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文庙：上海的肚脐

向没有上海生活经历的人解释文庙的影响力，是很困难的。

2022年8月2日，上海文庙路上的路牌。 视觉中国 图

马上要实施周边改造的文庙，迎来了一波“回忆杀”的流量，满满的是几代人的回忆，这是一个上海人才懂的文化地标。文庙，是传统中国每个县城标配的县学+孔庙，它对于上海人来说还是“初代网红”“初代二次元”的接触地，还有那背后浓浓的老城厢情结，热络络的生活，依稀的煤球炉的味道。

文庙是文化中心，但它不是矜持的，潮玩店小老板热情地向你介绍着新到货的高达模型。

文庙一直站在时尚的前沿，但它又是亲民的，从1990年代的《七龙珠》到如今的手办，总能保持让你付得起的价格。

文庙是商业的，但是它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小固执，总以自己的倔强和一路狂奔的时代潮流保持着距离，在这里，有着几十年的拉链铺子、钮扣商店，以及一家似乎永远没有生意的上海旧书店。商业的浪潮把大上海洗了一遍又一遍，却独独把文庙遗忘了。

文庙周边高高低低的私房、石库门房子里，沿街的店面一开就是两代人，父亲老了，儿子跟上，这就是满满当当的三十多年，经营项目换了一茬又一茬，从1980年代最潮的打火机到2000年的电脑配件，再到2022年最潮的模型。店面是逼仄的，矮小的，局促的，却是几代上海人的文化圣殿，爷爷在这里淘到了《许国璋英语》，爸爸买到了人生中第一套《圣斗士》卡片，儿子在琳琅满目的小店里慢慢掉进了“二次元”的坑。

路边的上海土法刨冰店，老板捧出两杯新刨的刨冰，冰沙高高堆出杯沿，老板麻力地将麦管插入冰水里，不出意外，赤豆冰水溢了出来，急吼吼招呼一句顾客：“小姑娘拿好，快来嘬一口，滴下来了！”转弯到了一家手办店，小时候心心念念想要的那一款，如今虽然买得起了，却没有当年的味道，仔细一看老板还是当年那个老板，决定买下，为了那个回不去的童年。还有婷婷奶茶、胖子面、文庙菜饭、孔乙己饭店，大俗又大雅地站在文庙边上，让你和文庙的每一次相遇总会带上味蕾的记忆。

人们喜欢文庙，因为它的文化积淀，是孔夫子的文化，也是老城厢的文化，那份到这个空间里自然而生发的烟火气、市井味道，它也像一块化石凝结着另一个上海。

上海是近代迅速崛起的“魔都”，十里洋场、海派风情是她的最影响力的名片，其实上海的老城厢里还藏着一个曾经烟雨迷蒙、粉墙黛瓦的江南，有一根脐带将上海的文脉系在江南，系在传统中国的身上。而文庙就像上海的肚脐，标记着这座东方现代化大都市与文化母体间澎湃的生命互动。

文庙周边的路是弯曲的，缠绕的，曲曲折折的，没有一条路是直的，对急着赶路的人是不友好的，但是等你静下来，你会在那些街道名里得到惊喜——仪凤路、梦花街、迎勋路、学宫街……

我翻出1946年国光舆地社出版的《上海里弄分区精图》，文庙附近赫然有刘公祠街、应公祠街，每一个地名都值得索引、考据，还有“名园不再，空留地名”的也是园弄、半径园弄，这里也曾有过一座座的江南园林；先棉祠街讲述上海和“衣被天下”的黄道婆的故事。

滚滚时代车轮向前，文庙是很多人的“二次元圣地”，更早之前是那个“科学的春天”里疯狂淘书的圣地，再早之前，这里的主角是至圣先师、明伦堂……总要告别，总要向前，城市长存，我们只是过客，我们尽自己的努力改变着城市的一鳞半爪。

我游历过很多城市的文庙，北京的国子监、南京的夫子庙、西安的碑林（孔庙），似乎每个城市的文庙都自觉承担起原始功能之外的作用，比如成为博物馆，比如成为小吃天堂。而上海文庙里满是“洋气”之外的烟火气，从这里读到另一个上海，从这里发现上海文脉的那根脐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