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礼催婚、人情面子、熟人社会：小县城与北上广有何不同

60万乡村，是中国发展进程中无法忽视的存在。5亿农民，是我们陌生的熟人。自改革开放以来，城市化和人口流动等因素冲击着农村社会的方方面面，使传统的血缘–地缘关系、“人情”、“面子”等观念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形塑了我国农村的新面貌和新常态。

南方村落为什么很少杂姓村民？“天价彩礼”还盛行吗？关于赡养老人、婚丧嫁娶，全国各地乡县的人情社会有何天壤之别？逃离北上广，选择回到家乡的年轻人，如今会面临怎样的局面？澎湃问吧邀请武汉大学社会学院教授杨华，聊聊中国各地乡村现状的实地调研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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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价彩礼为何盛行

@阿飞正传：为何越是欠发达的农村地区，天价彩礼现象越严重？

杨华：彩礼分布与婚姻市场的梯度有关系。东部地区是婚姻市场高地，中西部女孩大量流入，因此一般少彩礼；中西部地区女孩外流，竞争压力大，男孩要留住本地女孩就得有比较优势，包括给得起高价材料、在县城买得起房子、结婚买得起车子。中西部地区内部又有差异：谁能支付更高婚姻成本，谁就能结得起婚。如果父代有责任帮子女结婚，那么两代人努力就比只有儿子努力更能支付得起高额婚姻成本。所以，天价彩礼的地方，都是父代责任重的地方，如豫东农村、甘肃农村；而父代责任不大的地方，支付不了天价彩礼，儿子也无所谓，比如西南地区。

@Mr Carson：解决好重男轻女，是否就能解决好天价彩礼？

杨华：天价彩礼根源在于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再者与地方文化也有关系。彩礼越高的地方，越喜欢本地婚，对外地婚不信任；彩礼越高的地方，越能够留住本地女孩，光棍现象相对较少。相反，彩礼非常低的西南地区，光棍现象也特别严重。

@十月二：怎么看待乡镇上女孩子刚工作就会被家里催婚，在城市二十八九的女孩子也不会被限制？

杨华：女孩被催婚，在城里和乡镇是一样的。只是乡镇因为更加传统、亲朋好友更集中，父母也就更方便催婚，催婚的理由也更加充分。女孩处在催婚早婚的氛围里，也很难逃离氛围的影响而更容易接受早婚。同时，在乡镇的女孩相对不挑剔，也容易找到对象而早婚。

在城里的女性，因为早婚氛围没有乡镇那么浓，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围着，父母势单力薄，对女孩的冲击力没那么大。女孩有工作即可逃离家庭约束，加之更大的挑选面，所以晚婚者较多。

小县城VS北上广，哪里更幸福

@澎湃网友6R73Ef：现在很多短视频把农村生活拍得岁月静好，李子柒一类的人真能代表农村生活面貌吗？

杨华：当然不能代表，他们也没想代表。农村对于城里人或外国人，或离开农村的人来说，有田园牧歌的一面。但作为一个集生活、生产和交往于一体的场域，里面有人情，也有冷漠、竞争；有美的一面，也不乏丑的一面；有归属的一面，也有排斥的一面。当然，随着农民的主要利益关系移向村庄之外，村庄逐渐不再是生产的领域，而是生活的领域。农民在村城镇、单位竞争获得利益，而农村就逐渐地会变成在外激烈竞争后的港湾，是归属之地，田园牧歌的一面就会更多。

@澎湃网友Zj6Jbe：这几年农村只留下老人和妇女的情况有改善吗？农村的年轻人只能子承父业吗？

杨华：1949年以来，农村面貌一直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包括生活、文化与观念。老年人和妇女的变化就更加显著。针对老年人养老，国家有了基础保障，每个月从几十元到一百多元不等，虽然不多但对老年人非常重要。两个老人一个月接近三百元，逢年过节收点后辈的孝敬，新农合也保障了小痛小病的治疗，柴米油盐基本能够负担，生活的基本尊严保住了，精神负担小了，更想多活几年了。

