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王”在乡村小学

7月14日，浙江卫视播出了一档青少年运动纪实公益节目《闪光吧！少年》。这档节目，请来了五位体育明星苏炳添、鲍春来、邓亚萍、赵丽娜、邹市明，他们走访了贵州毕节干堰小学、四川汉源县河南乡中心学校、新疆喀什市色满乡中心小学、江西万载县黄茅镇兴源小学，与学生们进行密切互动。

这些乡村小学，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教育资源、体育设施普遍缺乏。2021年9月，腾讯成长守护、腾讯游戏、腾讯SSV、腾讯基金会 “智体双百”公益计划正式对外公布，首期会为城乡孩子提供100间“未来教室”和100个“未来运动场”。这四所小学，就是这个计划中一部分，腾讯希望提供更多的服务和支持，助力青少年在快乐运动中提升素质。

这个夏天，作者与节目组和“拳王”邹市明一道，来到了黄茅镇兴源小学。几天的观察中，我们发现故事不只是体育场带给小学的新变化，更重要的是，乡村教育留给了很多有待思考的问题。

文│赵景宜

6月21日，邹市明来到江西万载县兴源小学。在上海呆了数月后，他刚结束了在酒店的隔离，来此为孩子们带来一堂特别的拳击课。

这所小学位于黄茅镇，通过公共交通来这里，并不方便。出了宜春高铁站后，没有直达的班车到镇上。人们要从市里，坐一个半小时公交到县城，再继续等待乡镇公交车。一路上，公交车会经过五个乡镇，其中最大的镇上，公路边满是劳务中介的门店。

图│兴源小学图景

在兴源小学，共有205名学生，有80%的学生是留守儿童。他们缺乏父母的陪伴，更为孤单。

当邹市明到达校门口时，很多小朋友就等候着他，围在了一旁。从小学生的眼中，我感觉到邹市明吸引人的地方，并不在于是拳王、奥运冠军，而是本身的一种天然吸引力。他热情地打招呼，自我介绍，用手指着四周，外面是绿色的稻田、村舍、丘陵，“我跟你们一样是......”

邹市明迟疑着用什么词的时候，小朋友们热情地抢答：”自然！”

“对，我和你们一样，来自很自然的一个地方.......” 邹市明说道。2008年，北京奥运会，是他人生的第一个高光时刻，夺得了拳击48公斤的冠军。在14岁，常被班上女生欺负的邹市明，决定开始习武。在十六岁，他离开了遵义市的一个山区小镇，离开了父母，加入了贵州拳击队。

从成为国手，到拿下奖牌，邹市明花了八年时间。但我们很难知道，他经历了付出了多少血汗与努力。在世界上，拳击一直都是穷人的竞技运动，因为你要承担危险，还要承担更普遍的失败。邹市明告诉我，每次见到乡村的孩子们，总会想到自己的早年经历。

在教室，邹市明带着孩子们重温了2008年的奥运夺冠影片。他向孩子们开玩笑地解释道，十几年后，自己发福了不少。

图│教室内部

影片在比赛结束后，工体体育场的全体观众，合唱了一首《歌唱祖国》。看到这里，一个女孩哭了起来。邹市明走过来安慰了她，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我十四岁离开了家长，不再父母身边。我也吃过很多苦，被揍到鼻青脸肿过，受过很多伤。从贵州山区出来，靠着努力，取得了今天的成绩。人生有巅峰，也有低谷。每个阶段都有不同，你们现在做的就是快快乐乐的学习、玩游戏。以后几年后，你们要上初中、高中，有更多的挑战要去迎接。”

邹市明又问到：“在正式的拳击课之前，我想问问大家，什么才是力量？”

同学们异口同声：

“人多力量大。”

“力量就是团结。”

“你要找到对方的弱点。”

……….

