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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朔成名作在《当代》发表的前前后后

2022-08-18 18:5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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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近日,著名作家王朔最新小说《起初·纪年》出版的消息,引发众多读者的关注。虽然王朔已经有多年未曾推出新书,但他的作品一直留存在人们的记忆之中。《当代》杂志曾先后发表王朔的小说《空中小姐》《浮出海面》《永失我爱》《无人喝彩》等,其中1984年2期发表的《空中小姐》不仅是他的中篇处女作,也是其成名作。先后担任过王朔作品责编的章仲锷先生、汪兆骞先生,曾在回忆文章或访谈中谈及《空中小姐》在《当代》发表的前前后后,今日我们特摘编其中部分内容。

《当代》杂志1987年海南笔会,左二王朔,左三何启治,左四王海鸰

章仲锷:我在《当代》的一些回忆(节选)

(编者注:章仲锷,《当代》杂志原副主编)

王朔的第一部中篇小说《空中小姐》发表在《当代》,大约是一九八四年。最早看他初稿的是当时的编辑部主任龙世辉(可惜我的这位湖南老乡、编辑家已经去世),后来老龙离开《当代》,我接手又让他几经修改,前后改了四遍,由九万字精炼到四万字,发表后反应不错,很快就被改编为同名电视剧。作品带有很浓的自叙色彩,写的是一名海军战士与空姐的爱情故事,很纯情,富于理想和英雄主义色彩,有一定的感染力。故事就是以王朔自己的初恋为背景,当然,实际生活中那位空姐并未殉难,他们友好地分手了。紧接着《当代》当年又发了他的第二部中篇小说《浮出海面》,仍带有自叙成分,写的是一名待业青年(还是残疾)同舞蹈学院的一个学生的爱情纠葛,实际上很大部分取材于他同他妻子,一位舞蹈演员之间的故事。在这篇小说中已流露出作者某种玩世不恭的情绪。例如男主人公名叫石岜,这是我让他后改的,原来的名字是王岜(实是王八的谐音)。此小说改编为电影名叫《轮回》,那是后话了。在《当代》连发两部中篇后,他一发不可收,陆续写了《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橡皮人》《顽主》《我是你爸爸》等,他的解构主义,他对崇高、理性的拒绝,对传统和现存行为规范的蔑视,对伪道学和“ 革命” 辞藻的调侃嘲笑,以及对城市底层青年越轨行为的描述,对他们流行语言的熟稔和运用,都使其作品驳杂绚烂,别具一格,受到青年读者的欢迎,却也令某些人大为侧目。王朔完成了“ 由纯情走向邪恶” (我在一篇评论中的用语)的过程,肯定者认为他是新京味小说的代表,创造性地把一些市井俚语引入小说创作;贬他的认为他是“ 痞子文学”的始作俑者,不屑一顾。

我印象中的王朔,始终是个中学生式的小青年,天生一副娃娃脸,见了我拘谨又腼腆,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聆听我谈稿子。后来他成了“大腕”,仍对我十分尊敬。看他的作品,切莫以为他就是出身于大杂院的“胡同串子”,其实他是军队大院里的孩子,父亲是军队院校的教授,像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所描述的那样。他曾在舰艇上当过卫生兵,退役后在医药公司做销售员,据他说经常要带着药品下乡推销,住在大车店的土炕上招一身虱子,后来辞职申请了个摆书摊的执照也没真正干过。“码字”生涯是他生存手段的一种尝试,先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过短篇小说,没啥反响,在《当代》发出《空中小姐》,才使他产生信心。当时他没工作,妻子也刚当演员,《浮出海面》发表后可以拿到一千多元的稿费,这对他来说是笔大收入。是我出馊主意让他和妻子共同署名的,这样平均不至超过八百元,就免缴个人所得税了。《当代》对王朔也着意培植,第一次刊物评优秀作品奖,给他颁发了“新人奖”,请他去怀柔水库度假。那次我目睹了他作为海军战士的泳姿。他身体颀长结实,以自由式横渡水库两个来回还很轻松(我游一趟便气喘吁吁了),难怪他受到女追星族的青睐。《当代》还请他去海南岛参加笔会,就是那次会上他结识了王海鸰,后来他们合作写了电视连续剧《爱你没商量》。