妇女如果不是外出务工，就是在家操持家务，妇女当家已是农村普遍现实。在大部分地方都建立了农村广场舞等妇女活动组织，不仅提高了农村妇女休闲娱乐的质量，也提高了她们在村里的地位。年轻人只要努力就有读书、务工、经商的机会，往上走还有较大空间。现在的问题是农民工也有了“二代”，有一些年轻人未富却先吃起了现成的，享受父代务工在县城买的房子与父辈提供的结婚资产，他们就不努力了，这是糟糕的事情。

@熬夜会变笨的：村镇生活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杨华：现在村镇的水路电、通讯设备都非常完备齐全。在村镇也能享受城市的便捷。主要问题在于村镇就业机会少，甚至包括中西部地区的县城就业也缺少，年轻人外流成为大趋势，因此村镇生活缺乏活力和机会。

@你还相信光吗：如果是在中国南方比较富裕的小地方，家里条件不错，父母有人脉资源的积累，是不是其实生活幸福指数比北上广更高？

杨华：我在江苏吴江一带村镇调查过，这里市场经济发达，工商企业遍布整个区域。当地一些年轻人留在本地成家立业，加持父辈人脉和积累，小日子确实过得非常好。但是这些村镇再发达也还是村镇，大的民营企业、大型国企、事业单位、大医院、院校、科研机构等都非常少，给年轻人拼搏上升实现自我的机会还是相对稀缺。女孩子在本地找到满意的优质男生机会也相对少。所以，想拼搏或希望找到优质对象，就不要局限南方小县城、村镇。

人情社会将消失吗

@张扬千里：小县城里是否都是人情社会？

杨华：县域是扩大了的熟人社会，七拐八弯都能扯上关系。加之县域资源少，大家都在争夺因此锱铢必较。所以办事做事首先想到的是关系，没关系的人步子就难走。而大城市里陌生人之间要扯上关系很难，扯上了也很弱所以没用；且大城市资源更为多元，政府只掌握部分资源，市场资源也丰富，因此资源就更可能按规则、能力分配，而不像县域更多按权力及其关系分配。这也是为什么过去一段时间很多人逃离北上广后又返回的缘故。

@小兔兔：请问中国农村人情中经济实力是否有决定性作用？

杨华：农村人情非常复杂，区域差异性很大，炫耀的方式也不同。比如在东部沿海地区，炫耀的是酒席档次、酒席菜品；中原地区比较的是仪式上的歌舞表演，看谁家的热闹、观看人数多；中部乡村如江汉平原就可能比的是人情礼金多少，由此导致酒席泛滥；南方农村则较少进行个体间的比较，譬如珠三角地区往往都是一个村一个村之间比较。

@柒星：人情社会会随着人口流动而分崩离析吗？

杨华：人情社会有温暖的一面，它是互助、是情感、是关心、是在意、是当作自己人对待。只是当人情关系异化、去规范化后，才可能成为负担。

中国目前还是关系社会，人情里不仅有情感、互助、功利等东西，甚至还有价值、意义的东西。如一个人获得了成功，要分享才有价值和意义，不能锦衣夜行。那么跟谁分享有意义？只有跟熟悉、有人情往来的对象分享，才会体会到成功和荣耀，才会觉得付出是值得的。而跟陌生人说这些，人家没有体验，不会给予你赞许，这样的分享就失去了意义。所以无论怎么变化，人情都不会消失。

澎友眼中的人情世故

@无影石：人情关系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大属性，未来如何适应现代社会发展才是主题。

@澎湃网友6NzIRz：越小的地方越是熟人社会。小县城的优质资源确实更容易被垄断，很难打破。

@TOMI：其实乡镇城市，很难说哪个更幸福。幸福感是种综合性的感受，对自己生活的接受度越高，幸福感越强。世界上有很多有用有趣的东西，都不在所谓大城市和大单位。人也没有必要都去追寻金字塔尖的机会。

@风行：为什么要逃离，人情世故何处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