。

45岁吉来阿果莫和同村两位妇女都在做贩鸡生意,这次她们每人100只,每只赚1-2元的差价。三人在车上一边纳鞋底,一边聊家常。

和阿火伍呷莫一样,45岁吉来阿果莫也长年做贩鸡生意,不过她贩的是小鸡。行李车上的300只小鸡属于吉来阿果莫和她的两位同村妇女,每人100只。车上,三人一边纳鞋底,一边聊家常。

吉来阿果莫是普雄镇什木地村人,贩鸡10余年,把小鸡从喜德拿到普雄、甘洛去卖,一只能赚1元-2元的差价,每周贩两三次。

列车长阿西阿呷说,“慢火车”养活了一批小贩,他们利用“慢火车”往返,赚中间的差价。

靠贩卖大米和白菜赚差价,布尔依哈养活了一家人,他干这行已有34年。

52岁的布尔依哈是这些小贩中的成功代表,他穿着相对讲究,用智能手机。从18岁开始,布尔依哈就在贩卖大米和白菜了。

布尔依哈是普雄瓦吉木村人,他去冕宁采购大米和白菜,3天-4天进一次货,再用“慢火车”拉回普雄,老婆和儿媳在普雄市场上卖,三人一月能赚1万多元。

“盖房用20万,儿子结婚用20万,给儿子买货车用20万。”靠贩卖大米、白菜,布尔依哈不仅养活了一家人,还成为村里的“土豪”,他很自豪。

布尔依哈表示,现在做这行的人多了,仅普雄从5家变为10多家,生意没以前好做,但他们家一年能赚十几万元,除开支能存下7万-8万元。

布尔依哈的“成功”,离不开“慢火车”长年的低价运行。上千斤的大米和白菜,布尔依哈一次的运输成本仅45元,来回火车票10元,货物请人拉去火车站20元,火车站收货物费15元。如果没有“慢火车”,一顿货从冕宁拉回普雄,仅汽车费要120元,且要两天时间。

沙马拉达

16时36分,历经3个多小时的车程,依火红敏终于到家。沙马拉达站的站台上,在该站当保安的父亲依火哈古早已在此等候。

没有问候,没有拥抱,这只是每周一次的平常见面。

回家路上,一家人沿铁轨边的小路步行,用彝语聊家常。依火红敏表示,这样的回家路每周都在进行,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晚饭也不会特意加餐,但有时能吃到腊肉。

经过劝说,依火红敏的表妹翁古阿呷改变了行程,她也来到了沙马拉达。这里是翁古阿呷的老家,但她已好几年没回来,感叹“还是有些变化”。

除了新盖的房子,沙马拉达乡最大的变化应该是路。早些年,通往县城的是土路,下雨天泥泞不堪,去年铺上水泥,但只有一条车道。现在,从沙马拉达乡驾车前往喜德县城约1个小时,路过居民点时还有路灯。

不过,沙马拉达乡仍没有班车去喜德县城,若不坐“慢火车”,就只能坐私人面包车,需拼车,每人15元。

在彝语中,沙马拉达是“索玛花盛开的地方”,彝语中的索玛花指的就是杜鹃花,又名映山红。依火红敏说,每年春天,山上开满索玛花,有白色的,也有红色的。

在成昆铁路上,沙马拉达站的名气很大。附近的沙马拉达隧道是成昆线最长的隧道,长6公里多,成昆线的最高点也在隧道内,海拔有2200多米。

沙马拉达站是五等站,有10名工作人员,是一个“小站”。每天前来乘“慢火车”人数有几十人,最高时可达200多人。

沙马拉达站是五等小站,有10名工作人员,路过的火车很多,但只有“慢火车”在此停站。设置这种小站,既是方便沿途火车停留、让车,也是“慢火车”的上车、下车点。由于条件有限,乘客通过人工安检后,先上车后补票。

从沙马拉达站望去,四周山上的房子零散分布,多是一层的砖房。成都铁路局西昌客运段相关负责人表示,这里已相对靠近居民点,像其他小站,临近的村民更为分散。

据沙马拉达站站长薛东旭介绍,沙马拉达乡较为贫困,都是彝族百姓,该乡政府就在车站附近,步行需10多分钟,该站主要服务沙马拉达乡1200多户村民,平时几十人乘车,最多时有200多人。

耿玉坤在沙马拉达站工作30年,在他眼中,“慢火车”变化很大,彝族山区也变化很大。现在,很多彝族年轻人外出打工,外出读书的学生也越来越多,“村民都把家建在铁路边上了”。唯一没变的是,过去和现在,坐“慢火车”的彝族百姓一样多。

沙马拉达站副站长王志刚是喜德县彝族人,他表示,早些年,彝族人很保守,部分人反对把农副产品拿出去卖,认为这是败家;也反对年轻人出去打工,打工女的不好嫁,男的是混混,但现在不一样了。