这时候，校长陈彪在黑板上写下了一道数学题：99*78+33*66。一个同学上来了，他用了好几分钟，慢慢算出了答案。但接着，陈彪展示了另一个方法，在学生们的惊呼中，写成了答案9900。

邹市明用数学解释起拳击，表示两种方式都能得出答案，但是陈老师的方法更简单、更快速。“拳击也一样，它需要厉害，可以像黄同学那样，非常的强壮。但它也可以有技巧，利用速度、敏捷度。”

图│校园一角

说完的时候，邹市明拿出了一个气球，他出拳，全班听到了爆裂声，一片惊呼声。这时候，又有几个同学上台，他们都分别打爆了气球。“我们换一种方式，班上谁的力气最大？” 邹市明又手拿着气球，邀请几个同学上讲台，试试能不能打爆。

几次尝试，都未果。底下有学生说道：“不可能打爆的。”

“对的，这种方式基本打不爆气球。因为，你就算有力量去进攻，但在物理上没有着力点。不信的同学，可以下课再试试。”

临近中午，邹市明宣布下课，“同学们可以再想想这个问题，什么才是力量？明天告诉我。”

在拳击课之前，邹市明和校长陈彪有过一次对谈。他们聊到了，今天的乡村教育，除了资源缺乏外，孩子们也缺乏陪伴。

邹市明对此深有体会，人到中年，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认为，儿童依赖网络背后反映了亲子关系的问题。在少年离开父母前，邹市明就很少有父爱的陪伴。他告诉我，父亲是工程师，工作很忙碌，经常要出差。因为这种陪伴的缺失，让他的人生一直缺乏安全感。

“我父亲陪伴我很少，但我很理解，他也是一家之主，需要养家嘛。我父亲是一个很敬业的人，也是我从小的偶像，他平时话不多，工作却很认真。他在画图纸的时候，从来不会被身边的人干扰。未来，我开始练习拳击时，终于理解了父亲的感觉。你爱一样东西，你就会钻进去，好像周围所有的事物都融化了。”

在新源小学，父母的缺位，更为普遍。5月份，江西出现了本土疫情，学校上了十天网课。那段时间，陈彪的班上有三十多个学生，但交作业的只有十来个。通过家访，陈彪发现，很多学生家里连电视都没有。因为父母外出打工，爷爷奶奶用的是老人机，没有智能手机可以上网课。

图│孩子们在吃午饭

网课在线的学生，情况也不乐观。在家访中，陈彪得知，有家长会来学校和老师说，我的小孩经常玩手机玩到半夜，不知道怎么管。老师有时候也很被动，这是在家庭里的事情，一可能一直守着学生。”

邹市明谈到了自己家里的情况。他不排斥孩子玩手机，甚至玩游戏，他认为游戏也是一种社交、陪伴。小时候，他玩魂斗罗，常常在街机厅没有钱，只能看着人玩。“他们要是不玩游戏，都没有和同龄人聊天的话题。别人问，你喜欢选哪个英雄？要是不懂，感觉就是两个世界的。”

“在上海疫情期间，我在家里呆了三个月。我跟着孩子一起，才知道《王者荣耀》里，刷五排这些专业用词，以及各式各样的网络语言。我就和儿子说，你等着我，马上就有两颗星，可以和你一起组团了。玩游戏，成为我和他们走进的一个方式。但要控制时间，要把学习、户外运动一起，成为一个组合拳。”

邹市明很理解，兴源小学的家长们，为了生计，不得不外出打工。很长一段时间，邹市明要出国比赛，很少能陪孩子。等他回到家时，发现两个儿子不敢来和他亲近。“我回到家里，可能还是鼻青脸肿的坐在沙发上，前一天晚上，有一万多人在为我加油。两兄弟在哪，可能对父亲是一种仰视，他们想要靠近我，又有点距离感。”

“我好不容易打完比赛回来，还要再去美国备战，有一点短暂的家庭生活。我就用贵州话说，过来，你们两个怎么了。这时候，彼此活络了，两兄弟就说，爸爸，昨天你其他应该这样打他，那样打他。聊完后，他们就自己玩自己去的了，不像我刚到家时，孩子对你那种敬仰，恢复了小孩子的天性。”

“我出差的时候，会定时打电话回去，哪怕他们已经睡了。我会问妈妈，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关心孩子在成长的路上，有没有犯一些小错误。” 邹市明认为，这条建议也适用留守儿童的父母。虽然，不能陪伴在孩子身边，但要经常通过手机进行联络，关心孩子的生活。

“为孩子、家庭，在外面打拼的人，很辛苦。但在辛苦之余，也要多关注一下孩子的成长健康。哪怕工作再忙，在外的家长也尽量，在第二两天挤出一点点时间，多关心一些，对孩子多了解一些，这样的陪伴很有必要。”

