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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深圳城中村,见证街巷小店的前世今生

2022-09-02 19:5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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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时间下午六点半过一点点,太阳西落,我下班回来,进村。因为夏天,此刻天色仍亮白,当然比不了正午时分的。

这是一条位于深圳西北部的街巷,也就是关外的城中村,名叫新二的城中村,我租居了五年的异乡。我所租住的房子,是个一房一厅的农民房,几乎位于这条村巷的尽头深处。

五年里,我进进出出,走走停停,对这里的一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说所站位置的店铺名。有些位置的店铺频频转让易主,我见证了它们的前世前前世,有些说三生三世也不为过。巷道两旁店铺林林立立,涵盖了人类的吃喝拉撒,娱乐享受。吃和喝占据了大半江山,而我也与其中的大部分发生过关系,吃烧烤,喝奶茶,啃包子,洗剪吹……每个月挣的微薄薪水,大多都贡献给了这个城中村的GDP。

每天傍晚时分,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上夜班的人,下白班的人,鱼贯而行,来来往往,有的匆匆赶路,有的边走边看,随时采买。还有那些做摩的生意的司机,穿梭人流,揽客搭客。店铺的灯光和着渐合的暮色,一家一家亮闪起来,店主们一个一个支棱营生了,人间烟火渐渐弥漫荡漾开来,热热闹闹的夜晚开始了。

这家饼饼屋之前不叫饼饼屋,连名字都没有。说是一家店,还不如说是一个小摊位更确切。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光顾他们家,因为一个人懒得煮饭,下班回来随手拎袋三块钱的酱香饼,解决一晚温饱,简单打发,省钱也省时间。

前两年,城中村统一规划装潢,给所有路边门面楼房重新装修,这条路仿佛一夜间换了新颜,外观上好看了不少,逼格瞬间拉高抬升了。乘着政策的春风,这家饼摊终于有了名字。

虽然“饼饼屋”看着没有名号,有名无姓,不像那些什么湖南酱香饼、山东大饼、梁氏煎饼……但好歹有了能叫出口的名,不至于用这家店、那家店代称。当然,“饼饼屋”这个名字还是很契合的,因为卖的全是饼。主打的是酱香饼,论斤论两卖,十块钱一斤,以我的胃口,三块钱能吃饱。其它还有鸡蛋饼韭菜饼红豆饼之类,按个卖,一个两块钱。

那时,他们生意可红火了。店主俩应该是夫妻,早早就开门练摊,男的和面煎炸,女的切装称卖,默契十足。我早上上班的时候,他们摊前已有三三两两的顾客了。我常常光顾他们摊的那段时间,有时都还要排队,有些顾客一来就是十块的酱香饼,俩夫妻忙得满头大汗、汗流浃背,但脸色总是好看的,欣喜的。

但疫情以后,风向变了,整条巷的生意都冷淡下来了。尤其吃喝类,受到的冲击较其它店铺要大一些,这家饼饼屋也未能幸免,顾客肉眼可见的少了好多。每次上下班路过,已不见人排队了,偶尔一个两个顾客,连我都没再光临过,不是嫌弃也不是吃腻,就是想不起来去光顾。渐渐地,不光顾成为了一种习惯,没有非什么不可,更没有吃不到就牵肠挂肚夜不能寐的滋味感受,所以,有渐行渐远渐无交集的感觉了。

自打租居于此村后,一路可见星星两两的店面贴出“店面转让”的通告,疫情之后,更是频频见到,隔三差五就看到门庭更换。而这家饼饼屋经历疫风疫雨却屹立不倒,顽强存活,还真不赖。

第一次知道这家店,是在抖音上,肉饼外表金灿灿,内里馅汁泼淌,隔着屏幕吞口水,真真切切发生在我身上了。点进看留言,才知道店面就在我每天上下班的路上。不是不注意,只是这年月实体店改头换面实在太快,而且这家“金丝牛肉饼”才刚开业没几天。

