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中东丨土军冒险进军叙利亚，埃尔多安的行动边界划在哪？

1月28日，土耳其军队总参谋长抵达土叙边境，视察“进入”叙利亚与库尔德武装交战的土军特遣队。显然，战事之艰难很可能超出了土军之前的预期，以至于土军高层不得不亲赴前线督师。

土军的越境行动直接源于美国本月中旬发布的一则重磅消息。1月13日，美国宣布未来将在土叙—伊叙边界沿线以库尔德武装为骨干组织训练约3万人的“边境保护部队”，以确保“伊斯兰国”极端武装不再死灰复燃。这支部队一旦正式成军，其直接后果之一就是未来在叙利亚的政治版图内最少为库尔德人又争得了一个“自治区”。

美国表态一出，土耳其马上表露了强烈不满。根据土耳其官方的立场，目前叙利亚库尔德武装实质上就是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的叙利亚分支。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创立以来，库工党在土耳其国内不断发动游击战，试图将东南部库尔德聚居区分离出去。如果叙利亚库尔德武装真的能借着内战和谈的机会将现在的控制区合法化，显然是让库工党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根据地”，未来会更加难以收拾。即便是在美国的监督下，未来的叙利亚库尔德自治区当局无法倾力支持土国内库工党的游击战，这也会对土国内的库尔德分离主义者产生莫大的鼓励。

因此，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对美国的意图进行了警告，并且声称土耳其可能自己动手消灭叙利亚境内的“恐怖分子”。

果然，从1月20日开始，土耳其以其精锐的第二集团军为主，集结了10万大军向叙利亚东北部由库尔德武装控制的阿夫林地区发动了代号“橄榄枝”的军事行动，行动中土耳其出动了战机、装甲部队和大量炮兵。

“橄榄枝”行动初始，土军即以数十架F-16战机的空袭作为先导，随后动用了大量炮兵部队对库尔德武装在阿夫林地区的重要阵地进行火力压制。在确信库尔德方面基本已经被己方火力压制之后，土军的地面部队在其支持的叙利亚“反对派”武装协助下兵分多路进入叙利亚国境，对阿夫林地区发动了攻击。

为什么先选阿夫林动手？

阿夫林地区位于叙利亚东北部山区，其周边均为山地，城区坐落于一处相对较宽的谷地之中。这个地区虽然面积不大，经济也不算发达，但是地理位置却非常重要。阿夫林扼守着数条从叙利亚腹地通往土耳其境内的交通线路，在其南部与叙利亚第一大城市、经济首都阿勒颇仅一片丘陵之隔。目前，正是由于这一片控制在库尔德武装手中的土地，以及由叙政府军控制的阿勒颇的存在，受土耳其支持的“自由军”势力在伊德卜利省的控制区，与其北部巴卜附近的控制区被割裂开来。

在国境线的另一边，土耳其境内的库尔德人聚居区是以一个近似新月的形状横亘在土耳其东南部，这个新月的一端正好延伸至叙境内的阿夫林地区，反倒是与叙境内库尔德控制区主体部分（所谓罗贾瓦地区）接壤的土耳其领土并非所谓库尔德斯坦的一部分。很显然，如果阿夫林地区掌握在库尔德武装手中并且最终稳固下来的话，土耳其必然担心此地将来会成为库工党向土境内渗透的大本营。

相反，如果将阿夫林地区纳入囊中，或转交给自己放心的“自由军”占据，则不仅对未来库工党的渗透活动防微杜渐，还可以使“自由军”的控制区连成一片，为其争得更多的转圜余地，方便土耳其在未来的叙利亚政治版图划分中赢得更多话语权。

此外，土军也有“先捡软柿子捏”的用心。对阵土军的库尔德武装SDF大约拥有总计5万至8万人不等的兵力，装备了一定数量的轻型装甲车辆和少量坦克及火炮，但因为阿夫林地区对于库尔德控制区来说是一块“飞地”，而且并非库尔德武装的重心所在（库尔德武装的控制区主要是距离此地以东100多公里之外幼发拉底河东岸的曼比季城到叙伊边界一线），所以在阿夫林驻防的库尔德武装实际上只有数千人。

更重要的一点是，此地并无美军或俄军驻防——这让土军在军事行动中当然少了许多顾忌，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阿夫林地区相较于罗贾瓦地区体量很小，即便失去这一地区也不会对库尔德武装的生存造成危机。这就意味着美国不会因为土耳其的行动彻底丢掉其在叙利亚的代理人，因此对于土耳其的军事行动可以采取容忍态度。

美俄交集即是边界

耐人寻味的是，土耳其军事行动开始后，控制阿夫林地区的库尔德联盟党在27日公开向叙利亚政府军发出了呼吁，要求叙政府履行维护领土完整的承诺，保护阿夫林不受土耳其侵略，当然他们也顺带提出即便是政府军进入阿夫林地区，也应该尊重库尔德人的“自治”。库尔德人此招虽然是向巴沙尔政权“将军”，但是同样含有示好的意思，尽管这种接近政权的态度显然会招来美国的不安。