因为邹市明的到访，校长陈彪一整晚没睡好。从跆拳道专业毕业的他，没想到这一次，可以和拳王零距离的相处。

第一天，邹市明体验了一堂陈彪的数学课，成为了三年级小学生的同学。在课堂上，陈彪用了很多新媒体技术。比如，他设置了一套积分奖励设置，来鼓励学生做好作业、上课听见。

表现有进步的学生，会获得对应的代币积分，并输入在电脑的积分软件里。当积分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玩一次抽奖箱，兑换一次奖品。陈彪说道，“这就像是开盲盒一样，学生很喜欢这种中奖的感觉。”

邹市明很赞赏这样的教育方式。“他是一个90后大学毕业的老师，这几年，他走近乡村，走近到孩子身边。特别是用了新的理念、新科技，来实现教学，是让孩子们在快乐中、在乐趣中，来学习。陈老师，对待学生们，是一种很平等的关系。其实，家长和孩子的关系，也应该是这样。

图│老师办公室

成为兴源小学校长前，陈彪在黄茅镇多所小学工作过。他明显感觉到，同一个镇里，乡村小学和镇上小学的学生，也有着明显的差异。村里的小学生，更为胆小些，和老师的交流总会很畏惧。镇上的小学生，普遍更为活泼，接触的东西也要更多。

一次在镇上小学语文监考，作文题目是出游的经历，陈彪发现，很多人提到了去县城里的古城，还有一些写到了，跟着爸爸妈妈去了外面的城市玩。“我觉得他们的思维、眼界，明显要开阔一些。村小的孩子写的话，写来写去就是说在街上转了几圈。他们和老师只交流学习上的东西，不会吐露心声，讲一些其他的事情。”

为此，在数学课上，陈彪会更多鼓励学生，不会让任何一个同学，有被看低的感觉。当一个同学，回答问题错误的时候，陈彪不会让他直接坐下，“我要说，没关系，你可能没想好，你再多想一想。你要鼓励多一点，耐心多一点。”

六年前，陈彪知道自己要教数学，心理很有压力，他是作为小学体育老师考进来的。但校长告诉他，学校没有专职的体育老师，你必须要再教一门主课。“乡村老师很稀缺，主科老师缺，音、体、美老师更缺，我还教过一段时间英语。”

在网上，陈彪搜索各种教学视频，通篇去看教材、教案。他还记得，第一堂课都没有按计划上完。“想象是美好的，但上起课来就忽略了时间。只关注自己讲，想着学生有没有懂，他们不懂，我就拼命的讲，知道感觉他们懂了为止。”

这几年，陈彪有了自己一套上数学课的方式，充分利用多媒体和网络资源。他认为学生不太喜欢枯燥的定律、公式，如果在教学中带入推理、生活化的元素，更能引发学生的探索和思考。“这样会比较有趣，生搬硬套反而学不好。”

例如，学习小数点的时候，陈彪会拍一段逛超市的短视频，上课前播放。学生很自然明白了，不仅只有整数，还有其他的数学概念。很多短视频，陈彪会让学生们一起来参与，学习24小时记时法，他找来了两个同学参与。

图│学生在看短视频

在短视频里，两个学生下完军旗后。一个学生说道，明天我们八点钟去看电影吧？另一个同学回答，好，我们明天八点在校门口见。但在第二天，早上八点，那个学生等了很久，对方却没有来。他耐不住性子，直接去了他家，问不是说好八点看电影吗？

“通过这个小故事，说明两个学生理解的时间不同，一天中有两个八点，所以要加一个时间词。”

很大程度来说，陈彪利用网络资源，缩减了城乡的教育资源的一些差异。

“很多学校都有新媒体设备，但愿意探索的老师很少。” 陈彪指出，实际上能探索出很多的玩法。考试的时候，他会打开多媒体摄像头，先给学生们看录屏的状态。“我跟同学们说，等一会我翻翻会看就好了。” 除此之外，可以利用录屏功能实现全班集体合影。

对于小学生来说，只有在课堂中感到了快乐，才更愿意主动学习。在短视频平台上，很多小学老师，来找陈彪要课件、多媒体的玩法。“包括了城里面的老师。这说明，乡村教育还是能有亮点，在一些方面能做的更好。学生会觉得，老师总想着方法哄他们开心，会常创新一些教学方法，更愿意学习。”

