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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里的年轻人 | 辗转伦敦北京,四川姑娘搬到浙南乡村

2022-09-09 14:3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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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瞰

胡珊又要搬家了。这是她40年人生里第15次搬家,也将是来到温州后的第5次。

上一次搬家,是搬到位于库村的老房子。那会可够折腾的,地面都是土,坑坑洼洼,网线要重新布,水管要重新接,电线要重新排。加上在温州乡村已经住了近6年,她的个人物品家具等也比之前零碎,大工程好不容易完成,住了三个月,当地政府要修缮老房子,需要胡珊和先生先搬出来。

一向不觉得搬家是件烦事的胡珊本来想着,先出去住一个月,等老房子修好后再搬回去,因为她喜欢春天时院子里的桃花。然而此时,胡珊发现自己怀孕了,有院子的老房子虽好,但厕所和卧室、客厅分离,要步行300米,她想找一个比较“正式”的房子。新家在哪,还不知道。

胡珊和捡来的金毛“七点半”

胡珊2016年“下乡”。在此之前,她的人生履历非常简单:在北京上大学,进入国企,出国留学,回国后继续在北京,做设计工作,还算光鲜亮丽。

有一天,在网上看到有人在温州山里做了个民宿,胡珊觉得挺新鲜,加上那时北京雾霾正厉害,很多人想着离开。她觉得在山里盖房子有意思,就去做了合伙人。

她没有在乡村成长的经历,没个体经验,也没回忆,更没有故土之情这些,住在乡下,完全是因为对开阔自然的喜欢,“踩着石板路看着青苔看着落叶都会觉得很快乐”。

胡珊先南下到了温州永嘉郑山村,下飞机后还有一个小时车程,盘山道拐了十几个弯。随着民宿很快有了二期,胡珊又搬去车程一小时之隔的永嘉蓬溪村。

浙南乡村群山延绵,云雾浮沉,跟北京比起来,这里“仙”得很。更重要的是,胡珊想完完全全参与一个产品从无到有的创建过程,比自己之前做的设计、策划更全面更系统,以及——更接地气。

工作,进入乡村的口子

起初,因为宿舍地方不够,也不知道在一个地方会住多久,每次搬家她都只带两个箱子,大部分家当留在北京。等要搬到泰顺徐岙底的时候,胡珊觉得自己可能要定下来了,才找了一个搬家公司把东西从北京运了过来,算正式搬家。

位于浙江省最南端的泰顺,得名于明景泰年间皇帝所赐“国泰民安,人心效顺”,以廊桥文化和泰顺石文化著称。2020年,胡珊结束了民宿工作,又在20分钟车程外的南浦溪镇库村,开始了新的工作。

库村是一个背山面水的村子,有1200多年历史,传统建筑众多( 有统计数字说是有37000平方米),三面环山,前面是一条溪流。库村是泰顺古民居建筑规模最大、历史最悠久、保存最完整的村落,又因为街巷、山墙等多用鹅卵石砌造,被称为“石头村”。在徐岙底的时候,胡珊就常去库村,她对库村的建筑样式很感兴趣——古建筑外墙黄泥土夯筑,底部的基座则是鹅卵石砌成的不规则图案,清一色素木、蛮石、青瓦结构。

街巷、山墙等皆用鹅卵石砌造,库村又被称为“石头村”

库村也在搞“乡村振兴”,通过浙江省大学生乡村振兴创意大赛,为古村营建了一些新的空间,正好,乡村空间的梳理、策划、运营、宣传一直是胡珊的兴趣点。加上常来常往,胡珊在库村获得了一个免费办公空间,开始了“乡村研究员”的新职业生活。她的首要工作是请朋友入驻,成为新村民,让库村成为一个有活力的年轻社区。

胡珊在库村的办公室

通过介绍,她邀请朋友的朋友来库村开了一家“小呆面包房”。浙江乡下,除了本地人,还有不少从城市里来的年轻人,他们希望在村子里能喝到一杯好咖啡,吃到不错的面包。民宿确实可以解决,但消费高,胡珊一直觉得,有个好吃又平价的街角面包店,可以让乡村更美好。