有一年王朔的作品影视改编率极高,一年有四五部,被称作“王朔年”。及至他参与策划《渴望》,分工撰写《编辑部的故事》,可谓达到了巅峰。待到拍摄《爱你没商量》《海马歌舞厅》,则已成强弩之末,所以又改而参与策划拍摄革命题材的影片《红樱桃》,再获成功。王朔极其聪明,很善于包装炒作,以他“文革”时读中学的那点文化,全凭勤奋,成为一名独具风格的作家,走出自己的路,着实不易。他有时口出狂言,也许是出于不成熟,不知天高地厚,但也有可能是在“作秀”,故出惊人之语,以资招徕,引人注目,像什么“一不小心就玩出部《红楼梦》”之类,我有这样的怀疑。对于“痞子文学”的提法,我以为是不对的。“痞子”是指他写了痞子,还是说作者就是痞子?若是前者,谁写了痞子谁就成为痞子,那么,施耐庵就会成为强盗作家,曾朴(小说《孽海花》的作者)则是娼妓作家了。若是后者,如无事实依据,那则是人身攻击了。我始终认为,王朔的作品应属于纯文学的范畴,因为他描摹人情,状写世态,塑造人物,揭示人性的优美与泯灭,除了他的“单立人侦探系列”,并不单纯追求情节,而他写人物对话,特别是当今城市青年的时尚口语,惟妙惟肖,堪称一绝。有些词语,例如他的一些作品的篇名《过把瘾就死》《爱你没商量》《玩的就是心跳》等,已成为一种流行语和口头禅,这是别的作家所做不到的,对王朔及其作品,不管你是否喜欢,都得承认,在新时期有这样一段相当火爆的“王朔现象”。在文学走向多元化的今天,我们对待不同风格流派和各种各样的探索实践,应该采取宽容、平和、开放的态度才是。

原文发表于《当代》1999年第4期

1984年2期《当代》刊登了《空中小姐》

汪兆骞回忆《空中小姐》发表前后

(编者注:汪兆骞,《当代》杂志原副主编)

其实应由老龙(龙世辉)来回忆王朔的这部成名作《空中小姐》,他当时是编辑部的负责人之一,也是这部小说的编辑。

(编者注:龙世辉,1952年毕业于辅仁大学中文系,黄埔同学会会员。1953年调入人民文学出版社。曾任《当代》杂志编辑部副主任、作家出版社副总编辑。曾编辑出版过《林海雪原》《清江壮歌》《三家巷》《苦斗》《瞿秋白文集》《子夜》《赤橙黄绿青蓝紫》《芙蓉镇》《将军吟》《代价》等文学作品。)

可惜老龙已过世了。我当时只是编发这部小说的一个直接旁观者。后来我和王朔熟了,在我们杂志上编发了他的一些作品。

我记得王朔第一次来编辑部,大约是在1983年的夏天。我们屋里四五个编辑,都在忙着,也没什么人注意他进来。印象中他穿着短裤、圆领衫,平头,不认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也没事先来个电话,就那么拿着稿子来了。来了以后说的话也不多,大概意思是写了篇小说,请各位看看,然后就走了。他人看起来文静,有点儿腼腆,但话又较得体,不死板。那时候文学的地位在社会在还很崇高,这样的文学青年多了,净是自己拿着稿子送上门来的。

当时大家都忙着,没什么人注意他,也没什么人注意他的稿子。几天后,有一次我们几个编辑在一起吃饭,老龙无意中说起,那天那个小伙子送来的东西不错,有点儿新意,看来还有潜力,就是内容太多了,枝蔓过杂,共有六七万字。我们才知道老龙看了王朔的小说。那时我们还记不得他的名字,只记得小说叫《空中小姐》。

我记得他的稿子是写在方格稿纸上的,说实话那字写得不太好看。笔画倒是清楚,没多少连笔,但间架差一些,硬梆梆的,缺少变化。不过改动的地方也不多,挺干净。

《空中小姐》手稿

两个星期后,老龙把王朔约来谈了一次,说了些修改意见。王朔挺尊重编辑意见,心甘情愿的样子。时间不长,也就半个月上下,王朔就把改过的稿子拿来了,文字压成三万上下。

小说在《当代》1984年第2期发表了。“编者的话”中提到它时,轻描淡写:“王朔的《空中小姐》写一个纯情的飞机女乘务员和一位海军复员战士的恋爱故事,清新可爱,真切感人。”

当时改革开放的时间还不长,我们编辑的作品大多数还是反映农村、工厂生活的。王朔的《空中小姐》反映的是当代城市青年题材的,又是写感情,文字也很清新。这些都引起了我们的好感。

小说于当年发出来后,好评不少。不记得当时王朔能拿到多少稿费,反正标准是每千字不到20元。

第二年,我们又将“当代文学奖”的“新人奖”给了他。

王朔发表小说是在《空中小姐》之前,但这一部无疑是他的成名作,从此奠定了他在文学上、文坛上的生存空间。此后我们《当代》杂志又陆续发表了他的重要作品《浮出海面》、《永失我爱》、《无人喝彩》。后两部是我做他的编辑。我个人认为他在中国文学上的贡献,首要地,是把字儿话变成了一种……一种什么呢?一种新的文学语言。它是口语,但又不简单的是生活口语的翻版,而是经过提炼、加工、再创造。