这家之前是烤鸭店。不是北京烤鸭的烤鸭,而是整只放进混合了各种香料的油锅里焖炸的那种,炸到鸭身金黄鸭皮起泡就捞起来。我没买过,因为体质原因,不敢轻易碰煎炸的东西,但这不影响他们的火爆。刚开业那会,每天都排起弯绕的长龙。但好景不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很少见到排队了,有时半天不见人买。我见证了它从喧嚣落入冷清,以为就一直安静下去了,以至于它改了头换了面也没第一时间发觉。

我想着一定要去吃一次现在的金丝牛肉饼,冲着抖音上诱人的样子。于是,在一个周日的下午,公园里做完核酸,便嘟嘟骑上小电驴过来,买上两个共14块钱,因为想着和梁先生一人一个。

在店前等待的时候,听到别的顾客跟店主闲聊:你们这家之前不是卖烤鸭的吗?

对啊,就是我。想换个产品试试看。

树挪死,人挪活。做生意,也得及时变通试探市场。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们这次转行应该会有起色,只是,不知道起色大小而已。

回到家,梁先生看到了,嘴巴说我乱花钱,但心里应该还是开心的,他竟然忍住了没有第一时间吃,而是留到晚餐当主食。我还是因为体质问题不敢吃,只是在梁先生吃的时候,小咬了一口,算是吃上了。

眼见梁先生一嘴享受的样子,我想我买对了,实现了有好东西都会想让他尝上一口的心愿。

两家邻居食铺,一家江南风味,另一家岭南口味,按理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两家生意井水不犯河水。但现实是,井水犯到河水了,地头蛇还是压过了强龙。

三个月以前,这两家还不是邻居。彼时,汤粉店还不是汤粉店,经历了无数次易主,关门歇业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有人接手。彼时,小笼包已经立足了,虽然算不上历史悠久,也只是去年才入驻的。

今年春节之前,没有汤粉店,小笼包的生意可谓兴隆,长期店员就有四位,偶尔忙时都有五六个,一看他们气质,就看出是江浙人,皮肤细嫩,身材适中,即使中年也毫无赘肉,听口音,软软糯糯,江南人民无疑了。固定的两个男店员一个包小笼包,一个包饺子,十个手指上下翻飞,不出十分钟,一大平盘的小笼包或饺子就包好了,等着上蒸笼。另外两个固定女店员忙煮粉煮粥,进进出出,经常见到她们汗珠沁满了额头。那时的他们,从早到晚,生意是真好啊!中午和傍晚高峰时,经常座无虚席,小笼包和饺子一直包一直蒸一直卖,店家的脸上,幸福的笑容在荡漾,真真一段美好时光。

可惜,花无百日红,春节过后风向变了。突如其来的杭州疫情困住了回乡过节的他们,导致节后暂停营业了两个多月,直到清明后才重新开门迎客,店主也只剩下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看样子应该是夫妻搭档来的。但居住这里的人可能习惯了他们那段时间的消失,或许是也离开了这里。偶尔也光顾他们店的我,也没怎么光顾过了,只见三三两两的食客,他们的生意,一落千丈了。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隔壁汤粉店的开张更是挤占了他们最后的空间,广东人果然还是更好岭南口味,小笼包店里的食客越来越少了,甚至门可罗雀了。

由此看来,生意场里的玄学,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不能少啊!

顾名见义,这家店是卖贵州草药的,来到这条路两年了。说是苗族,但其实是彝族的老板娘开的,顺带拔火罐。

老板娘店开着开着,经常见不到人影。她说都是草药,人家不敢偷,有需要的人会打她电话,对,她电话直接摆门头上了。她家的草药连标签也不贴,外行人看来就是一桶桶干草,即使偷了也不懂用途。

之所以看不到人影,之前是去搓麻将,现在则应该是串门聊天去了。之所以说是应该,我也不敢确定,毕竟我没有24小时跟着她。去年发生的一件事,让她再不敢再搓麻将了。要知道,我之前在她那里拿过草药调理身体,经常不见人影,每每给她打电话,都听到她在麻将桌上叮叮当当的拨弄声。

