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上海咖啡传奇名店：DD’S咖啡馆小考

章斯睿

要说起旧上海滩的咖啡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DD'S的大名，无论是叫“弟弟斯”，还是“甜甜斯”。这家开在旧霞飞路上的咖啡馆，见证了多少浪漫往事，又经历了多少惊心动魄的传奇。

地下党在这里交流情报、左联选这里开秘密会议、汪曾祺和黄裳来这里聊文学、周海婴到这里买咖啡豆、宋子文和杨杏佛在这里聊政治，郁达夫和王映霞在这里约会。若是走到二楼舞厅，还能看到徐志摩和陆小曼在跳舞。可能旁边坐着的是徐悲鸿、蒋光慈等民国名流。甚至翻开当时的上海小报，还能不时看到某个电影明星在DD'S喝咖啡、某任上海小姐在这里开招待会。 

今天就要说说这家曾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风靡上海滩的名店故事。

1951年报纸上刊登的DD'S广告

DD'S 何时创设？

DD'S的全称似乎很少有人谈及，根据杨杏佛之子杨小佛回忆，两个D应该是Dearest Darling的缩写。

人们似乎只记得它在近代上海咖啡馆行业中的领军地位，却鲜有人能说清楚这家店的来龙去脉。

俄侨德沃列茨（Dvorjetz· D）一般被看成是DD'S的开创者和第一任业主。1921年时，他还只是光明烟草公司的职员。1936年7月的行名录登记信息显示他不但独资创办了DD'S，还是克来蒙糖果冰淇淋公司的业主。

有意思的是，这家克来蒙公司也是一家近代上海颇有名的糖果公司（Kleinermann'sSweetShops，又名Little Chocolate Shop）。在1936年7月之前的《行名录》里显示该公司一直由创始人克莱纳曼（Kleinerman·A·S）独资经营。这家店在1937年左右可能进行了产权变更，从克莱纳曼转移至德沃列茨手中。后者可能很快关闭了糖果公司，将相关设备和做甜点的方式转移至新开的DD'S。克来蒙糖果公司在1936年7月的《行名录》上还有显示，地址是霞飞路817号；而当时的DD'S的地址则是霞飞路833号，并且它还有个甜点茶食和冷饮部在当时的善钟路（今常熟路）。

1935-1939年左右  DD'S霞飞路店 V. P. Petroff 图

到1937年1月的《行名录》显示，DD'S搬到了霞飞路815号、原克来蒙公司的隔壁，电话号码则沿用了克来蒙糖果公司的电话号码。1940年，产权变更为拉莱（Riley·E·T）独资经营。1941年，产权再次变更，由原担任会计职务的贝伦斯（Berenstein）经营。至此，DD'S已经发展为拥有三家店面和一个专门生产店里所需食物的工厂。在1940年代的上海咖啡行业中，能拥有分店乃至自家工厂的咖啡馆，屈指可数。

不只是咖啡馆

旧霞飞路上的DD'S原本以雅致幽静而深受文艺青年和咖啡饕客的喜爱。店内一排排的高靠背的火车座让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玲珑精致、带着罗马风格的盘旋式楼梯带你走入二楼更昏冥幽暗的空间，大幅落地玻璃窗和流苏窗帘把店内环境妆点得更精致优雅，霓虹交错中仿佛置身欧洲咖啡座。

由于继承了克来蒙糖果公司的产业，拥有自己的甜点工厂，其生产的糖果和蛋糕就陈设在店里的玻璃柜里，花式繁多。在1940年代，该咖啡馆每天下午2点以后还有冷气可以“孵一孵”。

DD'S作为一家俄侨开设的咖啡馆，店里的工作人员也多数是侨居上海的俄国人，尤其是俄国侍女让人眼前一亮。1940年，俄侨社团在沪举办上海小姐的竞选活动，最终由旧霞飞路DD'S咖啡馆一位年仅20岁的女服务员拔得头筹。

DD'S咖啡馆雅致的环境还使其成为不少联欢会、同人聚餐的首选地。1943年2月，中华联合制片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联”）选择了旧霞飞路的DD'S咖啡馆二楼作为公司同人联欢会的举办场所，并以法币1万元包场晚上7点至12点，其中包括每人60元的晚宴标准。该公司要求旗下演员和工作人员都要参加，并派出旗下演员王丹凤为女招待、顾也鲁等为男招待。由于中联只包场了二楼，并没有把一楼也包场。所以，联欢会举办的当天，咖啡馆一楼涌入许多想要一睹明星风貌的影迷和看热闹的“看客”，也让咖啡馆那天的营业特别兴隆。

《中联成立一周年纪念特刊》中的联欢会照片

1937年7月，DD'S开始经营夜总会业务，在霞飞路店内二楼设置了舞池和乐队。虽然这样导致店里的消费较高，却吸引了不少爱热闹的文艺青年和白相朋友。在DD'S夜总会开业时，店家曾邀请当时旅沪俄侨、女舞蹈家梅尔策（Mel'tser·K）献艺。梅尔策擅跳各种土风舞，被誉为“色艺双绝”的当红舞星。此后，旧霞飞路的咖啡馆内，每天基本上都有五六场歌舞表演，从高雅的芭蕾到异域风情的印度舞、吉普赛舞，再到红磨坊式艳舞，真令人大开眼界、眼花缭乱。