第二天，兴源小学多了一个新的体育场，以及一个一个拳击桩。

从空中鸟瞰，全新的运动场，生动的绘有江西的古建筑滕王阁。工作人员告诉我，运动场用了更环保、安全的材料，更能保护小学生在运动时的安全。

图│孩子们学习拳击

对于校长陈彪来说，新的体育场，代表着更多的可能。过去，因为运动场的限制，陈彪想出了很多趣味体育。比如夹弹珠游戏，分别放十个弹珠，最先夹完的同学获胜。学生们也很爱玩吹兵乓球过碗，最短时间就哪，连吹过三个碗的学生会获胜。

“我们也有投篮运动，但篮筐是临时用硬纸壳做的。主要还是硬件条件不足，只能靠一些创意，就想出了一些趣味运动。” 陈彪说道。等开学后，陈彪打算鼓励科任老师，也经常给孩子们上体育课。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孩子们更喜欢老师。当老师更被学生喜欢，才更可能让学生喜欢这一门科目。

“如果你学校没有一些学生爱玩的项目，没有一些期待、没有一些憧憬，那么他觉得学校是枯燥的、无聊的。那么他每天来上学的这种心情也是，每天是按部就班，每天上几节课，那就完了，结束了。”

“人生如拳。拳击，不仅仅是一个运动，它是在通过这个运动去挑战自我，然后再去挑战对方，去完成自我的一个过程。在拳场上，你不能离开对手的眼睛，你不知道哪一拳，就会让你KO。”邹市明认为，孩子们学拳击，是学一种全力以赴的精神。

图│新体育场上，邹市明和孩子们在一起

在拳击课开始前，邹市明带着孩子们做起了身体拉伸，介绍了运动安全知识。接着，邹市明站在拳击桩旁说道：“我一开始见到我的队员，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向我走来，我也会害怕。勇敢是力量。但力量，有时候也是以退为进。”

接着，两个人为一组，原地不动。他们用击掌的方式，感受重力，看谁会最先身体倾斜。在学习击打的时候，先学习握拳的方式。如果大拇指在最里面，出拳的时候，容易骨折。只有大拇指，扣在中拇指上，才能在出拳时更好保护到手关节。

在学习过程中，邹市明反复说明，拳击的目的。“我们要记住，拳击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同学、家人，保护你爱的人。它不是能拿来欺负你的同学。如果让我知道你做了不好的事，老师一辈子不会教你。”

学生们很快尝试到了，学习后的成果。在拳击测力器上，每个人都挥出了一拳，最高分为38公斤。这时候，邹市明告诉大家，用力的方法，不只是手臂，也要发挥腿、腰部的作用。孩子们又试了一次，几乎每一个人，都打出了30公斤以上的成绩。

拳击可以带给乡村孩子们，不只是力量，也有快乐、向上的信念。邹市明说道，“孩子们会有成长的烦恼、学习的难题，通过运动，可以很好消除心理的压力。”

拳击课结束后，很多学生都哭了，他们不舍邹市明的离开。这两天，邹市明和孩子们相处也很愉快，一道快乐地学习、玩耍。这几年，邹市明去过很多乡村小学，教授过拳击。他告诉我，孩子们都会留着眼泪，他不会刻意劝孩子们别哭，因为这也是小孩子天性的一部分。但他们很快就会适应，回去睡一觉后，很快就会开始新生活，去迎接明天的学习和生活。

“我们要尊重孩子的天性，他们很聪明。我经常告诉儿子，只要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健康的，任由你去飞翔，我不想做束缚他的翅膀。

最后，邹市明对新源小学的学生们，说出了他的期许与寄语。

“他们今天的表现很好。虽然，我们不能选择家庭，不能选择生活环境。但我和孩子们无忧无虑度过了两天后，觉得他们很乐观。我想说的是，英雄不问出生地。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只要他内心有力量，也许一开始像小草一样不起眼，但春雨过后，就能生长起来。未来他不一定要有很大的出息，但在他的人生中，一直是积极向上的，没什么东西可以压垮他。我觉得这样子，也不失为一个好的人生。”

原标题：《“拳王”在乡村小学》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