老家在越西县彝族贫困山区的阿西阿呷表示,过去,彝族存在重男轻女现象,像她读一年级时班上有5个女生,读到二年级时只有2个了,但现在变了,彝族人越来越重视教育,很多彝族女孩外出读书。

在“慢火车”上,阿西阿呷曾协助十余名孕妇产子,因为城里的医院免费提供生育服务,孕妇都坐“慢火车”去大医院生产了。过去吃土豆、荞麦饼,现在吃馒头、煎饼,根据乘客在车上的吃食,阿西阿呷发现彝族的生活水平有明显提高。

42岁的岳小敏已在“慢火车”工作20年,她是彝族人,懂彝语。岳小敏表示,作为列车员,她得解决彝族百姓各种问题,如小孩不见了,听不懂广播中的站名。

目前,成昆铁路复线正在建设中,预计2021年建成通车,车速将大大提高。成都铁路局党委宣传部工作人员表示,复线是否运营动车或高铁,尚不清楚,“慢火车”肯定会继续运营下去。事实上,在最依赖“慢火车”的彝族山区,复线并未在此设站,当地百姓将继续高度依赖“慢火车”出行。

在沙马拉达乡火把村,村民吉克瓦则会坐“慢火车”,把自家种的土豆卖到县城。

吉克瓦则的家距离沙马拉达站约200米,位于一处山坡上,房子由三栋土房构成,是15年前花近6万元盖的,家中没有值钱的电器。

52岁的吉克瓦则有4个小孩,大女儿已出嫁,二女儿在当幼师,三儿子在成都读大专,小女儿在喜德读初二。“儿子一年要1.5万-1.6万元,女儿租房住,一年也要1万。” 妻子哦什伍各抱怨负担很重,“恼火得很”。

夫妻俩种350-360棵花椒,一年收入1.5万元;种两亩多玉米,能收入3500元;种3000斤土豆,这是口粮,剩余少数才能卖;养5只猪,除了自己吃,一年能赚几千元。

每年4月-10月的防洪季节,这一带的铁路需要工人维护,吉克瓦则会去打散工,一天约100元,一月能赚1000元左右。

吉克瓦则说,他们家有一个低保名额,一年约1000元。在门口的墙上,贴着的《建档立卡贫困户帮扶联系卡》显示,吉克瓦则一家主要致贫原因是“缺资金”,计划脱贫时间为“2017年”。

依火红敏的家已从山下搬至铁路附近,距离沙马拉达站约1000米,回家需走一段铁路旁边的小道。

依火红敏的家是一层砖房,3、4年前花9万元买的,至今欠着7万元尾款。

相比吉克瓦则的土房,依火红敏家居住条件好很多,住上了砖房。

依火红敏的家距离沙马拉达站约1000米,这原是小学的教师宿舍。三四年前,全家花9万元买下,至今还欠着7万元尾款。

依火红敏的父亲依火哈古表示,他是拉达村人,老家在山上,现在搬至火把村,就是为了靠近铁路,方便孩子上学。

依火红敏家不是贫困户,有两个低保名额,最大经济负担是4个孩子外出读书。依火红敏说,虽然父母文化程度不高,但重视教育,当年她去县城读二年级时,乡里就很少孩子外出读书,但现在越来越多了。

据央视“新闻1+1”栏目报道,2016年,沙马拉达乡全部1200余户家庭中,小学适龄儿童入学率接近97%,中学入学率超过80%。而10年前,这两项数据分别约60%和30%。

依火哈古说,他的父亲曾是村小学民办教师,他也曾去青海打过工,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不然,像他一样出去连字都不认识,他最大的目标就是努力供四个孩子读完高中。

彝族年马上到了,这是彝族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有七天的假期,家家户户杀猪吃坨坨肉,小孩有压岁钱。手头拮据,依火哈古打算过得简朴点:买一只200斤重的猪,需要花2000元;买100斤大米需要256元;买两箱啤酒要84元,再有钱,就买点小菜。

依火哈古算着账,马上要发工资了,但工资肯定不够过彝族年,买猪的钱只能付一点,剩下的先欠着。

依火红敏一家在吃晚饭,菜是土豆煮酸菜。

18时许,天色暗下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一家6口人蹲在客厅的地上,吃白米饭和土豆炖酸菜,外加一点辣椒蘸汁。为何不上桌吃饭?依火哈古称“习惯了”。

依火红敏和两个妹妹睡同一个房间,小房间里放着三张床,床上堆满衣服和被子,墙上贴满小海报。一觉过后,明天8时许,来不及吃早饭,依火红敏和妈妈、3个弟妹就得去沙马拉达站赶回程“慢火车”,踏上返校之旅。

    校对: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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