在写作上王朔非常勤奋,那时期出手很快。那时我们已经很熟了,有一天他一下拿出四部小说,痛快地说:汪爷,你尽管挑。我选中的就是《永》和《无》。

王朔式的调侃在他有的作品中已有所流露,而我选中的这两部还是较为清纯的都市言情小说,这也是有原因的:既要体现王朔的风格,同时又能为我们这份杂志的总体要求所容纳。他的一部长篇我也看了,没敢用,推荐给了别的杂志。后来果然有点儿争议,是那部《千万别把我当人》。

到现在我认识他也有十五六年了,觉得他还是那个老样子,没觉得他名气大了架子也大,见了面,大家还是挺亲热的,有说有笑。有人认为他桀骜不驯、偏激、狂,其实他外在虽很反叛,内心还是较为传统的,用个俗话的比喻,就是“保温瓶”吧,外冷内热。即使他有时文中带刺,嘲笑了别人,但在这之前或在这之内,他一定也嘲笑了自己。

2000年

80年代王朔(右)和马未都(左)

王朔自述:与沈旭佳合写《浮出海面》

1985年,我和沈旭佳合作写的中篇小说《浮出海面》在《当代》第六期发表了。这是我所有小说里写得最吃力也是最满意的,通篇写的是我们的感情生活。我曾挺得意地问沈旭佳女主人公写得像不像她,她也挺干脆地回答:“不像。”我懂她的心情,此刻她早已深恶痛绝那种抽烟喝酒、夸夸其谈的所谓潇洒,宁肯别人把她看成一个质朴、老实、纯真的女孩儿。这真让我喜欢。

我经商完全失败了,有段时间我们很拮据。北京有的饭馆是吃完结账,每在这种饭馆吃饭我总要提心吊胆,生怕吃冒了钱不够当众尴尬。舞蹈演员挣不了多少钱。“东方”是最好的,跳一场也只挣五元钱。舞蹈演员又必须吃强化食品,一月工资、奖金大都吃掉了。后来,我们连快餐店也不大敢进了。沈旭佳是个马大哈,什么东西都丢,那年冬天,在北京展览馆剧场后台洗澡,皮衣、手表都让人抱走了,从摊上买了件旧的短大衣穿上,脸灰灰的像个受气包。我则穿着她练功穿的旧绒衣和破军大衣满处晃。两个人都没手表,上街要看时间,就边走边歪头去看行人甩摆的手腕。那时我真是一天只吃一顿饭,每天猫在家里写稿子,希望全寄托在这儿上了。偶尔拿到一笔稿费,就满足一下沈旭佳的购买欲。我和沈旭佳都不会买东西,净上当,花冤枉钱。我给她买的高统皮靴,跟是歪的,她给我买的毛衣是桃红色的。最终还是常穿的那身衣服合体,索性一年四季地穿。反正沈旭佳在我眼里浓妆佳,淡妆亦佳,蓬头垢面不掩国色。

1987年12月《当代》海南笔会,前排右四为王朔

对于名利不让它成为主要目的1986年《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发表后,我的日子好过了一些,手头渐渐宽裕,人也渐渐扬眉吐气,沈旭佳反倒不那么每天乐呵呵了。有一天,她忽然叹口气,对我说:“我真不想让你出名,我真希望咱们老像现在这样。”我听了这话产生出不尽的喜悦;我真觉得所有称之为“名利”的东西都是扯淡,我决不让它成为我生活的主要目的!

我们的感情生活,使我在不知不觉中已受到改造。过去我是自私、猥琐、心中充满阴暗念头的人,以讥笑人类所有美好的情感为乐事。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幸运的,没有权力抱怨。我开始怀疑愤世嫉俗究竟是一种深刻还是一种浅薄?经历苦难当然可以使人成熟,享受幸福是不是就一定导致庸俗?那些郁郁不得舒展者的恶毒咒骂,已使我感到刺耳,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确实受了委屈,而不是更大的贪婪得不到满足?但愿受虐心理不要成为我们时代的一股时髦。

我深深地感受着一个人的钟爱,这种钟爱使我心平气和,开朗自信。我有幸遇见了沈旭佳。1987年,我们结婚了。1988年6月6日,女儿出生了。那是代表着全家吉祥的一天,发发顺顺。

原标题:《王朔成名作在《当代》发表的前前后后 |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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