说到去年发生的那件事,说来话可长了,短说就是,她因为网上刷单被缅甸杀猪盘骗了四万多块,都是她腆着脸皮一千两千一万两万借来的。她报警了,警察冻结了账户,但钱已经被转了。从她借钱转账到报警,都发生在一个下午,去年冬天的一个下午。

这件事发生后,她大儿子说想办法帮她还,她小儿子说没能力帮忙。对,她生养两个儿子,都出来工作了。她的丈夫,传说中一事无成要能力没能力要人品没人品的老公,则玩起了冷战,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她过年回去,二话不说,赶在年三十前一天离了婚,离完婚,她头也不回,去了娘家过年。年初二,又一个人孤身从贵州返回深圳,连放在前夫家的行李都没带上。而她的小儿子,在她的一再催促中也没给她寄来她的行李,这让她寒了心。

要知道,她儿子六岁时在贵阳火车站被带走,她哭天喊地,一边报警一边在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不停地扒找。好在老天眷顾,凭着母亲的直觉,她眼尖发现了一个骑在陌生女人肩膀上的女孩,觉得熟悉,甚至就是她儿子的脸,只是衣服裤子都被换成女孩子的了,还戴着女孩的辫子帽。她大喊小儿子的名字,小儿子听见了,也转头看着她。她瞬间扑上去,搂住那女人的身子,她老公则把儿子抱下来。然后在她喊人贩子的叫喊声中,一群人一哄而上,团团围住。人贩子原地落网,被判了六年。

但现在,小儿子好像背叛她了。

回来深圳后,她的生意也不见得好,日常看到她在门口的小桌子做手工,双手缠缠绕绕,工厂的手工,计件算工钱,也不知道她的那件事解决了没。

这张照片是拍歪了的。拍的时候,刚好对上店里面的几个小吃客,他们刚好扭过头来,对上我的镜头,带着愤怒,十分不解:她在拍我们,她想干什么?看到他们又迷惑又不悦的表情,听着他们也是又迷惑又不悦的讨论,我匆匆忙忙拍了一张就走了。

没想到,正当我扭头转身走时,一个瘦瘦黑黑的猴子般的男孩跑到我身边,问:阿姨,你拍我们做什么?

哟嗬,派代表质问来了。我被小男孩的可爱模样弄笑了:没做什么啊,就随便拍玩玩。

“哦。”小男孩放心了,跑回去传话:没做什么,只是随便拍。铜铃般的声音荡漾在暗沉的暮光里,稚里稚气的男孩们,真是可爱啊。

话说回来,这家店,疫情之前已经存在了。店主是一对夫妻,丈夫个子中等,皮肤古铜色,妻子个不高,甚至可以说矮,而且身材有些胖,壮壮实实的样子。据我观察,他们应该有两个儿子,因为路过时经常见到小儿子在一边写作业,大儿子则一起忙活,不知道成年否,个子不高,脸颊还长了几颗青春痘,一脸青涩,看着像初中毕业就出社会的。

我时常想:现在饮食生意萧条,也不知道他们经营这家店有无盈利,能否糊口。

之前,也是前两年的某个周末中午,我过去打包炒面,夫妻俩态度那叫一个好,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双手递我,回到家,我才发现,他们给的料好足,满满当当挤挤挨挨,我最后吃不完的当垃圾丟了。

有一天晚上,他们一家四口都在,当我付完款,正要拎着打包盒子回来吃时,见他们的大儿子走出来,骑上摩托车,就是改装拉客的摩的,一边戴头盔上车一边跟他父母说说: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拉到几个人。话毕,便嘟嘟消失在夜色中了。

如此看来,这家店可以说是他们一家的根据地了,摩的拉客是副业,一静一动,坚强营生。一家人齐齐整整在一起,苦也不觉得了,甚至苦也是甜了。

原标题:《我在深圳城中村,见证街巷小店的前世今生 | 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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