库村小呆面包房

事实上,镇上招募实习生,有人就说“我要去库村,因为那里有面包房”。

胡珊特别介绍了小呆。他爱做面包,之前只能是大面包店里一颗螺丝钉,只负责流水线制作里的一个环节。库村的这个店面,虽然一年签一次,但房租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小呆买了些设备就可以直接上手。低成本进入乡村,胡珊觉得对于想尝试乡村生活的年轻人来说特别重要。年轻人无法一下子拿出很多钱来营造梦想,就算有,也会导致很高的试错成本——投入这么多,一定要住很久才行。这点对她来说也如此,工作是她进入乡村的口子。

今年的大学生乡村振兴创意大赛中,胡珊带学生去看建筑,一个曾经改造过的空间。作为有过一线运营经验,也在库村有过生活的人,胡珊更多从运营角度和大学生一起探讨这些空间的好用和不好用在哪里,以及千年古村到底需要什么的空间和业态。

胡珊和团队在做的库村乐活的各项活动

过去的这个暑假,胡珊参与研发的库村研学接待了好几百人。研发绿豆糕,做团扇,春节组织剪纸,邀请当地作家做口述史采访,邀请摄影师拍摄动植物,继而将之呈现作为研学教材……很多事不难,难的是点滴积累,凝聚众人的力量。

山居, 也是褪去滤镜的过程

如果说一个姑娘“下乡”,早期还停留在好奇和美化中,那么随着工作的深入,需要和更多的村民打交道时,滤镜渐渐褪去了。

虽然不用穿着光鲜亮丽地去公司打卡,住在乡村的自由职业者胡珊依然有很多忙不完的事。

她有个很有意思的公众号“住在乡下的圆子”,记录了各种有关乡村的“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自己可以脱离空调生活三年。但事实上,头两年深感愤怒,第三年开始就比较习惯了,因为他们住在一个木结构的老房子里,传统建筑通风透气,夯土墙保温隔热,室内比外面凉爽很多。

万万没想到在21世纪的富庶浙江,“用水要靠下雨”还是存在。镇上每家每户的屋顶上都有一个水塔,如果久不下雨就会停水。而山泉水听起来清冽甘甜,实际有渣滓和浮游生物。

万万没想到用电不稳定,尤其夏天的雷雨天气,山上某根竹子被雷劈断会压垮电线,电力公司要花很多功夫排查,上山的道路也可能被阻断。

万万没想到旱厕还在使用,埋在地下的粪缸上盖了木板,舒适点的还有带洞的木头座位。一人在里,一人在外聊天,户外的旱厕竟然可以是一个社交场所。

粉丝给她留言说,“特别佩服你们这些年植根于乡下,由繁华喧嚣的城市来到闭塞落后的乡下,在我眼里就是在禅修,与自己原有的一切在做区离并逐渐融入新的环境”。胡珊觉得这是偏见,乡下不能单单用“闭塞落后”来形容,她的确在这里找到了很多生活乐趣,也学习和发现了更广阔的世界,和禅修还是很不一样。

尤其是这几年,打破了“山居”滤镜,通过实实在在的工作,接触到比原来宽广得多的世界和人,胡珊体会到“下乡”的可贵之处在于渐渐构建出立体的复杂的乡土认知,随时提醒自己警惕无知和骄傲。

胡珊的山居日常,摘菜、理菜,然后做来吃

“你写东西已经坐一天了,母鸡孵蛋哦!”在家工作的时候,先生会这样“讽刺”她。

除了必要的文案工作,胡珊的主要工作还是和民宿相关,张罗着千里之外的项目地,她也习惯这种定期出差的安排,对生活状态是个更新。多维度的生活,使她总有些想说的,闲下来时就在公号上写文。其中一个栏目叫“白羊座与处女座的艰难婚姻”,记录看起来性格反差巨大的夫妇俩的生活琐事。比如搬家。

被很多人视为大工程的搬家,在胡珊看来可以对抗腻味

在搬到库村那个吃住拉撒不一体的老房子前,两人在筱村住了两年半。那个房子倾注了两人很多心血,有看得见的风景,还有可以对着风景做饭的厨房。

先生问胡珊,为什么这么想搬,胡珊随口说的一句“这里住腻了呀”,让先生瞪大了眼睛:“腻了?你怎么说得出腻了?”