1938年4月，DD'S在每日下午5点至7点推出茶舞（tea dance）。茶舞起源于英国，是在午后举办的社交活动。通常由主办者提供红茶、咖啡和茶点，宾客伴随小型乐队的伴奏起舞。在20世纪20年代，沙逊曾在华懋饭店（今和平饭店）引入茶舞，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沙逊茶舞”。据说如今的和平饭店每周六下午在莉酒廊仍有茶舞。DD'S的茶舞推出后，迎合了不少爱跳舞人士的时间。

尽管DD'S看起来是一个很高档的消费场所，在1945年抗战胜利后，它也面临着日益上涨的物价和成本，不得不想办法拓展客源。例如，DD'S在分店开设了针对周边商务区白领的公司餐——和今天的午市特价、商务套餐是一个意思。根据杨小佛回忆，他当时去DD'S吃的公司餐只要1元一份，味道一般，但是胜在分量十足，相比某些餐馆的公司餐虽然便宜量却不足，DD'S的公司餐至少可以吃饱。而且套餐里的罗宋汤喝完了，店家还允许客人继续无偿添加，可以说非常良心了。

传奇咖啡馆的传奇老板

有些老人在回忆DD'S的时候，曾说起咖啡馆内一楼店门口放了几台老虎机。不少客人都喜欢去试试运气，一块钱可以换10个筹码，然后投一个筹码进去，如果出现特定图形或者数字，机器就会往外吐出相应数量的硬币或者筹码。这其实就是从美国引进的一种零钱赌博方式，让许多赌徒沉迷。

为什么看起来格调高尚文雅的咖啡馆内会摆放赌博用的老虎机呢？

这可能和第二任老板拉莱有关。拉莱就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滩的“吃角子老虎机大王”，且有可能就是他将老虎机引入上海。他有个绰号叫“Jack Bamboo Hut”，故也被称为“Jack Riley”（杰克·拉莱）。拉莱最初闻名上海滩是因为棒球打得好。1937年，他所在的上海业余棒球队赢得当年《大陆报》杯棒球比赛冠军，拉莱的表现尤为引人瞩目，从此成为上海滩著名棒球手。

 1937年获得帮助球队打赢比赛的DD'S咖啡馆第二任老板拉莱

不过，他显然是对做生意更感兴趣。他不但是DD'S的老板，还入股了当时上海多家酒吧和赌场。据说，当时他手里有近百台老虎机供出售或者出租，还在报刊上登广告。尽管，公共租界工部局和上海华界市政府都曾三番五次声明禁止赌博，并派人上门收缴老虎机，他的老虎机生意还是越做越大。

直到1940年9月，拉莱在今南京西路某戏院看完电影后，刚出来就被等待已久的美国联邦警察当场逮捕。美国驻华法院审理此案，拉莱面临17项和赌博有关的指控以及当时约2.5万美元的罚款。但他曾一度逃脱。后经过公共租界工部局警探和美国联邦警察4个月的搜查，1941年3月，拉莱再次被抓获归案。《上海泰晤士报》《北华捷报》都曾头版刊登过此案经过，在当时的租界侨民社会也是一桩很轰动的案件。

DD'S 在哪里？

从创办到结束营业，DD'S公司在上海总计有三家咖啡店。

最早的一家开在淮海中路上，可以看成是总店，被文人骚客们念叨的也是这家店。

下图是1947年行号路图录所示的位置和门牌号。根据资料显示，位于今淮海中路上的这家店分两层，楼下经营咖啡饮品等业务，楼上则是舞厅和歌舞表演的地方。

图中林森中路即今淮海中路

今天的位置大约在淮海中路上运动品牌店面处。

红线框出为原DD'S咖啡馆旧霞飞路店位置

DD'S另有一家分店近今南京西路泰兴路。下图是在1947年行号路图录上找到的这家分店和当时的门牌号。

图中箭头所指为原DD'S咖啡馆静安寺路分店位置，咖啡馆前的马路即今南京西路

以此推断今天方位大致如下，即今南京西路雷允上药房的位置。

DD'S仍有一家分店在今四川中路，根据1947年一篇文章的回忆，该分店在“四川路中央路角”。在1947年行号路图录中位置大致如下。

图中红色圈出位置为原DD'S咖啡馆四川路分店位置

今为中央大厦中国银行。

从以上三家店的位置可以看出，选址都在人流量集中的地段。旧霞飞路店的位置自不必说，原静安寺路分店的位置周围还有大华戏院等多个娱乐场所。原四川路分店周边从近代至当代都是商务区，周围办公楼写字间的白领众多，都是目标消费群体。

从这个角度来说，时隔近百年之后，上海滩咖啡馆的选址逻辑并未发生太大的颠覆：商务区、中产人群的生活区。咖啡在这座城市的受众始终如一，注定了这些特定的区域在多年之后又一波咖啡馆浪潮袭来之际，重新又成为了这一公共空间的扎堆之地。

（作者系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编辑、复旦大学历史学系博士）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