作为中东第三大民族，库尔德人却是一个没有自己国家的民族，因为历史因素被分散在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和伊朗。除了在伊朗的库尔德人境遇相对稍好外，其余三国的库尔德人均存在相当明显的分离主义情绪，渴望独立建国。

叙利亚内战爆发后，叙利亚的库尔德人借势而起，且因为对抗“伊斯兰国”最坚决最主动，得以成为美国在叙利亚的代理人。在美国的支持下，库尔德武装迅速装备了一定数量的先进武器，并且控制了叙利亚领土近四分之一的面积，并且将其控制区内的政权组织搞得有声有色，未来也有可能以“联邦区”的形式继续存在下去。

美国这么做显然不是纯粹出于对库尔德人的同情，而是考虑了未来要想影响叙利亚的政治版图，就必须有一个能扶得起且有求于美国的势力。一个对上述四国境内数千万库尔德人存有感召力的实体的存在，显然是美国在这一个地区打入的一个楔子，便于根据自己意图随意牵制他们，进而将其纳入美国的远期战略轨道。

但不巧的是，这恰恰是土耳其断断不能容忍的，埃尔多安正是受此刺激才两次出兵叙利亚进攻库尔德武装，哪怕美国是其长期的盟国。

不过，如果真如埃尔多安声称的那样，要沿着750公里的土叙边境对库尔德控制区进行全面打击，尤其是下一步将进攻驻有美军训练部队的曼比季城，那么不仅有发生美土之间军事冲突的风险，更意味着土耳其要把美国在叙利亚的影响力连根拔掉。即便土耳其只是进行有限的军事打击，也仍可能将库尔德势力推向巴沙尔政府一边，而这也是跟美国的叙利亚战略相违背的。

所以，尽管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麦克马斯特28日证实将停止向库尔德武装提供武器，显示其对土耳其在阿夫林地区军事行动的妥协，但是这决不表明美国会轻易放手让埃尔多安发动全面的进攻。

同时，另一个主要大国俄罗斯，也不会对“老朋友”埃尔多安一直“开绿灯”。毕竟俄罗斯虽然乐于看见作为美国代理人的库尔德武装被削弱，甚至主动撤走了原本驻扎在阿夫林地区的部队，但扩大战事也可能超过了俄土之间妥协的范围。如果土耳其的行动扩展到了罗贾瓦地区，则必然危及俄土本就略显薄弱的统一战线，因为土耳其不可能直接长期占领叙利亚领土，撤军后必然将其交给“自由军”等武装占据。考虑到目前巴沙尔政权跟库尔德武装的关系远远好于巴沙尔政权跟“反对派”之间关系的事实，坐视土耳其扩大行动等于是放大了巴沙尔对手的实力，这绝不是劳心劳力多年的俄罗斯所能容忍的。

因此，土耳其的行动虽然声势浩大，其实际的行动空间只能存在于美俄容忍度的交集之中。具体到战场上，留给埃尔多安“建功立业”的恐怕就只有阿夫林地区这一小片了。

难啃的骨头

但是，地理版图给与土耳其的难题在于，如果战斗仅仅在阿夫林地区进行，就意味着库尔德武装可以源源不断得到来自罗贾瓦地区的增援。巴沙尔政权虽然控制了中间地带，却非常可能出于“坐山观虎斗”的心态对此放任不管，何况土耳其此举在国际法意义上明显侵犯了叙利亚的主权。

土军的军事行动已经持续了一周多的时间，可是目前为止进展并不大，大约只控制了这一地区约10%的面积，有关其损失的报道倒是更多见。由此可见，即便是库尔德武装偏师驻守的阿夫林地区，也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

鉴于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目前库尔德武装基本采取了防守姿态，主要的战斗是在阿夫林周边的山地进行。土军及其支持的“自由军”跟库尔德武装连日来在关键的几个山头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似乎还颇有反复。根据双方的战场表现看，土军要想彻底控制阿夫林地区不仅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还需要不短的时间。

但问题是，即便美俄两国放手让土耳其进攻，土军调动的部队原本就是多数驻防于首都和“库尔德斯坦”地区打击库工党游击队的部队。如果长期纠缠于此，不仅让土耳其国内政局变数陡增，库工党也难免不趁机在后方加大袭扰力度。

虽然埃尔多安在2016年挫败了政变图谋，但是随后不断地扩大对军政各界的清洗，并且持续延长紧急状态，由此可见土耳其国内反对埃尔多安的势力也并不孱弱。如果军事行动顺利，埃尔多安的威信大涨，则一切都好说；一旦战事不顺，埃尔多安在土耳其国内的麻烦就可能迅速浮出水面。

根据库尔德武装26日发布的声明，其在阿夫林地区的战斗已经击毙了300多名土耳其官兵。库尔德人坚守阿夫林地区的时间越长，土耳其的处境就会越发不利。

对于埃尔多安来说，为今之计，上策莫过于以优势兵力在阿夫林地区速战速决达到有限目标，也可以用扩大战事的威胁作为政治筹码，进一步要求美国停止或减少对库尔德人的军事支援，但是一旦真的拉长战线，则无疑是非常危险的。