在搬家这件事上,胡珊完全是主动的,因为可以减少通勤,更因为再没有什么可折腾的了。先生则是被动,哪怕之前他需要每天开车两个小时往返接送胡珊。

在家工作的大多时候,胡珊在书桌前抓耳挠腮,先生的工程工作更是繁杂和闹心。还好两人各自有舒缓精神的方法——胡珊的放松主要靠做饭,至于先生,胡珊观察下来,他的放松主要靠念她,即常说的絮叨。这让两人的生活紧密交织、喜怒参半。

看得见风景的厨房

胡珊的家宴

胡珊的生活很容易被人赞叹羡慕,比如“哇,你的生活好治愈啊!”可是,成年人的生活哪有容易的呢?

大部分时候都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胡珊被先生认定为“闯祸人格”,就算是很多人觉得费劲烦人的搬家,在她看来“搬家不就是这样的吗?我对重新布置这些事情很感兴趣啊”。

只是最近有件事,鲜有地让胡珊纠结了很久。将近40岁的她突然怀孕了。先崩溃的是先生。不是不喜欢小孩,只是担心他自己以后会是丧偶式育儿——怕胡珊甩手不管。

“可能他觉得我养狗就是这样的。”胡珊猜测。在乡村的时候,胡珊捡了一条有点瘸腿的金毛“七点半”,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先生在遛狗。

胡珊先生是做工程的处女座,胡珊刚来到温州的时候结识,过了将近5年结婚。先生谨慎,考虑得多。比如,周边的环境是不是适合有小孩,生了孩子以后办户口之类的是不是很麻烦,要不要请阿姨,父母要不要来……总之想得很多。胡珊也纠结过。他们一开始是丁克,没想过会有个小孩。她也问了身边的大龄妈妈们,唯一的纠结是“如果这次不要,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没过几天她就决定把孩子留下。她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

除了文字,胡珊还会用绘画来描述夫妻间的日常

当花时间代替花钱如何从省察中构建自我

有媒体用近几年流行的“低欲望”来形容胡珊,她觉得还算准确,自己消费欲确实不高,今年就花了几百块钱买了些衣服。加上房租很低,100方的房子月租800,也省去了通勤费,因为没有足够的餐厅咖啡馆,一切自理。

钱花得是少了,但时间花得多了。以花时间代替花钱,胡珊从中省察如何构建自我。

得到了一块“共享菜园”,但她明确知道,以自己的技术水平和精力投入,种地不会节省开支,反而增加了买农具、有机肥的投入。但从自己的土地上获得有限的收成,又让人感到踏实。这和上山捡板栗、挖笋、采金银花、摘野菜一样,“自然的馈赠”唯耗时而已。

在城里的时候,看起来很忙,日程密密麻麻,自己其实并不知道如何“花时间”。现在,她在一些低效率的事上花了更多时间,比如煮饭——胡珊的家宴喂胖了朋友和自己;朋友们春节收到胡珊的礼物,是虎虎生威的红色剪纸;圣诞节前,她用水泥墩子、钢筋、树枝做了一棵圣诞树,底下堆着捡来的树叶。

“自由职业状态下的乡居,某种程度上是一场关于生活可能性的实验。而拥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才可能有持续的热情和创造欲。我说不上是极简生活或者低物欲的人,我只是尝试去了解自己真正的需求,并诚实以对。”胡珊这么总结自己。

住在库村的春天,胡珊在家门口晒书

但这并不意味着胡珊不喜欢城市里的东西。“‘下乡’之前,我并不厌恶城市生活,我在城市也挺快乐的,北京和伦敦都有挺多我觉得很好的地方。只是当我发现生活有更多选择,尤其乡村也的确给到我滋养的时候。我被带入一个新世界,恰巧这个新世界我还挺喜欢。”胡珊说,“尤其是大自然,填补了所有的好奇。”

而和自然的亲近,也是对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最好的滋养。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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